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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柴草突兀的响了一声,重重划过诡异的寂静,她们如梦方醒,距离高昭然最近的萧墨染探手将她扶起来。
高昭然稳稳的站直身体,厚厚的衣衫下身体隐隐颤抖,好像幽古长琴上绷直的琴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了。
萧墨染望着她:“高施主,你可有碍。”
高昭然怔怔的侧头,似是不能立刻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半晌才说:“没关系,道长我没事。”
慕颜夕悠闲悠闲的走过来,其他人表情或紧张或凝重,亦或是同萧墨染一般司空见惯的寡淡平静,只有她感觉轻飘飘的,不着痕迹,看不出来有把握,还是没把握。
九尾天狐心思玲珑剔透,百转千回,她的神色,她的表情,若非她已经愿意在你面前表露真实,那你看到的,就永远是她想让你看到的样子。
其实世上的人多半是如此,给自己带上一个面具,别人见到是一张脸,内在面对自己又是另外一张脸,只不过有些伪装掩饰的委实差劲,碰到更会伪装的人,她们经验更加丰富,所以很轻易就被识破了,以至于本身的伪装并不成功。
慕颜夕摆正高昭然的身子,撩开袖子仔细盯着她胳膊上深黑泛青的刺青好一阵,既不出声,也没任何表示,反倒让气氛愈发紧张。
赵庆不自觉憋住呼吸,好似生怕他呼吸声大了会惊扰到他,但实际上这只是心里作用,除非他的呼吸会是奔跑时候那样呼哧带喘的剧烈,不然谁都不会被扰乱。
她细长微凉的指尖挨着高昭然裸着的白皙手臂,泛青的三爪龙形图腾悄然在她圆润指甲上映着小小的影子,刺青图腾踏实的烙在她身上,看上去与生俱来,就好像从身体里自然而然生长出来一样,图案精雕细琢,龙身鳞片清楚,栩栩如生,不同的角度会将黑色和青色糅合的颜色呈现出不同的色彩,大体还是那个颜色,但是细细看去又能分明感觉出差别。
高昭然站在门口不远,寒风从不窄的门缝边缘挤进来,哪怕旁边就挨着火炉,也冻的瑟瑟发抖,她耐着性子忍半天,实在忍不住了,一把将衣袖撸下来,道:“老妖精你换个地方看,起码暖和点,你再这么杵在这我都要冻感冒了。”
她声音微微发颤,眼里神情故作轻松,可是谁都听得出来,她刻意想让自己放轻松些,努力让自己轻松。
可轻松和紧张很多时候不由你心,它是一种复杂的下意识反应,不是你想轻松就轻松,也许你劝解自己放松,结果却越来越紧张。
事情发展跟你想的多数背道而驰,也是这个道理。
慕颜夕眉梢微扬,举止轻佻的在高昭然脸上拍一下,指下肌肤细腻柔滑,饱满而富有弹性,“你慌什么,你要是不行还有我呢,忘记了?我可不喜欢送死,别人日子越来越好,我总不能没娶媳妇就断送大好将来。”
高昭然心下稍定,但她见过慕颜夕以往拼死不顾后果的作风,又不能完全安定,不过心情多少是好些了,“那倒是,你最怕死。”
慕颜夕横她,迅速翻了个白眼,高昭然利索的在她即将小心眼还没有小心眼记仇的微妙时候赶紧服软,“当然,我也怕死,我很怕死,特别怕。”
她俩旁若无人,身边萧墨染面色寡淡,波澜不惊,像是什么都没听见,眸光暗暗的,乌黑透彻,像窗外风雪尽头的垂垂暗夜。
赵庆默默的看了看岳征,发现对方也同样默契的望过来,于是都知道了对方很显然听清楚慕老板好女色这么不得了的事情。
可是以往从没听她提起过想要什么姑娘做媳妇,现下语出惊人,慕老板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想来已经有了目标,赵庆暗暗可惜的同时又忍不住去揣测慕老板喜欢谁,虽然在这个气氛这个环境下想这个非常不合时宜,但他还是好奇,好奇心通常不会因为你身处什么情况下就有所收敛。
岳征只是同样略感可惜的皱了皱眉,不过很快就释然了。
赵庆越想越觉得,慕老板的女朋友就在这些人里,只凭感觉,但是他刑警出身,凡事都要讲证据,想来想去,唯一一个跟慕老板形影不离,而且慕老板对待的态度也跟众人不同的,就只剩下萧墨染。
道士?!
慕老板喜欢女人就算了,还是一个出家人?!
赵庆张了张嘴,颤巍巍的望着萧墨染,岳征被他感染,也似乎想到什么,视线不经意在萧墨染身上转两圈,又在慕颜夕发现之前赶紧收回来。
两个大男人同样旁若无人的眉来眼去,惹的沈凝和叶纯白早就注意他们的目光愈发古怪,叶纯白依然正经严肃,不苟言笑,表情淡淡的,瞧不出什么,相比之下,沈凝就直白坦然多了,就差没有上去问他们是不是有点意思。
幸好专注的赵庆和岳征并不知道这两个女人心里的恶毒想法。
萧墨染走过李墨凡身边,语声微凉,“李施主,烦请撩开右臂衣袖,让贫道一观。”
李墨凡看她,眼瞳黑白分明,好似静静的蕴着一池秋水,默不作声的露出右边胳膊,将贴身衣物袖口撩上去,手臂肌肤细细白白,宛若极好的润泽瓷器。
萧墨染沉了沉,道:“李施主与高施主同于一族,袖间刺青并未如此明显,仅是血脉亲疏缘故?”
慕颜夕说:“暂时只能这么看,我们并没有其他族人可以相互印证,忘了把死的它带回来一只,不然,等到她家见到其他人再想办法检查好了。”
高昭然脸色越来越不好,勉强笑一下,“我觉得,赫连凌悦都这样了,我家里的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她跟在赫连凌悦身边修习十余年,对其本领能耐所知甚深,以她曼迦逻一脉嫡传的降术造诣,都不能完全肯定现在已经胜过赫连凌悦,何况那些族人稍有及她,赫连凌悦是族中蛰勒上巫,异术古咒远非旁人能比,她都落到如斯田地,其他人未必能有什么好下场。
慕颜夕眼尾略勾,唇边漾出一丝笑来,灯光暖融,在她长睫上揉了层浅薄光晕,淡淡的描出几分妖冶韵致,“也不尽然,你可以反过来想,如果你的家族已经陷落,曾经来我家找过你的那个男人又为什么要骗你回去,保命?还是迫不得已,火车上被傀儡术操控的两个人,你似乎并入认识他们,如果那个未知名的‘女人’,已经全部掌控你的家族,从你家里挑傀儡不是更方便,何必大费周章的找别人,毕竟你家族所在的地方,几个月未必都未必有人出现,况且,若已真面目败露,她为何还要伪装成赫连凌悦骗你。”
高昭然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萧墨染指尖念珠一错,幽幽捻过一颗,古朴念珠在她身边久了,仿佛沁染些许雅致檀香,悠悠飘散开来,安稳清透,“高施主可另有血脉至亲。”
高昭然立刻摇摇头。
萧墨染还想问什么,慕颜夕不着痕迹的拽她一把,动作固然隐晦,奈何其他人三百六十五全方位无死角的把她们三个围在中间,她那点隐晦动作简直是光明正大的摆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也就算不得隐晦,只是高昭然看不见罢,其余的人可是心知肚明。
萧墨染戛然而止的沉默让高昭然十分难受,她本就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什么事都要弄明白才好,弄不明白,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过萧墨染不想说,她觉得自己即便去问,也是问不出来。
她并不知道这件事背后是慕颜夕从中作梗,暗中阻拦。
赵庆作为刑警,他查案时力求真相,对于不明白的事情总有一种习惯到骨子里的执着,他非常想知道,慕颜夕阻止道长说下去的内容是什么,可跟她多次相处又让赵庆深刻明白,无论什么事,不到慕老板愿意说的那个时候,他就是临死也别想做个明白鬼。
或许他的目光太过专注炽热,以至于影响到慕颜夕,她侧身,淡淡的瞥他一眼,眉梢眼角妖娆妩媚,神态表情却将萧墨染的疏离清寡学了七八分。
赵庆欲言又止,摸着脸颊上的刀疤伤痕,思虑良久,在问和不问之间选择后者。
赵庆喉结上下动了动,困难的迎着慕颜夕似笑非笑的目光说:“天色不早,大家早点休息?”
沈凝稍稍仰头,语气清甜软糯,“赵队长,虽然那个‘女人’一番话很有可能是表示今晚不会再有它们前来打扰,但你就这么相信她?你不怕她只是让你放松警惕好少费工夫?”
赵庆刚想反驳,突然看见她额间乌发遮挡下的金色竖瞳,眼眸漂亮清澈,瞳孔却一黑一金,对比分外强烈,尤其狭长竖直的幽瞳,落进许多发丝阴影,模模糊糊,带着一股骇人的诡异阴森。
赵庆一噎,盯着她良久,反应过来以后忘记想要说什么,沈凝唇角微勾,攒出一个低眉浅笑,笑容干净清秀,柔软像是刚出校门的大学生,未染尘世艰深晦涩,纯净如白纸。
偏偏金色竖瞳在柔和笑容反衬下无比阴森,好似泼墨写意的山水画作无端端平添几许莫名阴沉,只在不经意间透露,却烙印极深,纵然山水再好,意境再高,已不能再如当初。
慕颜夕不理会两人的微妙气氛,道:“赵队长,小凝子说的不无道理,总的防备万一,不如这样,留两个人值夜,赵队长上半夜,我值下半夜,其他人各自去休息。”
赵庆说:“那怎么行,慕老板辛辛苦苦赶过来,路上又遇到它们,肯定劳累辛苦,我值一个晚上没问题。”
慕颜夕摸出手机看看时间,“我相信赵队长的毅力,不过你得跟我进山,村子里一些安排也要靠你,精神不济,怎么处理那些杂事呢。”
赵庆勉强同意了,先领着她和萧墨染去二楼卧室休息,再安排其他人的住宿。
八里河村周围都是崇山峻岭,山路不好走,进出往来极不方便,家家户户洗澡还用的是那种老旧的大木桶,勉强烧了水简单梳洗过,慕颜夕和萧墨染只脱下羽绒服和外面的长裤,穿着贴身衣服躺下。
空气中萦绕着潮湿檀香味,冰冰凉凉。
萧墨染浑身暖融,平躺在床上,阖着眼,呼吸轻轻浅浅,胸口曲线随之起伏不定。
慕颜夕凑过去,挨近她,半晌,轻飘飘说一句,“你这么快就睡了。”
平平淡淡的语气声音,听起来却不是幽怨胜似幽怨。
萧墨染转头瞧她,目光清凉清凉,温润柔和,“一路辛劳,你不困?”
慕颜夕摇摇头,几秒后又点点头,侧着身体依在她旁边,“也困,不过还没困到马上就能睡,我心里没有把握,总觉得有些事会脱离我的预料,但我却毫无办法。”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若轻易便能给你掌握更改了,又何必前来此地寻那一线生机。”萧墨染将被子往上拽了拽,棉被不大,两个人一起睡,稍不注意就会露在外面,她碰到慕颜夕微凉的手,蹙眉道:“这般凉,你在屋内许久,还未暖么?”
慕颜夕半分羞涩都无,理直气壮抱过去,萧墨染身上暖和又好闻,拥着绵软舒适,她一下子笑的十分不怀好意,眨眨眼,“有个方法可以快速升温……”
她话未说完,聪慧如萧墨染,早从她不正经的神色间察觉她的意思,一把将刚靠近的慕颜夕推出去。
慕颜夕很矫情的指控,“墨染,你真是……真是太狠心了,榆木疙瘩不解风情,会不会怜香惜玉。”
萧墨染觑着她,眸光清冷,“怜香惜玉于古时意多轻浮,青楼女子才喜,其镜不堪如玉体横陈,颜夕莫非想我待你如此?”
词语非常不正经,被她用一种无比正经的语气神情说出来,听起来感觉真是很复杂,不能形容。
慕颜夕不说话了,她是卖姑娘,可不想当姑娘,当姑娘和卖姑娘完全是两个概念。
她辩解说:“我现在是良家妇女……良家女妖,而且现在怜香惜玉的意思不能等同于古代,你一个现代道士不应该沿用古时候的说法和解释。”
萧墨染似笑非笑,“倾色瑶池迁于重庆,宾客往来不绝,尤胜成都之时。”
慕颜夕沉默许久,疑惑萧墨染怎么对倾色瑶池如此清楚,连客人多少都晓得,她怎么想都觉得炽影不应该会在这个问题上出卖她,大抵是清心阁的势力太过庞大,弟子众多,以至于那些外出的弟子在萧墨染需要的时候,都变成了她的眼线。
“我回去就关了它。”
萧墨染神色寡淡,凉凉瞥她一眼,“甚好。”
慕颜夕哼一声,“好什么好,我没收入你养我?”
萧墨染突然没了回应,在慕颜夕脸色越来越难看,几乎快阴的像是窗外肆虐霜雪的时候,听到她安稳平静的一声,“嗯。”
慕颜夕一下子心情好了大半,笑眯眯的凑过去,眉眼飞扬放肆,妖冶惑人,深沉暗淡之间,美的惊心动魄,“你再说一句你养我。”
萧墨染阖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好像已经睡熟了。
慕颜夕恼羞成怒,“回去就卖了你的纯金慈航像。”
一时间安静无声,留下外面烈烈汹涌的寒风霜雪,噼里啪啦的敲着玻璃。
过了许久。
慕颜夕轻颤的声音响着,“好媳妇,松手,不要掐了,我再送你一个更大的纯金慈航。”
清浅一声低笑,温暖轻盈的,柔和又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