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带来了桂花的淡淡幽香,刘家的庄院内却忙忙碌碌,一个俊朗的少年凝立在书房的纱窗边,默默沉思着。
“大公子,二公子来了!”老管家刘福的声音打断了刘和的思绪。
“阿光来了啊,来坐。”
刘光应了一声,在下首的垫子上坐了下来。
“父亲来信了,着我克日赶赴京城入太学学习经义。所以我今天叫你来是要交代一下。”
“是,请大哥吩咐。”
“你刚满十岁,本来不该把家里这副担子压在你身上的。不过父亲大人远在幽州“行部”,而我又要负笈求学。所以家里只有麻烦你了。所幸刘管家精明干练,家中的度支我已经初步核算过了,并写在了帛书上放入锦盒。此后你就照上面的条目画押决定开销,春祠、夏禴、秋尝、冬蒸都不可怠慢,要备好茶酒祭品至章陵按例祭拜祖先。冬至时要带些礼物去存问家族中的长辈,上巳节。。。”
“。。。”刘光虽然顽皮,但是对父母兄长还是相当恭敬的,即使不耐,也只得专心听讲。
“呃~~原本库房有三百斛粟,三十匹帛和五万钱,这次我将带走一万两千钱作为川资和到京都的安顿费用,家里就靠你了。另外父亲信中特别交代,我们自己要俭朴一点,不要刻薄佃户,每年仍旧只取土地收入的两成,家人仆从的薪俸不要拖欠。。。”
被兄长疲劳轰炸整整一个上午的刘光,直到吃了午饭方才空余下来。正坐在房里出神,忽然听见后墙外有“喵喵”的猫叫声,一时间又兴奋起来,原来这是他和玩伴们常用的联络暗号。忙一阵风似地穿过中庭、前院跑出刘府来。
“大哥!”甫一见面,众孩童就在黄乘的带领下跪下磕头,“我们以后一切都听大哥的。”虽然都只是孩童,但是汉代人重信义、讲节气的思想还是深入人心的。而刘光的大胆也的确符合了这些孩子们心目中大英雄的标准。原本孩子们还分为两股,一股以黄乘为长,现在黄乘表示屈服,俨然间刘光变成了涅阳乡间孩童们的头了。
“大家快快请起,日后就都是兄弟了。我们祸福与共!为了庆祝一下,我请大家去市上吃东西~~”
众孩童又是一阵欢呼,拥簇着刘光向着涅阳市走去。
涅阳市云集了来自各地的商贾,坐商、行商汇聚,各式商品琳琅满目,本地的商家立个盖伞,伞下置机案,案上罗列着自己的商品;远来的客商或推车或将商品驮在牛马背上,自顾自吆喝着;更有古怪的商人就地铺张席子,卖什么就放什么在席上,然后自己也坐在席子上一言不发,虽然是各自经营,但是却列肆整齐。管理市的街弹们则在往来巡视着,间或也从商户那里抓把枣子,揣几个胡饼什么的。刘光他们一路行过不由眼花缭乱,光是布帛就种类殊多:七棱布、八棱布、九棱布、练、缣、皂练、白素、皂布、布、絣、鹑缕、帛、白缣、絮巾、缇绩、丝絮、丝等不胜枚举,其他商品也是分门别类、参差繁多。他们拣了个摆在槐树下的卖浆摊子,席地而坐,叫了许多肉干和饮料,边吃喝边看着市肆的热闹场面。
“咚咚~~”离刘光他们吃喝的肆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击鼓声,随之一腔高亢清亮的南阳说唱传了过来:“七月金秋风送爽,新城绚烂凤谐凰。百鸟争鸣相与和,。。。”汉代的市肆常有说唱艺人卖唱,同时这些艺人游走于各地,也传递着各种新闻。今天的说唱艺人唱的正是不久前新城出现凤凰的事情,新城属于河南尹辖区,事发后河南尹何进急忙向当今天子报告祥瑞,大汉皇帝刘宏高兴之余赏赐了新城县令以及新城的各级士绅布帛等财务。一时间朝野上下都兴高采烈,认为这是天下太平的征兆。相信是祥瑞的人们更是奔走相告。
“虽然国家多灾多难,但是相信过去的都过去了。好日子就要来临了!”
“是啊,朝政的失德主要是因为宦官,相信早已成年的陛下不会坐视,将要有所作为了。”
当然也有一些人不以为然,其中广汉棉竹人董扶就说道:“天下的凤与凰都是五彩的,共有五种,其中四种是孽羽,主凶。只有一种是祥瑞。。。”言仅及此,而闻者却无不了然于胸,进而三缄其口。
而此时此地的刘光、黄乘这些孩子们却不会联系到朝局或是更远的东西,他们只是听着有趣,更因为有大人们喜庆气氛影响。对孩子们而言,他们的欢喜很多根本是源于成人的情绪的。
“齐天大圣~齐天大圣~~你在吗?”刘光在心中默默呼唤着那个不速之客。
“在呢,没想到才百多年,商业愈发发达了。真是叫人感慨啊!”
“你可以算是人吗?”
“废话,有思想就是存在。”
“人能活百多年吗?”
“所以说我是仙人啊!哈哈,有什么事,快说!”对于类似的对答,齐天大圣显得很有把握,毕竟对方只是个童蒙。
“你说,新城的凤凰是祥瑞吗?是不是凤鸣新城预示着将来的太平啊?”
“嘿嘿~~”齐天大圣冷笑着,然后说道:“天晓得是哪群候鸟秋天迁徙,被一帮谄媚的地方官曲解为祥瑞。一帮子老老少少因此得到了赏赐也自然一口咬定是见到凤凰了,典型的集体腐败。鸟叫几声就能天下太平,还要人干什么?”
“不知所云,哎,你到底有没有见过凤凰?”
“根本就没有什么凤凰。”
“那就是没见过喽?没见过你凭什么说不是真的凤凰?”
“。。。”
这时有几个孩子开始手舞足蹈,学起了艺人敲击建鼓的姿势,边击边舞,口中唱喊着:“凤凰吉祥~~”,刘光也跟着手舞足蹈起来。童谣伴着鼓声飘荡在街市之上。
“唉,真是千年道行一朝丧啊!哈哈~~”齐天大圣幸灾乐祸地说道。
卧室内,刘光正双手支头,一脸的苦恼。面前的几案上是一只瘪瘪的钱囊。“几釜甘蔗汁,三盆牛肉干居然要了我一百钱,明显欺负我小孩嘛!”
“谁叫你听了几声老大就骨头痒,什么‘大家今后就是兄弟了,我请大家去市上吃东西’,呵呵,你还真有点豪气啊!想想就好笑,想那黄家、来家、邓家哪家不是南阳的皇商大家,黄乘他们虽然是旁支也绝对比你小子有钱,哪天轮到你请客?”
“唉,本来想攒些钱有朝一日可以买匹小马驹的,现在是没机会了。”
“切~~一百钱想买马?我怀疑你是不是傻子?”
正说着刘光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似地跳了以来,“对了对了,你不是仙人吗?你可以点石成金的吧?这样。。。这样我就有小马驹啦!”
“。。。”
“怎么?难道。。。连这个你也不会?”刘光失望地又跌坐回蒲团上。
“咳~~仙人也不能滥用法力的,这样吧,反正你大哥明天就启程去京师了,你问管家把‘计簿’拿来,我看看有没有算错或不必要的开支,省下来不就有钱了?”
“真没用!”刘光还是不依不饶地,“仙界的耻辱!”
“。。。”
长亭外,驿道旁,芳草碧连天。
“光弟,临行前我已托付了我的老师谢公教导于你。谢公是当代有名的儒学大师,门下有弟子上千人,你要好好学习,这样才能懂礼义,将来成为对国家有用的人啊!”
“小弟知道了。”
“家中日常事务由刘福打点,遇事多多征求他的意见。”
“是,小弟记下了。”
“嗯,见到你这么懂事,大哥很欣慰啊。相送千里,终有一别。”
半个时辰后,书房内,一个孩子坐在地上,面前铺摊着大量的帛和纸,正迅速地阅读着,曦晖掠过,正是刘光。刘光虽然幼承庭训,读过《急就篇》、《苍颉篇》等书,但是说到理解与算计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白丁,但是今天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么多的文字他居然能一目十行,似乎阅读理解起来并没有迟滞。
“哎,终于看完了。有钱买马了吗?”
“。。。”
“齐天大圣!我问你呢?有没有找到算错的帐目?”
“有。。。”
刘光一听有希望,乐得一蹦三尺高。可是齐某人下面的话令他又是一脸苦涩。
“不过是少算了开支,也就是说实际的开支比你哥计算的还要多出三千二百八十肆钱。唉,好歹你哥也算是个大学生了,五位数加减法都算错,这也太逊了。”
“不许侮蔑我哥!”
“好好好,你哥没错好了吧。不过将来的亏空总要你想办法填上了。”
“库房里不是还有积蓄吗?再说我父亲还有俸禄,万一不济可以写信给父亲。”刘光毕竟还是个聪明的孩子,不是那种用“饿了可以吃肉”作答案的人。但回应的是某神棍的冷笑。
“呵呵,你父亲本非南阳人,只是你母亲乃南阳邓家的小姐,你家共有二品田五百亩,是你母亲的嫁奁。田中所产计有稻、粟、甘蔗、姜、大蒜、大荠、芋头等,每亩年产三石粮食,以每斛百钱计算,每年的田地总收入不过十五万钱,你爹又大方,田租也就是三万钱。佃农二十户可以不计佣薪。但内宅还有丫鬟两人,园丁一人,马夫一人加上管家刘福,这一年的工钱就是一万五千钱。一般人家祭祖不过耗钱三百,偏偏你家又自认是宗室,即使只参加大的祭祀一年也是六千钱以上。还有每季你私学师长的赠礼,你家族长辈的敬仪等等都是要开销的,单单你哥罗列的帐目就有亏空了。至于你爹,你哥说在幽州‘行部’,那就是幽州刺史了,秩六百石,每月钱三千五百,粟二十一斛,虽然不少但是一则未必能领足这个数字,即使领足了也只是稍有富裕,恐怕鞭长莫及吧?”
“哼!当初是谁吹嘘自己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现在除了计算些鸡毛蒜皮,什么都不会!”
“呵呵,竖子之见!不过既然你提出了我就赐予你财富吧!”
刘光仍旧气乎乎地说:“光听你说的了,我的马驹呢?”
齐天大圣懒洋洋地说:“有!明天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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