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冤报 第1章下油锅

    大齐元昊十五年九月初二，皇上暴毙薨于乾清殿，年四十有三。皇上堂弟-皇太弟朱照昳灵前继位，追查弑君凶犯。

    金瓦红墙的禁宫夹道里架起一口赤铜门海吉祥大缸，哔哔啵啵的裂柴声中熊熊火焰在下面燃烧。滚油蒸腾弥漫着酸腐刺鼻的怪味令人作呕，两旁跪满瑟瑟发抖的太监宫娥，一片毛骨悚然的诡异气氛随着滚油烟蒸腾。

    “奴才冤枉，不是奴才呀！十三殿下饶命！”嘶哑的哭求声未落，便听撕心裂肺的一声喊不成人声。青箬猛然抬头，恰见锦衣卫将一名御前小太监推下滚油缸，“噗通”一声巨响，刺啦啦的响声滚油飞溅，已不见了小太监的人影。

    惊悚的场面吓得青箬难以置信，周身筛麸子般颤抖，彷如是她的一颗心被掏出扔进那滚滚烈油大缸，骤然紧缩剧痛无比。两旁凄声惊叫中，她只剩难以抑制的阵阵干呕。呕吐声和啜泣声此起彼伏，又被吉祥缸下哔哔啵啵的火焰裂柴声压盖过去，刹那间如坠入阴森恐怖的阴曹地府，黑不见底。

    身旁的绿蓁两只冰凉发抖的小手紧紧握住她的臂挤去一处依偎着，不敢抬眼去望眼前的活地狱。

    “许青箬！”她听到厉声传唤，轰然如霹雳灌耳。猝然仰头，脸色煞白，她怯怯的起身，眼前的烈油缸狰狞恐怖，头皮发紧，她觉得腿在发软，竟然喉头难发一声。

    绿蓁紧握她的手被生生地分开，面目狰狞的锦衣卫一左一右架起她押上那口滚烫发红的吉祥缸上横的架栏。

    “嘶啦！”一声衣衫被撕裂，露出一段雪白的臂膀。

    “不，不！”她奋力挣扎，却被锦衣卫掀翻倒提起身子，高悬在烈油滚滚的吉祥缸上，随时一松手，她将掉入缸内炸成油干。血倒涌，灼烫白雾吞噬她的记忆，头脑一空，耳边只听到绿蓁缥缈遥远悲痛欲绝的哭喊声：“姐姐，姐姐！”不顾了规矩挣扎扑来。

    “蓁儿，别管我，不要过来！”她喊着，声音也变得尖利，如鬼一般。

    “从实招来！是何人指使你投毒弑君？”讯问声不大，颇为平静，穿透嘈杂的惊哭声刺痛她的耳道，那声音却听来有几分熟悉。

    “弑君？”青箬拼命摇着头，隔了云雾般迷蒙的蒸汽，能依稀看到不远处交椅上侧身倚坐一人，熟布盖冠，素服斩衰内露耀眼的锦衣卫蟒袍昭示不凡的身份荣耀，身旁林立着两队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气势夺人。十三殿下傅出尘，锦衣卫指挥使，此案的主审。才她去御书房送葡萄邂逅他时，那温文尔雅谦谦君子般的十三殿下哪里是眼前这横眉立目咄咄逼人吓人的模样？

    她恐惧得双眸都要掉入那沸油肆虐的吉祥缸里。毒枣确实经她的手送去皇上身边，她真是有口难辩呀。缸内沸油里翻滚着几具尸首，自然不在乎多她一个。她的牙关发颤，总不能傻等着那人一摆手，她就下缸去同这些冤鬼作伴。

    “姐姐！”绿蓁的嘶裂喉咙的惊呼声传来，随后是十三殿下的一声怒喝：“刁钻冥顽，将她一道丢下去！”

    “绿蓁！”她惊叫挣扎，锦衣卫手一松，她身子骤然沉下，惊悚得几乎窒息，热油灼面就在掉入油缸的刹那间，她被提起，大口的喘息。绝望，痛定思痛，却忽然令她镇定下来。油缸里不多她一个冤鬼。若她死了，下一个下滚水缸的必然是绿蓁。横竖是一死，她心下在盘算对策。

    “奴婢愿招！”她沙哑着声音高呼，四下立时寂静。

    “带过来！”一声喝令。

    众目睽睽下她被拖下高台，扔在方砖地上跪卧在高高在上的那人面前。

    “姐姐！”绿蓁扑来同她搂做一团嘤嘤哭泣。

    招？可她对投毒弑君一事一无所知，她能招些什么？真是上天作弄，晦气缠身，如何她替人当差去御书房送一盘伊犁马乳葡萄，竟然皇上食后忽然七窍流血暴毙，而太医验出皇上死于那盘马乳葡萄中的剧毒。这倒也罢了，御花园前吩咐去御书房送葡萄的御前公公也不见了踪影，乾清殿当值的公公被唤来一一被她辨认过，根本不见那人。此刻她真是有口难辩。当值的四名太监因玩忽职守都被下油锅酷刑处死，如今事发时步入过御书房的涉案嫌犯只剩她。只怪她应了殷贵妃冒着违犯宫规的罪过悄悄去御花园烧纸钱，做贼心虚才慌忙中糊里糊涂应了那位公公。

    “招！”傅出尘一声厉喝。

    她心头一抖，叩首从容道：“殿下容禀。奴婢青箬若说对投毒一案不知情，殿下必不会信。只是青箬也同殿下同心期盼早日抓到真凶。真凶不除，青箬就是逃过下油锅也必遭弑君真凶灭口，横竖不过一死，早晚而已。”

    轻笑声，他冷哂：“倒不是个糊涂东西。”

    她的唇角微挑，抬眼望向他：“倒是殿下，此案未明，便一口气连杀四名在场的嫌犯，倘若青箬再一死，更是死无对证，可不是真坐实了‘灭口’之说？殿下何以对天下芸芸众生之口，何以对汉王爷信赖？”起先她的话音还在颤抖，当说到“灭口”时，她反不觉得十分怕，有了底气。果然高高在上的十三殿下傅出尘只剩摇头冷笑，笑声后还带了些自嘲，骂一声：“果然是个巧舌如簧的！”

    青箬这才认真看向此人，依旧是眉目如画，面冷似铁，端坐交椅，翘个腿品茶仪态优雅，仿佛丝毫不闻那油锅内炸人刺鼻的糊臭气息。

    真是人不可貌相。她不过只在去御书房送葡萄时同他见过一面，还因她去得急，在抱厦外同他误撞个满怀。他一身雪白的锦袍绣了金蟒，生生被她托盘中那碟葡萄酱染了。慌得她忙拿了帕子给他擦，却被他侧身闪避，好不尴尬。

    当值的四公公上前来呵斥她时，她才知是当今汉王爷的义子十三殿下，那份尴尬惊惶令她手足无措。他却毫不见怪，熟稔般从她盘中那七零八落的葡萄中捏起一粒，扔去口中，指着那只剩半盘的葡萄为她开脱着：“若逢人问起，就说被我吃了。”

    望着十三殿下远去更衣的背影，四公公还真替她捏把冷汗，说她遇到贵人了。若换上是谁，怕都不会轻饶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