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毅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素床上。
“小兄弟,你可总算醒了……”
赵毅看向一畔,见那个先前与自己交手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门口。当下竟也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只得道:“你还挺讲信义的……当时我还以为你会杀了我呢……”
中年男子讪笑道:“你可别这么说,当时我还真有心杀你,若不是陈哨官阻拦,你现在已经不在这了。”
赵毅摇头一笑,“爽快,你倒是个爽快人!不知这位大哥你怎么称呼?”
“我叫刘平,你若不介意,叫我一声刘大哥也行。”
赵毅一颔首,往日恩仇,一笑而过,这才是他想要的。
此时,一名戎装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赵毅小兄弟,你醒了,感觉身体如何?”
刘平赶忙介绍,“这位便是出手救你的陈哨官。”
“别一口一个哨官的,又不是多大的官儿,赵毅小兄弟只管叫我陈顺就是。”
陈顺此话一出,刘平不禁疑惑,他平日里在陈顺手底下当差,自然知道他的脾气,谁若是见了他敢不喊上一句陈哨官,估计就得吃十记鞭子了。今日怎么……莫非这赵毅也同那王二一般?
“不敢当,承蒙陈哨官搭救,此恩他日必报。”
“赵毅小兄弟客气,你姑且先养好伤,其余的事以后再说吧。”
赵毅又是一颔首,待陈顺退了出去,刘平依旧守在此处。
“刘大哥,我且问你一事。”
“赵毅小兄弟请讲,倘若我能回答,自当回答。”
赵毅一笑,滴水不漏啊。但也不言明,只问道:“那‘王二赖’是什么人啊,竟让你一个什长带队保护?”
若想理解赵毅这话,还得先讲讲清朝湘军兵制,湘军以营为单位构成,一营五百人,由营官统领;一营又分成四哨,由哨官统领;一哨又分为八队,由什长统领。这原本只是湘军军制,后来被清廷精锐军队广泛使用。
刘平又是一阵讪笑,“原来赵毅小兄弟看出来了。但也请赵毅小兄弟原谅,这“王二赖”本名王二,身份特殊,实在不能告之。”
“那好吧,可倘若他身份特殊,尽管供养起来便是,为何要让他这般横行霸道呢?”
“不可言。”
“那好吧,刘大哥想来也是布衣出身吧,这般为虎作伥真的好吗?”
“赵毅小兄弟慎言,什么叫‘虎’,怎么又成‘作怅’了呢?”刘平叹气道:“这世道便是如此,弱肉强食,我又只是一个军健,除却听从军令外还能如何?”
“我问一句,这是刘大哥心中所想吗?”
刘平摇摇头,“自当年庚子一役(**战争,发生在农历纪年庚子年)始,我泱泱中华便饱受凌辱,我堂堂七尺男儿,又怎会甘愿做着健仆走马?只是我毕竟有妻有儿,她们都得吃饭,过日子……”
赵毅叹了口气,人生百态,谁又勉强得了呢?
“不知赵毅小兄弟为何问及此事?”
“没什么,随便问问。”
刘平一笑,“不瞒赵毅小兄弟,此地再往南六七十里便是广西门户,镇南关。出了镇南关,便是越南地界。这几年,什么黑旗军一类的叛乱贼子都逃到那里去了……”
赵毅心下一惊,这刘平绝对不是一般的军健,武功了得,但军阶不高,还说得过去。可他心思缜密,洞察人心,这样的人只混到一个什长的位置,打死刘平,赵毅也不信。
赵毅当下一笑,“是啊,但这镇南关临近越南,自丙辰年间(第二次**战争,发生在农历纪年丙辰年)起,法国人便大肆攻占越南领土,这黑旗军这些年……”
“咳咳咳,”刘平清咳,“赵毅小兄弟慎言。”
赵毅明白他的意思,当下也不说,想来刘平自己也是知道的。刘平当然知道,黑旗军虽然被朝廷当作叛逆,但这些年来在越南竭力抗法的功绩大清之人是有目共睹的。
法国的狼子野心可谓是路人皆知,他们侵略越南是为的什么,为的是以越南为踏板,进一步侵略大清,所以黑旗军名义上是在保卫越南,实际上是在捍卫大清领土。
刘平明白了赵毅要去投奔黑旗军的本意,当即便对赵毅生出了几分好感。
当下刘平便道:“赵毅小兄弟也请勿担心,我是不会做什么与你不利的事的,你姑且在陈哨官家中养伤,我则趁这段时间为你打点一些人、事、物,届时赵毅小兄弟出关前往越南也会方便许多。”
“那就多谢刘大哥了。”
却说陈顺与赵毅简单寒暄了几句后,便回到自己的书房,写了一封长信,再盖上自己的章子,然后匆匆装进信封,用火漆封口。然后又叫来了他手底下最值得信任的一个什长,让他带着这封信连夜赶往京城云云。
于是乎,一匹快马飞奔出府,直奔京城。
再说那王二,自从萌生了想拜赵毅为师的念头后,整天是茶不思饭不想的,只想快点找到赵毅,早日学到赵毅的绝世功夫(当然,刘平只会对赵毅的“绝世功夫”报以呵呵一笑),然后更加肆无忌惮的收保护费。
于是乎,他将整座城每条大街小巷逛了个遍,赵毅却依旧没,他们找着,但倒是又多收了十来家店铺的保护费。
王二思来想去,觉得一定是自己孤身一人,寻起人来很不方便。于是多年未收喽罗的他开始收起喽罗来。凭借着他的“神功”,手底下竟很快聚集了二百多号人。二百多号人撒网似的抛出去,竟很快就打探到了赵毅的所在,陈哨官的府邸,陈府。
这一下众喽罗们无计可施了,陈府啊,不是窑子啊。硬闯?他们还没那个胆量。
但终究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众喽罗中自认比较聪明的一个给王二出了个主意:可以让一帮喽罗到陈府门前闹事,吸引陈府的人的注意力,然后王二趁机从陈府后院爬墙进去,找到赵毅,将他灭口。
咦,为什么是灭口,不是拜师吗?
废话,要是让喽罗们知道自己堂堂一个**大哥还要去拜别人为师,以后脸往哪搁?所以王二也没有向自己的一帮喽罗们找赵毅的原因,众喽罗们难免也就会误会了。
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王二带着十几个喽罗来到陈府后院。
王二摆摆手,“好了,你们到前面去闹事吧,记得要把动静搞大点。”
一干喽罗答应一声,便跑去闹事了。不一会儿,王二边听到前门传来的鞭炮声,哭声,笑声,锅碗瓢盆等声音,有种喜事丧事撞一块的感觉……而他,则望着陈府高高的围墙发愣。
为什么就忘带梯子,为什么,为什么?!
但现在回去已经来不及,他都听到前头陈府护院赶人的声音了。自己也不能再拖了,便使尽全身气力往上一跳,落下时,他依旧在墙外……
又跳,又落在墙外……
再跳……
再跳……
……
暗地里保护王二的那几个军士实在看不下去了。其中一人便对带队的刘平道:“刘什长……就一直看着他这样吗?”
刘平叹了口气。
在王二又一次有气无力地跳起时,他感觉自己如有神助,竟跳的高过围墙半丈有余,
然后平稳地落入了陈府院内。
这边,赵毅在房间内本已打算入睡,但却忽然听见前院传来阵阵嘈杂声,便披上衣裳出来,打算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谁知刚一出门就看见一个人影越墙而入。当即直扑上前,一脚将那人踹倒在地,用臂膀将那人死死压住,“你这贼子也够大胆,趁火打劫还打到这来了,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知道,这是陈哨官的家嘛。我没有别的恶意,只是来找赵毅的。”
赵毅一愣,“找我?”
那人不消说,正是王二。王二见自己日夜寻找的赵毅就在自己眼前,眼睛不由得一亮,“是的,是的。”
赵毅知道王二的底子,当下便放开了他,“是你啊。可是来拜我为师的?”
王二一惊,“赵毅,啊不,师傅,您可真是神了,您怎么知道我是来拜您为师的?”
赵毅一个苦笑,能不知道吗?这段时间你为了找我竟然聚集了这么多人,况且刘大哥还日日夜夜守着你呢。
赵毅一皱眉,“什么师傅不师傅的,我答应收你为徒了吗?”
王二一愣,继而想到,自己还没拜师呢。赶紧就要跪下,赵毅赶忙扶住他,“不用跪,我不会收你为徒的。”
“为……为什么?”
恰在此时,刘平走进了陈家后院。赵毅赶紧将刘平拉倒王二面前,“你看,这位是我的至交好友,刘平大哥,他的身手不在我之下,你拜他为师,让他来教你可好?”
王二一脸狐疑地看着刘平,“他行吗?”
赵、刘二人相视一笑,只见刘平不知从何处弄来一颗石子,向那院墙一弹。
“好了,你过去看看吧。”刘平道。
王二也乖乖走过去看,只见院墙上竟然被石子穿出了一小洞,王二将手指伸入洞内,那洞竟足足有一指深。
“我要学!”王二看向刘平,然后又看向赵毅,“我也要和你学!”
“和我学什么?我可没这功夫。”
“我要和你学观星占卜之术。”
“我哪会这个啊?”
“你肯定会,不然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你拜师?”
赵、刘二人又相视一眼,不住地苦笑。
与此同时。湖南地界,山间密驿。
山间密驿是由朝廷特设的,专门传递军情急报,家国大事的秘密驿站,一般设在密林山间。但毕竟不是天天都有军情急报等重要消息的。一般情况下驿站里的人也都是闲着的。这一天,一匹快马沿着山间小路来到这山间密驿。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被陈顺派出的什长。什长骑着快吐白沫的马,“快快快,广西叛贼急报,快换马,本什长还要上路。”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那什长也是曾经沙场的人,立即就感觉到不对了,想转身离开,但胯下的马已经快坚持不住了,得换马。当下便下马,壮起胆子走进驿站内间。刚走进去,忽然门“砰”的一声关上,三把锋锐的钢刀同时刺进他的腹部。那什长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倒在了地上。
那什长不甘地看着那些黑衣人将他身上的密信收走,离开。当下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在地上用自己的血写下了三个字:天地会。
……
……
嘿嘿,九宗当中出现两宗了:黑旗军,天地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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