待得醒转,只觉鼻间香喷喷的,说不出的好闻受用。小黑蛋揉揉眼睛,就见四周锦帐高悬,数十绺淡黄流苏在上轻轻摇曳;再吸吸鼻子,原来阵阵香气由自身上所覆绣花绸被,心里不禁有些奇怪,便坐起身子,拨开锦帐向外望去。
入目所及,景致大变,虽然犹处行军帐中,四下却桌几妆台,陈设井然;而一抹和煦的阳光,不知何时已自帐顶天窗偷偷洒下,映得蓬中暖意洋洋。睹此情景,小黑蛋就觉心里那个舒坦,身体朝后一仰,情不自禁地呻吟了一声。随这一仰,但觉身下绵软,低头去瞧,竟是躺在一张精致华贵的雕花大床之上。
他心中愈加迷惑,伸手在脑门砰地给自己来记弹指,嘟哝道:“眼下这待遇,比起昨天可要高得多啦,难不成得罪了公主,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想到恶狠狠的宁国公主,黑蛋连忙扭扭身子,活动下筋骨,却发现并无丝毫不适,只是两个脸蛋微有热辣之感,不由暗暗松口气:“还好这老娘们不会武功,若是换作那骚丫头,如此这般劈头盖脸地来上一顿,小爷定要玩完。”念及小眉,禁不住打个寒噤:“妈的,这里的女人都忒不正常,老子不宜久留,得赶紧逃!”
他说走就走,腾地掀开绸被便要下床,岂知两脚刚一着地,竟咚地跌了个满地滚。黑蛋心下暗骂:“姥姥的,原来脚踝的穴位还没解开。”眼珠转地转,正待拿个主意,忽然肚里一阵抽搐,竟是起了内急,顿时气急败坏道:“有人没有?小爷要拉屎!”嚷不几声,愈觉难忍,于是扯开嗓子吵吵:“你奶奶的,再不来,再不来……我可要屙到床上啦!”
话音方落,吱地声帐门被推开,一名汉子斥道:“来了来了,叫什么叫!”言罢不由分说,拎起他的腰带便出了帐,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嘟囔:“臭小子,早不急晚不急,偏在老子午饭的时候。”
黑蛋肚里正自翻江倒海,哪容得这等姿势,当下小脸涨得通红,断断续续道:“快放下我,我…我憋不住了。”说着肚里“咕”地传出一阵怪啸。
那人大惊,哇地跟叫一声,急道:“别介别介,我的小祖宗,今日好不容易改善伙食,你可千万别坏了赵爷的胃口!”说罢小心翼翼将他放在地上。
黑蛋苦着脸道:“茅厕…在哪里,快背了我去。”
那汉子朝身后一指,不耐道:“美得你,自己不能走么?就在那边,片刻即到。”
黑蛋怒道:“小爷若是能走,还用得着你吗?”
那人怪叫一声:“啊哈!臭小子,吃定你赵爷了是不是?老子今日偏不……”语声忽地一顿,诧道:“咦,你好象被点了穴道?”
黑蛋闻言心中一动,面上却丝毫瞧看不出,翻翻眼皮道:“哼,点了又怎样?有本事你就把它解开,少在这罗哩罗嗦。”
那人失笑道:“好小子,屎快拉到裤裆还嘴硬,赵爷便解了又怎的?还怕你这娃娃跑了不成。说,哪一处穴位被封啦?”
黑蛋大喜,肚痛登时去了几分,左腿举起老高,往前一伸,迅快道:“脚踝脚踝。”
那人弯腰在他脚腕处“啪啪”拍的几掌,起身往后一指,没好气道:“行了,穴已解开,大爷就在这等着,你快去快回。”
黑蛋强抑欢喜,坐在地头,偏起右半脸蛋正要捧他两句,忽然看清来人长相,心里不由打个突,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见眼前立着一位牛高马大、虎背熊腰的黑面汉子。这汉子生得狮鼻阔口,眼若铜铃,此际虽然戴顶圆帽,着双皂靴,一副短打装扮,可周身横肉却似要破衣而出,透着股股悍气。
黑蛋既嗅到危险,哪有不脚底抹油之理,当下冲汉子勉强一笑,道声:“有劳啦。”一骨碌爬起,正待迈腿而行,忽觉左脚踝一酸,竟是吃不住劲,砰地又跌回原处。
那人眉头朝上一耸,不耐道:“臭小子,屙个屎也婆婆妈妈的,是不是想挨揍了?赶紧给我起来。”
黑蛋咧着嘴道:“起个屁,这穴道根本就没解开。”
汉子粗着嗓子道:“胡说八道,这世间岂有老子解不开的穴?”说到这里,一矮身躯,圆睁环目,瞪着黑蛋恶狠狠道:“黑娃子,难不成你以为住进了将军帐中,便可拿赵爷随意耍子?”
黑蛋被他的模样吓得猛一哆嗦,急道:“真的没解开,我要是骗你,天打雷劈!”经此一骇,肚内之急,蓦地无影无踪。
那人眼前闪过一丝疑惑,盯着黑蛋瞧了半晌,忽探出右掌圈住他左脚腕,食指回勾,停在昆仑穴边,喝道:“臭小子,就是这处被封,对也不对?”
黑蛋忙不迭答应:“没错没错。”
那人松开手,竖起食指,噗地按向昆仑穴,大声道:“是何感觉?”黑蛋就觉一股热流急涌脚底,叫道:“脚心热。”汉子微微一愣,又将中指加入,道:“只是脚底热么?现在呢?”黑蛋呲着牙道:“变烫啦!”那人深吸口气,再加两成力,缓缓道:“除了脚心,那小腿和膝盖是什么情形?”黑蛋道:“没甚感觉。”汉子听后倏地五指收拢,攥捏成拳,紧紧抵住昆仑穴,厉声道:“岂能没感觉?老子这几指下去,便是大罗金仙点的穴也解得开!”
黑蛋只觉骨疼欲裂,挣扎道:“痛,痛!我…我不解了,行不行?”
那人额头已现汗际,闻听此说,一把将他按住,气喘嘘嘘道:“不行,妈的,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今日…偏要解开它!”言罢,又举起一直赋闲的左掌,欲待加入其中。
就在这时,忽然从帐蓬处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赵叔叔,你让开,叫我来试试。”说话间,已有人蹦蹦跳跳来到近前。
汉子与黑蛋同是一惊,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瘦长、扎着两根冲天小辫的红衣少年,正忽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望着他俩。
那汉子似认得少年,见状连忙松开黑蛋,弓身道:“见过二少爷,您不是在西安吗?怎么会来这里?”刚说至此,忽见帐篷边还站着一人,不由浑身一震,竟撇下眼前少年,低头弯腰,三步并作两步往帐前跑去,边跑边道:“卑职赵曦,参见少主人。”
黑蛋心下好奇,待要起身回望,却被红衣少年阻住了视线。少年抿嘴笑笑,也不说话,蹲下身子,拇指紧扣中指,对着他脚踝悬钟、丘墟二穴先各弹一记,随后又在昆仑穴上轻轻一拂,这才道:“你站起来试试,看能不能走动?”
黑蛋翻身爬起,捂着受伤的胳膊,半信半疑道:“就你?能解了小爷的……”语至半途,忽然一蹦老高,也不顾断臂伤势,一把摁住少年肩膀,欢声道:“哈哈,居然真的让你解开啦,有两下子嘛!”
红衣少年似被黑蛋高兴的样子感染,冲他灿灿一笑,喜滋滋道:“我使得是梅家神指,哪有解不开的道理。”嘴唇交合间,赫赫然竟缺了两颗门牙。
黑蛋就觉一阵眩晕:“不会罢!瞧他个头与我一般大小,难不成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失惊之下,登时肚里一阵抽搐,忙捧起小腹朝茅厕窜去,边跑边道:“兄弟,哥哥怕是…憋不住了,咱待会儿再聊。”
到的目的地,脱裤一蹲,这才得闲四下张望。只见这出恭之所全由青竹搭建,表面虽略显简陋,内里却甚是洁净。黑蛋心忖:“咱这儿树种虽多,却唯少竹类,何况这翠绿的青竹?妈的,会是谁建的,拉个屎也这般讲究。”正眼再瞧,心中不由一阵欢喜,原来透过竹隙,外边景致竟是一览无余。
但见红日当空,不觉已至正午时分。这竹厕搭建在山腰部位,四下里长满了松树,松林片片相连、高大葱绿,衬得刚刚入冬的山岭,盎盎然满是生机。居高而望,山下乃一河谷,河谷内紧外松,东西走向,远远看去,仿若一只巨大的喇叭;喇叭愈远愈宽,目之所及,隐隐可见其外广淼的平原。
那密密匝匝的行军帐,均是沿谷而立,依河流走势,蜿蜒着伸向谷外。距竹厕十多丈处,孤零零还竖有一顶帐篷,此帐倚山建立,规模比寻常军帐大过近倍,正是他适才的居所。
看到这里,黑蛋心里一动:“他夫妇俩对我蛮不错嘛,给小爷睡上好的帐篷不说,门外还有卫兵站岗。”想到卫兵,顿时打了个激灵:“呸!你这蠢蛋,他们若真待你好,狗日的敢那么凶吗?我看你倒像个犯人。”他心情一恶,眼前随即闪过梅殷严肃的神情,不由暗骂:“这姓梅的动辄板个脸,今后若天天和他在一起,着实无趣得紧!妈的,小爷还是得走,不能在此久留。”脑里既拿定了主意,便又盘算起逃跑大计。岂知思来想去,竟是无辙,盖因这河谷两旁俱为高山,眼下正值冬季,翻山越岭那是找死。
正在烦恼时,忽觉腰间有个硬邦邦的物什,掀开裳子一瞧,却是一根金灿灿的马鞭,当中赫然还裹着一部羊皮画卷,与马鞭相绞,紧紧缠于腰际。
黑蛋也不解开,望着定定出了会儿神,突然脑里一亮:“马!军营里有的是马,现在还没下雪,小爷夜里偷它一匹出来,翻山而跑不就得啦?嘿嘿,想当日老子与那小白蛋,走了千山万水,什么险峰没见过,何况这几座小小山丘?”想到兴奋处,手也不解了,用衣裳将马鞭掩好,起身开始系腰带,边忙边嘟哝:“还好还好,小爷晕时没人来搜身,否则这些宝物可就难保啦。”又有些得意:“李黑儿先见之明的是了得,早早便将宝贝们贴身藏好,不然的话,定与那只萧一般下场,让姓梅的给收了去。”原来自打无面人送他鞭子后,黑蛋便始终缠在腰里,期间从未示人,就是胡五岳,也不知晓。
就在这时,竹厕外传来几声稚嫩的童音:“喂,李家哥哥,你好了没有,马上要用午膳啦。”正是适才为他解穴的男孩。
黑蛋一惊:“这小子怎么知道我姓李?”不由暗暗发愁:“听声音这小屁孩绝不超过十岁,他武功是怎么练的,竟能解了黑爷的穴道?唉!看来这军营里无论男女老少,个个都来者不善,老子夜里若想脱逃,目下只可智取,不能力敌。”于是一整面容,笑嘻嘻走出竹厕。
方出得门,便自一愣,那凶霸霸的卫士已不知所踪,却见丈许外一个白衫少年与红衣男孩并肩而立。这少年年龄似乎比他还小,生得肤色白腻,气质文雅;然而他虽然眉清目秀,头上却似乎缺了点什么,使得原本清朗的相貌,凭添几分诡奇。
小黑蛋使劲揉揉眼睛,凑上前去,正待仔细观察一番,少年忽然指着他左侧面庞,诧异道:“咦,你这脸蛋长得好生有趣,便是戏台上也未曾见到过,不会是天生的罢?”
黑蛋脸往下一沉,装作没听见,背起手围少年左绕一圈,再右绕一圈,方才对着他的头比画道:“啧啧啧,瞧瞧你自己,这颈子上长得还是脑袋吗?我怎么看来看去,都像被天狗咬剩的月亮牙儿?”原来这少年颇具异相,左侧颅骨竟然深深凹进一块。
两人互相损了一通后,又瞪着眼睛对视片刻,突然不约而同大笑起来,内里瞬时涌起相惜之意——他俩毕竟年纪尚小,面对自身的缺陷,个中滋味原本只有自己明了,何曾料到在此荒蛮之地竟能得遇知音,一番惊喜自是在所难免。
少年笑罢,问道:“你就是李思岚吧?”黑蛋摇摇头:“不,我叫李黑儿。”少年奇怪:“你既住在姑父的大帐,又岂会有错,难不成你有两个名字?”黑蛋避开不答,反问道:“你姑父是谁?”少年刚要开口,旁边男孩抢先道:“就是我爹爹。”黑蛋瞥他一眼,心道:“妈的,原来是梅家的娃,怨不得小小年龄,便习得梅家神指。”却继续装糊涂:“你爹爹又是谁?”少年冲男孩摆摆手,盯住黑蛋瞧了会儿,淡淡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语声至此蓦地一顿,又一字一字道:“他父亲乃本朝一员虎将,名叫梅殷。”话中透着冰冷,与先前的热情竟是判若两人。
黑蛋避开他的眼神,仰天打个哈哈,大声道:“原来是梅大将军呀,我正要去找他,向他老人家问安呢。”内里则惊疑不定:“这小子到底是何来头?瞧他年龄也就十三、四岁,说起话来怎的老气横秋?”
少年点点头,道:“梅将军现下正在中军帐内议事,这刻恐怕无时见你,你先跟我去伙房用餐。”说到这,转身对男孩道:“景福,你既比为兄早来一天,当知膳房的位置,这便前面带路。”男孩应道:“我昨晚刚在那里吃过,味道很不错呢,你们快与我来。”冲黑蛋招招手,往山下走去。
黑蛋走在最后,望着少年的背影,心里满是不服:“妈的,有什么了不起的,也不征求下老子的意见,便让小爷屁颠屁颠跟着你。”又颇觉纳闷:“那高吟、胡五岳也都是名门之后,说话口气却没他这么大,这家伙肯定是高高在上惯了,他会是谁?”瞧着瞧着,忽然心中一亮:“啊,他可能是个王爷,是皇帝的儿子,要不怎么连梅殷的小子都敢指使?”随又自我否定:“听说那皇帝老儿已老大不小,不会有这样小的儿子吧?”遍寻肚肠,疑问却不得解,遂捏紧拳头照少年后脑勺悄悄比划几下,暗骂:“你奶奶的,快回头给黑爷爷讲讲,究竟什么来路,否则让你另半脑壳也陷了进去。”他原本对少年很有好感,奈何自幼便不惯有人高高在上、呼喝指使,对梅殷他尚且心存不满,何况这个年龄相仿的少年。
未几,三人步入军营。那膳房似在营地深处,几人左穿右行,途中凡有所遇,无论军官、士卒纷纷避让行礼。地位低点的,连头也不敢抬,地位高的则云:“少主人好,向少主人请安。”待行至一排木板搭就的房屋,更是哗啦啦跪倒一大片,齐声道:“参见皇太孙。”
黑蛋挠挠头,心道:“从来只听说过皇太子,这皇太孙又是个甚么玩意,竟有这多人来朝他跪拜?”正自疑惑时,一个头戴方巾的中年人从木屋里疾步行出,弓身道:“御膳房副总管谭望,向少主人问安。”少年点点头,温言道:“谭副总管无须多礼,那雅室可有准备好?”谭望道:“早已布置妥当,小的这就给您引路。”言罢侧过身子,摆了个请的姿势。
少年扫眼众人,摆摆手道:“你们都起来罢。”率先向屋里走去,刚走几步,又回过头道:“尔等既为后室杂役,定是日夜都在辛苦操劳,以后我若来此,不必再行跪拜大礼,你们可听清楚了?”话毕,却见四周静悄悄的,一众兀自匍匐在地,并无一人答腔。
少年皱皱眉,正要再行发话,谭望趋前一步,喝道:“都愣着作甚?太孙殿下宽泽仁厚,言出必践,你们还不快快谢恩!”众人这才面露喜色,齐齐叩首,轰然道:“谢皇太孙。”谭望转过身子,又向少年深施一礼,诚恳道:“今日这些奴才得睹龙颜,已是修来之福,岂料又得少主人亲口体恤,此生可以无憾了。”
少年看看众人,目中透出一丝怜悯,轻声道:“这里不比咱们江南,我才到一天,已觉难忍,而他们在此行营驻扎了一个多月,那是什么滋味?你瞧见没有,好多人都生了冻疮呢。”他刚说至此,一个六旬老者突然跪行几步,失声痛哭道:“天可怜见,殿下有此菩萨心肠,真是我大明之福啊!呜呜…老奴今日得遇名主,便是冻死累死,又有何妨?”
老者突如其来的话语显是起了感染效应,一中年人附和道:“尹灶头所言极是,有殿下在,我大明千秋万代定可永保昌盛。”又有一老人哽咽道:“太孙殿下,您的慈悲真令小的们感动,咳咳…,只惜老奴已然半截入土,今生无以为报,但望来世能再给您当牛做马。”他这满溢情感的话一出口,更是带动了大家的情绪,瞬时里,只见一班上了年纪的仆役人人痛哭流涕,个个激动万分。
黑蛋目睹此景,虽不太明白其中原由,心中却不自禁涌上一股暖意……要知他自幼流落民间,惯与下人交往,因而对他们的疾苦哀乐,最是明了,这刻眼见众人真情流露,岂能不感同身受?
那少年似是未经历过这种场面,显得有些慌乱,双手急摆道:“诸位快快请起,天寒地冻的,何须这多繁琐礼节?”说着便要俯身搀扶。谭望见状,急忙横身在前,垂首阻止道:“殿下,奴才们这是高兴,便由得他们吧。”抬手指指木屋,接道:“少主人,那长廊尽头便是雅间,您先请用膳,这里属下自会处理妥当。”少年吁口气,如释重负道:“也好,也好。”迈步进了木屋。
木屋内果有条长长的廊道,三人行至尽头,只见右首一间房前,立着两名侍女,见了少年,不免又是一番礼数。少年推门一看,菜肴已摆得满满当当,便不耐道:“你俩在外候着,这里不需服侍。”待二女退出,少年往主位一坐,对黑蛋道:“肚子饿了吧?请随意用,不必客气。”
黑蛋早已迫不及待,嘻嘻笑道:“多谢了。”一屁股坐在侧位,甩开腮帮子便即开吃。吃着吃着,发现红衣男孩坐在对面不住张望,黑蛋脸往下一沉,举起筷子冲他虚虚一点,恶狠狠道:“看什么看,小心我连你一块吃喽。”
男孩半点也不害怕,轻轻吐下舌头,小声道:“李家哥哥,你的吃相好吓人,是不是从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黑蛋把眼一瞪,筷子砰地落桌,正要对此谬论展开反击,男孩忽又歉然道:“啊,我想起来啦,昨晚睡觉时,娘说你从小流浪江湖,特别可怜。李家哥哥,你平日里一定常常饿着肚子吧?”
黑蛋听后心中一动:“既是梅殷的娃,他的娘定是那宁国公主了,小爷得套他几句。”于是将反驳之词生生咽回肚里,叹口气道:“是啊,哥哥行走江湖的时候,经常饿得头晕眼花,前心贴着后背,咦,这些你娘是怎么知道的?”
男孩偏头想想,道:“她就这么说的,我也不晓得。”黑蛋夹口菜放进嘴里,问:“昨晚你爹爹也在吗?”男孩点点头:“爹把帐篷让了给你,没处睡觉,只好过来与我们同住了。”黑蛋道:“你爹爹待我可真好,他也说起我了么?”男孩道:“嗯,爹爹说,要带你同回皇城呢。”黑蛋道:“你娘怎么说?”男孩道:“我娘说,到皇城后要教你念书,还让我今天别忘给你解开穴道,后来…后来我好象睡着啦,他们又说什么就不知道了。对了,李家哥哥,你会和我们一起去京城么?”
黑蛋道:“这个嘛,唉!我当然很想去了,可是哥哥打小在北方长大,哪里适应得了江南的气候。”
少年原本一直在旁静听,这时道:“适应气候有甚难的,我虽从小生长在江南,可这次出行,沿途一路北上,至今已三月有余,不也好好的吗?”
黑蛋不肯在他面前示弱,立刻改口道:“嘿嘿,我也就这么一说,想我李黑蛋甚么苦没吃过,给我几天时间,气候自当不在话下。只是…只是黑爷早已习惯在外流浪,不喜欢呆在城里罢了。”
少年道:“你未去过京城,自不知城里的好处。”语声一顿,上下打量他几眼,又道:“还有,你既长着一张黑脸蛋,若是还在江湖行走,日后恐怕多有不便。”
黑蛋眼皮朝上一翻,不悦道:“有什么便不便的?那桃园结义里的猛张飞,梁山好汉李逵,哪个不是一副黑脸膛?嘿,瞧那个威风!”
少年冷笑一声,不屑道:“你说的两位不是莽夫便是草寇,也要拿来人前现眼。”
黑蛋眼珠一转,砰地拍下桌子,道:“瞧不起他们是不是?那前朝有个包青天包大人,生得面若锅底,黑得一塌糊涂,难道他也不是英雄?”
少年微微一怔,偏起头忖了忖,道:“嗯,你说的是包拯包龙图吧,他倒算个人物。”
黑蛋顿时得意,饭也不吃了,支起二郎腿道:“你承认就好,自古以来黑面英雄多了去,哪像那曹操、秦侩,虽然脸蛋白过小爷屁股,却只懂陷害忠良。”说完斜起眼睛,不怀好意地瞄了瞄少年的面孔。
少年眼里闪过一丝怒意,正待张口说话,男孩忽然起身拽下黑蛋的袖口,道:“李家哥哥,我只晓得梁山有个好汉叫武松,你说的李逵又是什么人,能讲给我听听么?”原来那武松生平所为合乎礼数,他在私塾时,教学先生闲来倒是偶有提及,而李逵却是闻所未闻。
黑蛋听此提问,登时眉花眼笑:“哈哈,小兄弟,你算是问对人啦。那李逵呀,江湖人称黑旋风,平生杀富济贫,快意恩仇,与我最是投缘。”语声至此一顿,摆出副无限向往的表情,摇头晃脑道:“哎呀呀,啧啧啧,说起李大英雄的事迹,便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男孩听得心痒难耐,央求道:“李家哥哥,你就从中挑出一桩,讲给我听听好不好?”黑蛋举茶碗呷了口水,皱起眉头道:“兄弟,这可难死哥哥了,那黑旋风恁多的英雄故事,你让我讲哪个好呢?”瞥眼少年,见他似也在听,不由精神一振,拉长声调道:“好吧,瞧你哥哥长哥哥短的,也不能白叫,我便说个李逵探母的故事罢。”咕嘟又喝口茶,方才慢腾腾道:“话说那梁山好汉李逵,不仅一张黑脸长得威风,还是个天大的孝子。有一年他回家探母,突然遇见三十几头大老虎……”
刚说这里,突被少年打断:“慢,我听爷爷说,老虎甚少结群而行,便是山里猎户,一次能见三、两只也属难得,怎会有三十多只?”
黑蛋顿时语塞,支吾道:“这个…这个…”眼珠左右转转,问:“你爷爷是南方人吧?”少年道:“不错。”黑蛋又问:“那他去过梁山吗?”少年略一迟疑,道:“这些年他老人家一直在南方,应该是没去过,不过爷爷年轻时征南闯北,想来……”黑蛋听到这里,已自放心,咕地打个饱嗝,截断他道:“嘿嘿,我说怎么傻得冒烟,原来爷俩都是江南的井底蛙。”少年脸一沉,道:“你说我爷爷是什么?”
黑蛋一惊:“不好,都叫他皇太孙,瞧适才那阵势,那皇帝老儿恐怕便是他爷爷。”急忙冲他作个鬼脸,转开话题道:“那梁山周边山连着山,半年也走不到尽头,唉,只可惜你们年龄太小,不晓得里面有多少头老虎。”说着,转头问男孩:“老虎乃山中之王,你知道吗?”男孩道:“没错,外公也是这么说的。”
黑蛋精神一振,狠狠赞了男孩一眼,竖起大拇指道:“你外公了不起,与哥哥我一般的有见识!”男孩一脸的迷茫,挠挠头道:“可外公和爷爷是一个人呀。”
黑蛋暗叫声苦,忙再抛个问题:“这么多老虎,你能猜出它们在做什么吗?”男孩道:“他们在吃东西。”黑蛋摇头:“不对。”男孩道:“它们打算睡觉。”黑蛋又摇头:“再猜。”男孩锁起眉头,嘟哝道:“我猜不出。”少年轻轻哼了一声,插话道:“有甚么可猜的,我华夏大地,自古往今,数山东境内虎患最重,它们这是要结群下山骚扰百姓。”黑蛋头摇得仿似拨浪鼓:“不对不对,都不对。”
男孩又扯扯他袖子,央求道:“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出来嘛。”黑蛋道:“好罢,你们且俯耳过来。”压低嗓门,神秘兮兮道:“告诉你们,它们在开会。”
“开会?”男孩与少年均是一愣。黑蛋道:“有何稀奇的?人有人言,兽有兽语,梁山那么大,自得选出一个真正的大王来。”
男孩恍然大悟,拍手叫道:“有趣有趣,外公常说老虎是兽中之王,没想到在它们当中,还要选出个带头的。”随又面现忧色:“这么多老虎,那李逵该怎么办呀?”
黑蛋清下嗓子,唾沫横飞道:“想那黑面英雄李逵,他是何等人物,老虎们虽然将他围个水泄不通,可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抄起一对黑色板斧,喀哩喀嚓先将身前五只劈作两半;又探出黑掌,从背后抓起一只母老虎,抡圆了在空中耍了七、八个来回,待那畜生晕头转向,才抛向半空。这还没完,他见两丈外一块石头上立着个白额老虎,好象在坐镇指挥,便大步上前,飞起黑色大脚,砰的一声,将这白面畜生踢出三里开外。”说完又乜起眼睛,偷偷瞥了少年一眼。
男孩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吐吐舌头:“哇,三里开外,他的力气可真大!”黑蛋摸摸他的头,笑眯眯道:“傻孩子,他既然长得与你李黑哥哥一般黑,力气又怎么会小?”
咽口唾沫,正待接着往下侃,蓦觉心头涌上一股寒意——这冰冷的感觉来得是那般突然、那样猛烈,以至于黑蛋尚不及分辨,已自弥漫全身……终于,他觉出危险起自身后,似乎有人在极近的距离、像是在耳朵旁边,举着利刃朝他刺来……
值此危机时刻,黑蛋出于本能,咬紧牙关,强行转身——却见身后空无一物,只数尺外有扇窗户,窗纸上被捅了个洞,洞前赫然有只闪着蓝光的眼睛,正自一瞬不瞬,冷冷地朝他盯望。
黑蛋如芒在背,但觉难受已极,欲待开口喝问,却是结舌于腔,发不出半点声响,正在挣扎时,身旁少年忽道:“铁鹤,是你吗?你在窗外作甚?”话音方落,蓝眼蓦地消失不见,几乎与此同时,就听屋角处吱呀一响,随着大片光亮,一扇暗门倏然洞开。门方开启,那少年与男孩突然不约而同站起身来,异口同声道:“爹爹,您怎么来了?”
黑蛋登觉浑身轻松,循光望去,只见一身着赭黄袍、形容瘦削的中年人于门前负手而立;其后丈许,还站着一名铁衣铠甲、腰悬佩剑的军人,这军人生得高大魁伟,相貌堂堂,黑蛋只瞧得一眼,刚刚舒缓的心情顿又转恶:“姥姥的,他不是在中军帐里议事吗?来这作甚!”原来那将军不是别人,正是梅殷。
就见中年人微微一笑,刚要说话,身后梅殷忽上前一步,沉声喝道:“梅景福,你眼里只有我这个爹爹吗?难不成又忘了君臣之礼!”
男孩“啊”的一声,慌忙离座跪倒,双手扶地,冲着中年人连磕三个响头,边磕边颤声道:“孩儿无知,还请太子爷恕罪。”
中年人摆摆手,笑道:“罢了罢了,这么小的孩子,又是我的外甥,无须这多礼数。”
梅殷一整面容,抱拳道:“殿下,微臣以为您此言有所欠妥。”
中年人“哦”地一声,面上笑容依旧,问道:“哪里不对了?将军请讲。”
梅殷吸口气,缓缓道:“圣人有云:礼仪之说,首推君臣。这孩子虽在稚龄,亦是臣子,断不可因亲疏而有别!”说到这里,猛一抬眼,凌厉的目光突然投向小黑蛋。
黑蛋一缩脖子,立马理会其中含义,双腿一软,便自跪倒。人虽跪下,口却不闲,斜眼桌旁少年,嚷道:“喂,你还愣着作甚,没见太子爷来了吗?快跪快跪!”少年皱皱眉头,却不就跪,只是弓下身子,对着中年人恭恭敬敬道:“孩儿允文,见过爹爹。”
太子轻轻哼了声,也不搭理,迈步走入房间,伸手摸摸那男孩的脑袋,温言道:“景福,你三个头已然磕过,可以起来啦。”
男孩偏起小脸偷眼瞧下梅殷,梅殷点点头,肃声道:“太子既已谅你无知,便起来罢。”
景福应声:“是。”这才站起。他刚立直身体,中年人似吃了一惊,上下打量男孩一番,叹道:“瞧这孩子,也就一年多时间,个头长得险将与我齐眉,可真快啊!”说到这里,见男孩犹自拘谨,太子忽探臂将他揽进怀里,道:“景福啊,以后见到舅舅可不能这般生分了。”语声至此一顿,嘴巴朝后呶呶,对着男孩耳畔小声道:“你这爹爹呀,什么都好,就是稍显古板了点,是不是呀?”景福眨眨眼睛,正要点头表示赞同,突然瞥见梅殷那张严肃的脸,忙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黑蛋直挺挺跪在旁侧,自是听得真切,岂能错过此等良机,当下双手齐伸大拇指,摇头晃脑,大声赞道:“英明啊英明,太子爷的眼光,当真是又独又到,实乃神人也!”
中年人微微一愣,随之哑然而笑,手指黑蛋,对梅殷道:“他就是李思岚罢,果然顽皮得紧。”
梅殷欠身应道:“正是。”瞥眼小黑蛋,又轻描淡写道:“殿下不必挂心,这孩子性子虽劣,却也不难管教,从今往后,臣一直将他带在身边便是了。”
中年人转过头来,又深深望了黑蛋一眼,方才叹道:“如此甚好,有你操心,我便放心。”却哪里晓得梅殷那淡淡的一句话,已使小黑蛋尾椎骨陡然发麻,顺后脊梁窜起大股凉气。
便在此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骤地脚步声,随后有人拉长了声调,叫道:“报……”
梅殷闻声而动,霍地退出门外,喝道:“何事惊惶?”
那士兵道:“禀梅将军,据眼线报,附近山岭出现甚多不明身份之人。”
梅殷鼻间重重哼了一声,冷冷道:“甚多是多少?”
那人结舌道:“这个……这个……”
梅殷怒道:“尔等被赐锦服,就是这样为圣上办差的吗?一群没用的东西,给我再探!”
“是!”那人慌忙应道,匆匆而去。
梅殷吸口气,平息下情绪,然后转身弓立门外,对中年人道:“殿下,此处不宜久留,还请移驾中军帐。”
太子似未听见,自语道:“这些个锦衣卫,是该好好整肃一番了。”随又皱下眉头,诧道:“此处行营,最是隐蔽,自月余前建立,期间从未出现过闲杂人等,怎的今日忽然成了众矢之的?”不待梅殷回答,扫眼屋里,又道:“膳既用完,你们便随我一同走罢。”
黑蛋早已跪得不耐,闻言一跃而起,也不管那男孩答不答应,一把挽住他的胳膊,笑嘻嘻道:“好说好说,兄弟,咱俩走在一起。”
出得暗门,就见一条一人多高、宽可五尺的甬道现于眼前。甬道以布幔围结而成,其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极为森严。
众人行出数丈,允文忽然轻轻拽下中年人衣袖,小声道:“爹爹,怎么未见铁鹤,他没同来吗?”
太子停下脚步,瞧着他反问道:“没有啊,他来作甚?”
允文皱眉道:“这倒奇了,适才窗外有只眼睛,分明就是铁鹤的,难不成我看花了?”
太子点点头,不假思索道:“当然,没有我的指令,他是不能出帐的。”说着在少年面上打个转儿,目光变得柔和起来,翻腕牵住其手,轻轻道:“别再想了,此处冰天雪地,你初来乍到,难免会看走了眼。”又向前行去。
黑蛋跟在后面,本欲插言,可一想起那邪异的眼神,便自不寒而栗,不禁又咽了回去。
那甬道蜿蜒曲折,其深不知几许,一众行出将近两里,依然未至尽头。小黑蛋渐感不耐,正要询问身旁男孩,前方忽传来流水之声,忙住口不言。
又走出十多丈,两旁布幔倏地尽数被撤,眼前豁然开朗,一顶金色大帐印入眼帘。
大帐依河而建,占地极阔,规模足有黑蛋所住帐篷的三倍;其后那河宽有丈二,水面虽已结冰,却掩不住内里湍急的流水声;再往后则是数十丈的缓坡,与群山相连,山上怪石耸立,青松密布。
这时,早有两个锦衣男子抢倒跪下,异口同声道:“卑职赵曦,叩见太子。”“卑职董魁,叩见太子。”
黑蛋看后暗暗点头:“这姓赵的赵狮鼻,刚才已领教过他的解穴功夫,险些将老子变作拐子。咦,另个声音怎么也有些耳熟?啊,是了是了,就是他昨夜在外站的岗,你奶奶的,长得贼眉鼠眼猴了巴叽,却要起名叫董魁,怨不得如山的军令会垮呢!”
正自想间,就听太子缓缓道:“你二人身为锦衣卫统领,便只懂逢迎接待么?”
赵曦一惊,与董魁互望一眼,随即频频磕头,慌道:“小的们失职,请太子爷责罚。”
太子冷笑一声,道:“失职?你俩可知所为何来?”
赵曦支吾道:“这个……”却是回答不上。那董魁匍匐于地,小眼翻上转地转,突然落在小黑蛋身上,似悟出什么,当下磕头如捣蒜:“卑职有违梅将军指令,昨夜放了秦王郡主入帐,该死该死。”
太子一愣,扫眼黑蛋,然后望着梅殷道:“还有这事?”
梅殷点头应道:“不错,昨晚属下回帐时,帐前并无一人留守。”
太子面色陡然下沉,喝道:“大胆董魁,竟置军令于不顾,来人,给我绑起来。”话音方落,立刻就有士兵上前,将董魁拉往一边五花大绑。
太子又看眼赵曦,道:“赵副统领,你因何失职,可有想起?”见他身体瑟瑟发抖,匍匐不答。太子略一沉吟,忽叹了口气,对梅殷道:“都是本宫的错,平时太过纵容他们。今日就请将军兼受统领一职,但望以后能严加整肃管教。”
梅殷似吃了一惊,慌忙侧身抱拳道:“太子言重了,梅某何德何能,岂可堪此大任?”
太子摆摆手道:“将军曾统领数万大军,何况这几百锦衣卫?事急从权,你就不必推辞啦。”
梅殷急声道:“他们乃内城卫士,统领一职须得父皇亲批,属下……”刚说到这里,眉头突然朝上一耸,一个大转身,仰首喝道:“甚么人?给我出来!”
众人都是一惊,未及回过神来,就见数十丈外松林密处应声纵起一条白影。
那人到的松巅枝头,忽从腰间掣出一柄长剑,屈起右手中指,迎着阳光对剑脊轻轻一弹,那剑微微抖地几抖,发出铮的一声。随后白衣人左腕抖动,剑子在茂密的松间斜里一挑,口中喝声:“咄!”伴着这声断喝,大片墨绿应声而起,扬起漫天松针。而与此同时,一把清越的声音从他嘴里传出:“举目四相顾,愁苦我自知……”语声至此一顿,白衣人长剑再抖,挽起数朵剑花,口中接着吟道:“家破何所倚,把剑刺苍天!”最后一个天字刚刚念罢,剑芒蓦地暴涨尺余,漫天的松针顿时拢作一处,组成了一个半圆形状。
众人正自目眩神迷,不明所以,半山腰处蓦又窜起一条黑影。那黑影几个纵跃便至松巅,挥手往下一扬,就听嗖嗖声中,一抹金色欺向白衣人头顶松针。
来物快如闪电,眼见其力似将穿透松团,就在此一瞬间,只听白衣人吐气开声,喝声:“定!”那抹金色滴溜溜打了几个转,突然一分为三,悬空不动。
一众定睛望去,却是几枝烫金的短箭,于松针间平行而列,远远看去,生似串起了一个巨大的“月”字。而三枚金色的箭矢,在大团松针的围裹下,显得是那般绚烂,那般夺目!
众人愈加迷惑,又见黑衣人在松巅枝头摆个金鸡独立的造型,仰首看天,一字一字道:“一步一泣血,两世难为人,我知其中故,纣桀降人间。”其音沙哑低沉,内中似盛满疾苦,在他蓄力之下,过得良久,犹在山谷中回荡不已。
一众尚在回味,就见那黑衣人一个鹞子翻身,脚底在松枝间频繁借力,自上而下,旋风也似朝白衣人奔来,待到近前,两人并肩而立,同时拱手抱拳。白衣人道:“拜月教陕西分舵左泰龙。”黑衣人接道:“拜月教甘肃分舵柳三山。”随后两人齐声道:“奉教主之命,特来传讯。”声音整齐洪亮,可落在谷内却无半点回响,直若有质之体,卷成一束,送往每人耳鼓。
梅殷听后不由心中一震:“他两个武功一阴一阳,实乃天生的搭档,不可小觑。”
黑蛋虽无甚本事,却也有点见识,当下吸口凉气,心道:“乖乖了不得,记得龙五叔在乌龙山练气时曾说,若能做到在山间大喊却不留回音,便可抵达声控自如、以音伤人的境界,那龙五尚自有回音,这柳什么三三武功竟会比他还高吗?妈的,都过去好几个月了,这姓柳的还是阴魂不散,老子得小心着点。”边想眼睛边滴溜乱转,准备寻隙蹿逃。却哪里晓得左泰龙与柳三山合二为一后,才能达到这种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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