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伟先生 二

    “哐呲,哐呲,哐呲呲……”

    这是我第次去到深圳。

    翻过身,仰面躺在铁道部提供的有偿服务--软卧床上,我看了看右腕戴着的塑料电子表,幽暗的光线下表面一闪一闪跳跃着一组阿拉伯数字。如果不出意外,抵达还有一小时零十分钟的时间。听着列车行进中“哐呲哐呲”的声响,我在脑海里犹豫着,不知道应该怎样记录。

    在这之前,通常用于记载列车发出声响的象声词是“轰隆、轰隆隆、轰隆轰隆”,这无论是在书本上,还是在周围人的口头语上,总能轻易得到验证。但在多年以前我就发觉实际上当坐在列车上时,所能听到的声响却不是那种类似春夏季的可怖雷鸣。

    调查由此开始。

    我询问邻座以及对面看上去似乎长期旅行的两位中年大叔,回到家后问及邻居和所有曾乘坐过列车的同学,至于我的母亲,她从未出过远门。母亲说:“火车是那样叫的啊。”

    尊敬的班主任老师正在整理厚厚的讲义夹,她回答:“是。”

    我知道肯定是哪里出错了,于是我去查找辞海,那是父亲遗留给我的最宝贵财产。

    一本厚重的工具书,1979年版,共两千余页,封面封底为硬质浅绿色包装。用现在比较冷漠一点的语言讲,这样的一本书足以砸开一名大汉的头骨。

    第1552页说,火车是列车的俗称,因铁路上最初使用蒸汽机汽,以火力(指煤燃烧时产生的热能)产生牵引力,故名。相沿成习,遂称机车为火车头,车站为火车站。

    调查到此结束。这是我后来所认为在自我进化史上踏出的第一步。

    我的收获是:最初火车奔驰时确实是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大可怕声响,但随着火车这一名称的沿袭,当时记录它的怪声响所用的象声词“轰隆”也传下来了,并且就此根深蒂固,以至于至今人人都在提到时只知道那一声音。

    这很怪异,年少的我应该无法理解。

    但我就是明白,在对前人智慧的继承上,我生长的这个世界里是存在着“惰性的延续”的,即不假思索的继承下来,不管好坏,也不管是否正确,或者是明知道不尽正确,但却无力改变。

    后者在我不久后阅读日本科幻大师田中芳树的作品《银河英雄传说》时得到了相近的证明,书中说,皇帝想要改变度量衡,以自身的各种数据为计量单位,比如他的单手长度为标准的一米,多少根头发的重量为一公克,但是经过并不十分详尽的计算,在国务和财政大臣的劝阻下,即使是贵为皇帝,也不得不在将要花费的天文数字般的金钱前低下了他黄金狮子般高贵的头颅。

    由此我又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许许多多的不可抗争的事与物,那不是未被发现,而是确实不能改变,因为代价十分巨大。

    这是生存哲学之一。

    那时我十一岁。

    “变革,需要流血”,尚未为多数人所熟知。

    算了,不能再去想了。我收回心绪,现在我所面临的问题是,在将要完成的书中,如果一意要提到这个场景,应该怎么办。

    不用怀疑,在已有汉字中是找不到与列车所发出声响的对应词的。

    至少功用不是用做记录声响,即不是象声词。

    除非我也延续这一惰性。

    但现在的问题,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如实记录者,尊重真实便如尊重我的生命。而使用汉字是必须根据发音去可能相关的部里寻找到所需要的那几个字,如果没有,那么便只能一筹莫展。

    我百思不解,非常困惑,那么能不能自创一个新词呢,恐怕不能!就算我真的在不违背汉字规律的前提下创造出来了,也没人知道应该怎样去读,它究竟指什么,要想众人都认识,需要太多时间和人力。

    我很是羡慕那些长期的字母文字使用者,至少他们不必担心在进行从未有过的描述时没有合适的词汇可用,他们只需要在纸张或电脑屏幕上列出一个个字母,组合妥当,阅读者自然会找到它的读音,并能根据上下文猜测出所表达的意义。

    据说,多数的新兴英文城市在命名时就是这样做的,比如新奥尔良、纽约,更早还有伦敦。

    对于字母文字使用者根本就不存在我的困扰,每年都有大量新生词汇出现。

    如果能够在汉字中采用拼音的表达方法,比如我实际上听到列车车轮行驶时发出的声响是“kuangci",那么在暂无适用文字的情况下,我便可以这样记录--我听见列车发出“kuangci,kuangci,kuangcici”的巨大可怕声响,但其实又不可怕,因为早已熟悉。

    再如,某人新发明了一种广泛运用的工具,欲把他命名为“俄马斯哈”,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他可以在文字中标记为“emasiha",这是他的汉语发音,简称emsh,如此一劳永逸,在以后长期的中文发展过程中,人们就不必再担心遭遇新事物却无法完整记录这样的尴尬了。

    难道我有成为一位科学家的素质?我突然想到……发现--思考--找出必然性-应用方法--推广,这不应是他们所具备的吗?

    但我的思维总是行空天马、风中白云般随机而动,随着列车的前进,看不见的巨大钢铁车轮一圈圈滚动着与铁轨亲密接触。


    目的地逐渐接近了,在对未来几天的行为,我开始逐渐在脑海中模拟起来。

    我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病变,这一病名为“深圳恐惧症”,或称“深圳现象”。

    当然,这是我自命名的。不同于众所周知的“城市恐惧症”,城市恐惧症是因为各样的城市病而产生,比如房价高昂、交通拥挤、环境污染、职业危机,近年兴盛的宠物污染等等,这是十一世纪试行社会主义快速繁荣的附生产物,当然,另一种基本占据了全球大多数国家的资本主义经济则更是不堪,我们的文明只能逐渐完善,现在还不足以做到防渐杜微住每一可能出现的弊端。

    各种各样的城市病持续发生并扩散着,久居其中的人们就会产生一种渴望逃避开来的厌恶与期待。这一病症的典型外在表现为向往村庄、原野,一切自然景观,即使人们明明知道,如果真去了荒无人烟的地方居住,那也只能是一个悲剧……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依托着人类社会。如果人离开了社会,那么只能是单一个体,单一个体谈不上继续生存的可能。

    但如果社会病变,人就要充当天使拯救世界的角色。这是每一人都应知的,也是生活在社会中的义务之一。

    这样的道理就好象人们总是习惯布置家居,而不是放弃住房一样简单明了。在任意一个家庭里,只有懒惰的人,而没有希望它彻底糟糕的成员。

    可叹的是,知道总归只是知道,离要行却还要巨大难以逾越的遥远一步。我无奈的知道自己身属于一个商业的社会,而拯救城市却因为没有短期可见的利益驱动,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是高尚如真理的斗士--美国历任总统也只能紧闭上蓝色宝石一般的深沉双眸。

    这是资本推动发展的弊病之一。

    在一切为金钱的驱动下,多数的人们只能牺牲多数本应有的去换取认为是更好的生存条件。而本应在累积资金下有能力轻松解决的弊端,也因为不能为投资商提供盈利,渐渐只能尾大不掉,成为在那一时期无法融化的巨冰。

    而我的这一病症,便发源于这样的环境。在长达三年的工作中,我总是忍不住幻想走在街道上的时髦女子不管看上去是如何清纯可人、美艳高贵,她们背地里究竟有多淫荡,着西装的男人不管是显得如何彬彬有礼、明朗健康,他们究竟有多无耻、龌龊,也许可以用尽人类文明以来所发明的所有贬义辱骂词汇。

    当然,实际上我并没有骂出来,我甚至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我内心的这种想法。但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从电视媒体、报刊上所看到,我并不是这世上的唯一。多少人没有道德与尊严,并不懂得家庭意味着什么,更不会懂得责任和义务。在他们的心目中,人们总是应该围着他走动,当然,事实上也只是在多数时候如此罢了,在所谓强者的金钱权势诱惑下,再骄傲的身躯也是什么都可以用做交换,什么都可以弃之若履。

    我实在不能忍受竟然和这样的一些同类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并且在外表上,他们过得比我更舒适。这样的想法使我怀疑自己早已不再健康,在不觉察中,我已成为了一个或轻度或不可救药的典型精神病患。

    而在实际上,城市是正在持续有效的运转着的,并且状况良好,每日每夜都有大笔的金钱和物质在这里达成交易。

    深圳,中国人心目中的物质圣地。

    不不不,其实是我说谎了。随着播音员甜美的嗓音,我两手空空的混在人流里踏上了月台。

    终于抵达!

    我在内心里熟悉又好奇的探索着眼前这创造了一系列神话的世界,现代的童话都市。

    神秘的风吹动了故去的朦胧面纱,耳边号角响起,一切一切的往事都从久违又见的城市森林里走出,仿如一只只白鹿,带来以往安静却又嘈杂的气息。

    恍如梦醒。

    与所有的沿海城市一样,每一座城市的诞生都经历了从荒无人烟到少数居民的村落到聚集起大型城镇的发展阶段。具体到深圳是早在一千六百年前,深圳地区就曾有过移民浪潮。近期在大黄沙、大梅沙沙丘遗址发现的陶器、石器更揭开了历史神秘的面纱,在五六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那时即有人类生息在这片美丽富饶的土地上。

    同样和每一座城市一样,今日深圳的辉煌光影下也应站立着无数被掩埋掉的白骨,这白骨不是折戟沉沙,也不是风吹草偃可怜无定河边骨的战争亡魂,当然也就更不可能是弱质深闺的梦里人了。白骨可能是一老妪,也有可能是一孩童,更可能是只懂得出海打鱼的渔夫。

    在过去的历史中,现今能为人凭吊的并不只是泣泪浪漫与热血的悲壮。很多的平凡故事,太多的无声哀号,模糊的身影只在每一位能遥想起当年前人风姿的成年男儿心里。

    风中。

    区别于内陆的月海风。

    伸手揽下款款行驶的巴士,我不由想起了一首著名的歌曲,歌词的第一句是“1979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个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

    这歌不错,至少用手指在南海边划圈的艺术手法值得一赞。

    不不不,其实我从不这样认为。

    “市区。”我说。这是我的缺陷之一,曾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奋斗抛洒青春的我却直到离开时也不能融入,我所能懂得的只有“呀,以,三,四,五,搂,插,巴,高,洒”,每个人的精力都有局限,我没有必要去完整学习足迹所到每一个区域的方言。

    人说,天才总是懂得自我完善。可知我的确不是天才。

    车缓缓的开始与路边或熟悉或陌生的景物告别。

    缓慢的行到车厢尾部寻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其实我本不必告知司机我的目的地,行在这一方向的巴士都只有一个终点站。

    此行的目的地美特林公司便坐落在市中心福田区花园街一幢外表显赫、气势雄浑的大厦里。至于邻座的那位年轻女士,我不必在乎她的长相,是本地人还是外来的梦想家,这正如她不会在意我一样。

    社会正在运行。

    我与她具是其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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