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花郎 飞花溅玉二

    小辉是只听吩咐,从来不提建议。下了山,他就掣着马缰不动了,眼睛询问地看着观主。观主言语铮铮,实际上心里没半点主意。天大地大,去哪里好呢?宫里有陷阱,北边在打仗,西边风沙太大,会吹粗她娇嫩的皮肤——然而她比小辉大一点,又很会装腔作势,于是做出成竹在胸的样子指挥他:“往南走。”

    月亮光光,狮子骢驮着两个半大孩子,“得得”跑得很欢。马背上她和小辉是分开坐着,互不干涉,然而投在地上的黑影子,却是两团亲密地偎依在一起,黏黏糊糊。观主心里一阵的雀跃,又一阵的茫然,此时,死气沉沉的小辉成了她唯一可依靠的伙伴,于是她有点别扭地主动开口了。

    “人人都叫你小辉,你没姓吗?你姓什么?”

    小辉大概也有点闷了,他说:“我姓徐,叫徐存辉,‘处处满春辉’的辉。”

    观主长长地哦一声,有点意外,“你不是马奴吗?原来你也读过书,识得字?”

    这话不大顺耳,小辉就装作没听到了。

    观主一拍手,笑道:“你也读过书,那太好啦,咱们做游戏吧!”她歪着头想了想,从自己的锦匣里扒拉出几颗玲珑骰子,熟练地往空中一扔,随手接住,说道:“行酒令怎么样?用骰子掷个色样,从这个色样起,第一句用骨牌名,第二句用唐诗,第三句用【西厢】,第四句用曲牌,第五句用《毛诗》。”她怕被小辉抢了先,叫道:“我先来我先来!”连忙掷了一把,摊开在掌心一看,是个铁索揽孤舟的色样,观主边思索边说道:“铁索揽孤舟,沧江急夜流,他归期约定九月九。夜行船,载沉载浮。”

    念完,得意地一挑眉,看向小辉,“该你啦!”

    小辉闷了一会,干巴巴地说道:“我不会。”

    观主“哦”一声,有些失望。然而这么走着又着实太无趣,于是她转了话题,问道:“你有姓,那也一定有爹有娘,你爹娘去哪了?你长得跟姑娘似的,一定像你娘!”

    这话再次触了小辉的忌讳。一是他厌恶别人注意自己的长相,他正是急盼着长大的年纪,很希望自己能长得英武雄壮,说人长得像姑娘,那岂不是骂他生得像兔爷?二来小辉其实长得不像他娘,也不像他爹。他无意中听过几句闲话:说他其实是他娘逃难的路上被兵爷奸污所生。

    孽种。小辉故意在心里重复着这个刺耳的称呼,有意自虐似的,钝刀子割着心头肉。被疼痛刺激着,他迷离的眼神陡然清醒过来。为防自己愤怒地打哆嗦,他攥紧了手里的马缰。

    观主实际上对小辉的爹娘并不感兴趣,他们是平民百姓,她是金枝玉叶,怎么也凑不到一起去。她问了小辉的名字出身,就故意地停了,等着小辉再问自己。可是小辉仿佛很迟钝,一直没开口。观主只好提醒他:“你还没问我叫什么呐。”

    小辉应付地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观主细白牙齿咬着薄嘴唇,有几分矜持,也有几分娇羞,“我出宫的时候,太后赐了我法号,称作和云真人,因为我本人的名字与和云一词来自同一出处……”她本意要卖个关子,等小辉自己猜这个出处,可是转念一想:他大字也不识几个,哪懂得诗词歌赋?于是提醒他道:“来自竹山先生的虞美人,‘楼儿忒小不藏愁,几度和云飞去觅归舟’,含了第一个字,第二个字是一种花,也藏在这首诗里,‘才卷朱帘却又晚风寒’……”

    这么一提醒,名字简直呼之欲出。观主眼巴巴地看着小辉。

    小辉“啪”甩起了鞭子,狮子骢受了惊,撒蹄狂奔。

    观主猝不及防,“啊”一声抱紧了他的腰,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小辉习惯了平日里对他爱理不理的观主,这会已经被她的喋喋不休闹到耳际仿佛有千百只苍蝇,嗡嗡响个不停。索性纵马疾驰。夜风拂过他的脸颊,小辉顿觉神清气爽,无声地笑起来。


    说是向南走,实际上仍然漫无边际地瞎跑。观主此时有点类似惊弓之鸟,生怕追兵将至,不敢在途中歇宿,又怕天亮了被行人瞧见,说他们“一个小道姑,一个小和尚,偷偷地还俗要私奔”,于是指挥在小辉沿林间小道潜行,快拂晓时,她熬不住,脑袋一点一点地睡着了。先是硬撑着脖子,后来靠在了他背上。

    到溪边时,小辉停下来,跳下马,观主失去了倚靠,头朝下栽了下来,她“嗷”一声,捂着脑袋爬起身,两眼含着愤怒的泪水指着小辉:“大胆!”

    小辉不傻,观主这会是落草的凤凰,除了虚张声势,拿他什么办法也没有。于是他放心大胆地扔下观主在身后哭骂,称要赐他“死罪”云云,他牵着狮子骢去饮水,又看着它吃了一阵草,回来一看,郡主抱着膝头坐在地上,肩膀一拱一拱地抽泣。

    小辉没理她,自己去拣了一堆柴,升起了火。

    大概是被火光的融融暖意熏着,观主不再打寒颤,她擦了把眼泪,从百宝匣里把那本翻也没翻过的经书取出来,撕个粉碎,扔进了火堆里,然后定定地看着那堆纸屑被火舌舔舐干净,她冷声说道:“我知道爹是被人害死的,我也知道这个人是谁。我要报仇,把他千刀万剐!还要杀了他儿子,送他女儿去教坊当个卑贱的奴婢!”

    她这恶毒的誓愿没有引起小辉的注意。小辉坐在火堆边,余光盯着那匹神骏威武的狮子骢,防它走失,眼睛却在林子里扫来扫去。走了一夜,他已经饿极了。

    “啪”挨了一记耳光。小辉雪白的脸皮上立马浮起几道红痕,他捂着脸,茫然地看向观主。

    观主愤怒地瞪着他,她有一双黑沉沉的大眼睛,黑到阴森,看得人心里发虚。她蛮横地呵斥道:“你是聋子吗?”

    小辉慢慢把手放了下来,低着头看火堆,语调也是毫无起伏,“你打算怎么报仇?”

    观主哼了一声,然后说道:“我要去找明威将军涂善。他原本是禁军副指挥,对我爹很忠心,爹死后,涂善被调出京营,做了分守江浙的参将,现在正领兵和羌部打仗,我要找他帮我。”

    小辉道:“涂将军在兵营里,你怎么能见到他?这会还在打仗,见到他,他就肯帮你?”

    观主早想好了,她很有信心地说道:“凡为将者,焉能不思良驹骑乘?那匹狮子骢是我以出宫为条件跟太后讨的,万里挑一的大宛良驹,我扮成男装,到他营前去献马,他怎么不见?既见了我,我乃堂堂公主,先帝嫡女,他敢不听令?”

    小辉微微动了一下眉头,说道:“打仗的时候刀枪无眼,狮子骢会被射死的。”

    观主道:“畜生而已,用它换来涂善助我一臂之力,很划算。”

    小辉沉默地看着远处的狮子骢,它吃得欢快,对着小辉甩甩尾巴,那是个讨好亲近的动作。

    观主没有察觉小辉的异样,她只是觉得此行大有希望,顿时精神一振,抱着百宝匣起身,说道:“走吧。”

    小辉说:“我去洗洗手。”

    此时天色已亮,观主也走到溪边,想要在水上照一照自己的影子,看发髻是否光洁,脸颊是否干净,才一弯腰,忽然被小辉抱着双腿摔到了河里,她不习水性,接连呛了几口水,沉沉浮浮间,她意识不清,只见水面上小辉那双沉静温驯的黑眸里,射出野蛮和凶狠的锐光。

    她挣扎着要浮起来,在他的腿上腰上又撕又咬,想骂他“罪该万死”,嘴里只冒出一串泡泡。

    最终小辉的面容也随着破碎的水面而模糊了。

    他停了手,湿漉漉地走回岸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皮肤被清晨冰冷的溪水冻得青青白白的,可脸上却带着如释重负的神情。他走向狮子骢,安抚地拍了拍它的脖子,说道:“别怕。”然后就牵着马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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