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痴在「伊甸园网吧」的垃圾堆里,进行了这一天的第n边寻找。在花花绿绿的包装纸中,除了多出一张沾有巧克力碎末的锡纸外,没有任何能够填饱他肚子的食物。
「妈妈的,难道这群网虫就不能给本少爷留点残羹剩饭吗?都是一群只知道吃了玩,玩了吃的猪猡……」
带着极大的不满,他托拽着不灵便的左腿,躺到垃圾箱旁边的水泥台上,懒懒地晒起了太阳。这时候,一条瘦骨嶙峋,满身脓疮的野狗低垂着脑袋,哆哆嗦嗦地接近了垃圾箱,因为饥饿而发绿的三角眼,不时向他这边偷窥几下,生怕他挥起手中的铁棍,再给牠来个当头棒喝。
金小痴向牠撇了一眼,便无趣地将头转向另一面,嘴里则嘀咕道:「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连狗也能得上『疯牛病』,要不这只红烧野狗,能让少爷我吃上多少顿饱饭呐!嗨!可见垃圾食品也不能随便吃呀!」
野狗见他转过头去,以为有机可乘,连忙窜到垃圾箱前,开始用鼻子搜寻能吃的东西。不一会儿,牠就找到半杯腐败很久的方便面,立刻大口吞咽起来。金小痴虽然也是靠翻找垃圾食品过活的,但是他却很讲究卫生,原因无他,只因吃了腐败的东西,难受的是自己,而他分文没有,如果因此得了什么急病,很可能就会一命呜呼了。所以他听到野狗的大口吞咽声后,只是咽了一把口水,却没有上前用铁棒抢夺。
晚秋的午后阳光,温暖而宁静,晒得金小痴甚是舒服,似乎连肚子里的饥饿感也因为阳光的抚慰而淡化了不少。朦胧中,他恍恍忽忽睡了一小觉,仿佛看到老叫化子的身影一闪即逝,这让他那孤寂的心灵有了一丝暖意,然而醒来之后,却又因为失望而感到更加凄凉。
老叫化子可以称得上是本世纪最后一名乞丐,这到不是说国家已经富足到可以救济所有无家可归兼无力谋生的人,只是新颁布的法律条文规定,乞讨是一种违法行为,任何无力谋生人员,必须到就近的「网络救济站」登记,便可以获得与体重相适合的定量食物。这种通过电子网络进行管理的社会福利制度,是所有国家公民必须遵守的,也是人类文明进步的重要标志。
可惜他和老叫化子都属于被「遗弃的人类」,在出生的那一刻就没有「网络id身份证」,所以也就没有获得福利救济的权力。据老叫化子说,他的悲惨命运可能是一位违反了计划生育法的混蛋造成的,那个人必定很想要个儿子,却又发现他生来就是残废,所以便毫无人性地将他抛弃到大街上,让善良的老叫化子救了起来。
好在天不绝人,那时候禁止乞讨的法令还未颁布,所以在那个长达十五年的饥饿年代里,他跟着老叫化子走南闯北,吃遍千家剩饭,喝遍万家冷汤,总算长大至现在这副鸟样。然而新法令颁布后,他们的生活立时没了着落,因为没有「网络id身份证」的人,一旦被警察抓到,就会送到毫无自由的劳动农场去工作。在那里生活便等同坐牢一样,有劳动能力的人还能换得一份食物生存,向他这种残废,据老叫化子说很快就会成为大地的肥料。
有时候他真的很佩服老叫化子,这个同他一样腿脚残废的老人家,在被警察几次抓到违法乞讨后,都能从那个黑暗的劳动农场里逃出来。只是老叫化子终究年岁太大了,就像他自己常说的那样,「夜路走多了总要遇上鬼的」,在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又在一次乞讨中被人告密而抓入劳动农场,此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虽然金小痴很想念与他在一起生活的日子,但是他可没有那个胆量去劳动农场打听消息,所以他现在只是靠翻找垃圾食品生活,而没有再敢去乞讨。
胡思乱想间,太阳已经完成一天的使命,躲到西边凉快去了,气温立时冷了下来,使得衣着单薄的金小痴不得不来回走动热身。
燕北市是典型的北方城市,气候干燥,四季分明,昼夜温差极大,如果他早知道会颁布禁止乞讨的法令,他一定会拖着老叫化子找一个南方城市过活去。现在他可不敢有这种妄想,全国地图他也是看过的,几千公里的路途,他又没有钱买火车票,只能慢慢走着去,要是一两天都走在荒郊野岭中,他还不变成野狗的粪便才怪。
所以他只能想办法熬过这个冬天,待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做打算。也许到那时候,他就能积攒些干粮,或者拣到几块钱什么的,反正得先想办法熬过这个冬天才行。以前当冬天来临的时候,老叫化子总能找到一些木板、纸箱子和破棉袄,然后找一个背风的地方搭个温暖的窝棚,可是他从夏天就开始收集这些东西,却连组成一道墙的材料都没能凑奇,想起来都令他郁闷之极。
每当他透过网吧的窗户,看到那些头戴「神经传感器」的家伙们肥嘟嘟地坐在那里,边吃着美食,边打着网络游戏,他就会流一脖领子口水,恨不得冲上去连那帮小子拿食物的手一起吞下去。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痛恨这些生来就有「网络id身份证」的人,这些人甚至不用劳动,就能够得到社会福利保障,而他却要在饥寒交迫中,艰难的寻找任何一点儿能吃的食物。
不过痛恨归痛恨,他每天只要有力气走动,还是要去趴网吧的窗户,因为他也对网络游戏抱有极大的兴趣,为此他没少挨网吧服务生的踢打。令他感兴趣的到不是网络游戏有多么好玩,对于他来说填饱肚子才是最好玩的事情,至于游戏,他也只能弹弹石子,和和泥巴而已。他感兴趣的是那些凭借玩游戏就能赚不少钱的职业玩家,这可是他亲眼目睹的惊奇事情。
想到这一点,他立时来了精神,于是他将身上的麻袋片衣裤紧了紧,在绕过一道围墙后,顺着一根雨水管爬上了「伊甸园网吧」位于二楼的室外走廊。趁着走廊没人,他连滚带爬地穿了过去。走廊尽头就是网吧的「网络接口中心」大门,要进出那里必须要校验「网络银行信用卡」,也就是说没钱是绝对进不去的。
在电子刷卡锁的旁边有一扇不大的窗户,金小痴就是透过那里窥视里面的情景。那些狐假虎威的网吧服务生,平时都是在一楼接待大厅工作的,除非楼上的客人有服务需要,否则他们都不会擅自上来。而他就是利用这个空挡时间进行偷窥,运气好的话,可以连续几个小时不被发现。不过也有不走运的时候,如果赶上服务生受到老板或者客人的训斥辱骂,他们往往会将怨气撒到他的身上,有时他也被踢打的一两天起不来身。
然而这样的苦难并没能打消他的继续偷窥,因为每当他听到游戏玩家们大喊着「我又挖到宝藏啦!」,他就仿佛看到一堆金灿灿的钱币从网络接口处喷发出来,将他完全淹没。这时候,他也会激动地攥紧拳头,想象着挖到宝藏的就是他自己。
今天不知是什么日子,当他透过窗户向里面看去时,立时被人头涌动的热闹场面吓了一跳。以往这种景象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因为「伊甸园网吧」是燕北市最大的一家网络接口营运商,超过一万平米的网络接口中心里,摆放了近五千台连接服务器,那种一望无际的壮观景象,连依靠网吧垃圾箱生活的金小痴都感到大有面子,所以平时能有六成的上座率便算是大利市了。
但是今天不仅所有网络接口都有人占据,而且在空地上还有大批玩家在焦急的等待着,似乎今天这里要发生什么举足轻重的大事似的。正当他疑惑不解的时候,楼下又走上来十几名学生模样的少年,他们拥挤着、吵闹着,兴高采烈地争辩着什么,并向中心大门走来。
金小痴甚是眼尖,虽然这些学生挡住了他的视线,但是他仍然看到了跟在众人背后的那两名网吧服务生,而这两人正是所有服务生中最喜欢欺凌他的两个混蛋。此时他再想离开已经为时已晚,急智下他将身体紧缩在电子刷卡门的内侧,准备在这些人拥挤到门口的时候,再从人堆下面钻出去,然后趁着那两个混蛋不注意赶紧溜之大吉。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也许是人数太多的缘故,当这群少年的领头人刷开大门以后,剩下的学生也不去刷卡就一涌而进,将躲在门边的金小痴也带了进去。此时也容不得他退出去,因为那两个煞星就站在门口维持着秩序,所以在犹豫中,他已经被人流带入了这个陌生而新奇的世界。
一进入人群涌动的大厅,金小痴就忘记了身后的凶险,他被眼前的壮观景象彻底惊呆了,因为他偷窥的窗口只能看到整个中心的一角,此时身在其中,他才知道什么是宏伟壮观。
网吧二楼的网络接口中心,是全部五层游戏场中最大的一个,将近二千台接口服务器,以四台为一列,呈直线排开,一眼望不到边际。每台服务器占地将近四平方米,外形看上去千奇百怪,明显是不同等级的产品,不过它们的里面到是大同小异,都是由八组「神经传感器」和十六对「关节随动仪」构成的一套「数据交换服」,游戏者只要穿好这套衣服,就能够以虚拟身体进入「炎黄超级国际互联网」。
金小痴面对这些新奇物件时,表现的就像他的名字般,立时成立一个小白痴,他只知道一脸傻笑地张着大嘴,边淌着粘粘的口水,边呆望着眼前的一切。好在大厅里的玩家都热切地望着一个方向,所以也没有人发现他这个异端,否则惊恐尖叫只能是最小的骚乱。
让众人趋之若骛的东西,是摆在大厅正中的一处装饰前卫的展示台,展示台高出周围地面将近一米,上面摆放着二十台造型奇特的仪器。这些仪器明显与大厅里的其他接口服务器大不相同,它们没有占地方的硬塑外壳,只是由一个底座和三个交叉包容的金属环带构成。令人惊奇的是,金属环带一直以一种看似急快,却又清晰可见的速度旋转着,在环带的中心空间还神奇地漂浮着一件透明的衣服,那种无重力状态下的轻盈飘忽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痒难熬。
金小痴被人流带到展示台附近,直到寸步难进才停下脚步,这时候他周围的人才发现他的存在。倒不是大家看到了这小子,而是他那两三年没洗澡的难闻味道,在近距离强烈地虐待着附近众人的鼻粘膜。然而此时每个人都进退不得,就是想将他推开也绝不可能。而且他虽然年仅十七岁,又是个先天残废,但是他的个头却长得不小,将近一米八的身量,使得周围没有几个人能超过他。
所以这就形成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局面,因为紧挨在他身后边的眼镜男,身高只有一米六几,在如此拥挤的情况下,他的面孔被紧紧地压在了他的背上,于是那种超过烈火灼烧,赛过茅坑发孝的折磨,立即将他死死地笼罩住了。
眼镜男当真欲哭无泪,欲喊无声,他只能死命屏住呼吸,然后鼓住腮帮子,攥紧拳头压抑着强烈的呕吐yu望。不过他很快就悲哀地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人总要呼吸,而他并不是能用后脚跟喘气的外星人。
最后,他在眩晕中终于忍不住吸了一小口空气,却立马压制不住胃肠的剧烈抽搐,终于将刚刚吃完的丰盛晚餐,仰头喷洒向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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