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共和了,国人好内斗的毛病一点都没改变,伴随着诸君子各种主义的喧嚣声的是各路诸侯争抢地盘的枪炮声,古老的中华大地好不热闹,只是苦了普通的民众,天灾加上人祸,百姓们茫茫然不知所从,共和了,除了去掉了头上的辫子,这日子咋还是不见一点起色,反到是越发艰难了。
厚重的中条山将外面世界的这一片喧嚣隔阻,倒是为山麓南边的乡民们留下了一片静土。
奔流不息的黄河水沿着山脊冲刷出一道道湾畔,靠湾畔不远处有一个叫西厢村的村落,我们的故事就要从这里开始了。
十四岁的放羊少年陈西平此刻正坐在山坡上,清瘦的少年一头乱发平蓬松着嘴里含着根草根,手里捧着本清道光年间刻印的《诗文解说》,眼睛不时看看旁边坡地上吃草的羊,又把目光返回到书本上,时不时还吟诵几句,看上去似乎挺悠闲。
要说起陈西平,村里的老人无不摇头“唉,真是个苦命娃娃!”,刚一生下来娘就产后大出血连自己生下个啥都没看见人就去了,生下来就没吃过一口娘奶的小西平跟着做行脚行当的父亲一年到头没什么舒坦日子,所谓行脚行当就是走西口了,山里滴少,为了活命,村里老少不得不年复一年的踏上那条西行的险路,父亲为了西行一路平平安安,所以给自己的娃取名西平,这也不错,至少比“狗蛋”“牛剩”强点,但是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西平十岁这年,厄运再一次降临到西平幼小而又懵懂的少年身上。
这年秋后,西平他爹伙着村里头十来个后生又出发了,说是这会过去正赶上出羊毛,说不定能发点小财回来过个红火年,然而直到半年后,同去的十几个人里只回来一个少了半条胳膊,浑身是伤的大年叔,靠着一路乞讨才回到家中的大年叔苍白着脸,断断续续的说了这场大祸事的经过,原来西平他爹这一行人在回程的途中,碰上了白匪的乱兵,好象是老毛子的地头闹什么“布尔”,这伙白匪就是打那边来的,双方一照面,白匪们二话不说就是一顿乱枪,打头的西平他爹连带后头站着的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就倒了七八个,剩下几个被打懵了的四处逃散,白匪骑着大马,吆喝着挥舞着弯刀追着砍,大年先是被打了一枪,惶急之下挣扎着往河边跑,人哪有马快?被一刀劈断了胳膊的大年叔正好掉进了河里才捡了一条命,村里老少听了大年的叙述,唏嘘一片,有亲人在里头的自是凄凄然,村子里顿时哀声一片。
西平不知道他自己是怎么从大年叔屋里走回自己家的,他也奇怪自已听了父亲出事的噩耗竟然没有流泪,脑子里昏沉沉的,坐在门槛靠着墙坐了一夜,中间好象来了几个人说了些话,他迷迷糊糊也没记住,天一亮,他把爹爹的草鞋和一件破棉袄包裹在一起,背着把锄头上了后山,挖了个坑把包裹埋上学旁边的样垒起座坟,然后在坟头插了块三尺长的木板,听村里老人说,这样就能把爹爹的魂招回来;于是,村后的山坡上一时间多了十来座新坟。
回到屋里重又坐在门槛上的西平清瘦稚嫩的脸上眉头紧锁,咬着嘴唇在想着今后的活法,刚上了两年的学堂肯定是不能去了,自己没粮食交,大年叔搭话来让自己跟他去过,可一想到大年叔三十好几还没成个家现在又缺了条胳膊,可能连他自己都顾不上,西平摇摇头,抬头看看天空,心里做下了决定,于是起身到学堂找李先生去。
西平找李先生是想拜托他去跟村长说,他想去给村长家放羊。
李先生了解西平的想法后,好一阵劝说,让他过两年再考虑放羊的事,毕竟西平才刚刚十岁,知道李先生也是一番好意,不过西平还是拒绝了(过两年,下个月的粮食还不知道在哪),李先生没法,摇摇头找村长去了,李先生是村里从山外头请来的学问人,听说还上过洋人的大学,他的面子村长自然会给,当下说好了条件:西平给村长家放羊,村长家管饭,一年一个大洋的工钱,如果丢了一只羊,一年白干还要再罚一年。
都是乡里乡亲的,也不要立什么字据,西平放羊的事就这么定下了。
听到李先生的准信后,西平对着李先生鞠了一躬之后,就回家搂上家里那床破棉絮,搬进了村长家羊圈隔壁的小屋里,算是正式上岗了。
于是,我们的主人公陈西平四年的放羊生涯从这里开始了。
西厢村就在中条山脚下,一条从山间流出的小溪顺着山脚,沿着西厢村从村后到村前的坡地之间顺流而下,向着离村子不远的黄河湾而去,有了这条小溪,山坡上的青草也特别茂密,这里就是西平每天放羊的地方了。
每天一大早爬起来,先到大伙房领了自己一天的口粮,碗底大的三个馍馍,然后就把羊放出来,向村外坡地上赶,关了一夜的羊群这时候会沿着每天走熟的山路自己寻草吃,西平只要把羊群往青草更茂盛的地方赶就行了,前几天羊群吃剩的草根又开始长嫩草,要再等十来天才往这边赶。
看到羊群在草丛中进食,十岁的小西平摸着怀里的馍,迈着两条小短腿向着坡顶上跑,百十米高的山坡倒是要不了多久就到了坡顶,然而只要是路过的人都能看出西平此时情绪上的不对。
此时的西平再没了初闻父亲噩耗时的平静,眼泪顺着额腮不住的流下,鼻孔里冒着泡泡,嘴巴嘟咙着,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教他要坚强,要做个男子汉,“宁在人前流血,莫在人前流泪”,可是,做男子汉好难啊!此刻的西平的心里如针扎一般,“西平,你再也没有父亲了”,看着那条出山的小路,西平的心里在流血,“西平,父亲再也回不来了”,半年前父亲就是从这条路出去的,当时父亲牵着自己的手“平娃,在家要象个男子汉,在学堂里要听先生的话,爹回来给你带件羊皮袄子”,自己当时只想着要去跟石头他们躲猫猫,还不耐烦的甩开父亲的手....以后再也听不到父亲的唠叨,睡觉时再也听不到父亲恼人的鼾声了......西平怎么也止不住对父亲的思念,目光顺着父亲离开时走过的那条崎岖的山路一直向前眺望,晨曦把西边的天空印得比血还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