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之与君同在 第9章

    这一日，莫易醒得很早，他知道今天是她娘亲的忌日，而她一大早就出去了，也断然不会喊他。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就是放心不下。起身披上外衣，看见肩上包扎的伤口时，不由心中一动。

    她以为他伤得多重，他本是练武之人，自小又和父亲在军营中混迹，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只是看到她那么紧张，还贴身照顾自己，心中觉得暖，便一直借口伤势不好赖在这里。短短几天的相处，只怕自己在她心里依旧是云淡风轻，可她却在自己心里扎了根。这么些年，他一直旁敲侧击地从沐赟那里打听她的消息，可恨沐赟总是不让自己见她，有时只能远远的一瞥。起初只以为自己的心理是好奇罢了，后来御花园再见，才看清那么多年的都是眷念。

    只是这心意，她怕是看不明白……

    推开门，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莫易不由深吸一口。再睁眼时，已看到心儿提着篮子往回走了。

    快走两步上前，“怎么只你一个人回来了？”她呢？

    “每次祭祀完，小姐都会让我先回来，她许是有话要和夫人说罢。”

    “公子，您这是要往哪去啊？”看莫易推开篱笆门，像是要出去。

    “我去看看她。”

    心儿有些为难，“公子，小姐这种时候不大喜欢有旁人的。”不然，我也不会避开的。

    莫易回头一笑，“不碍事，我就远远地看看她，不会打扰到她的。”说罢，还是往前走了。

    心儿望着莫易的身影，凝起双眉若有所思，继而却会心一笑。

    因是孟春，刚出芽的青草嫩得很，踩在脚底似乎还听见汁液流出的声音。莫易后知后觉地低头一看，衣衫的下裾果然已经染成了翠绿色，这便是货真价实地踏青了。

    继续抬脚往前走，不多久就看见她了。

    她似乎偏爱素色，衣服的颜色总是浅浅的纯色，今日也是一样，穿着一件白衫，头发未曾打理，一头墨发如瀑布一样披散在身后，上面缀了朵白色的小花，看着干净而雅致。

    原先的合欢树如今已亭亭如盖，枝头上星星点点地开了几朵小花。她就那样侧着身站在那里，远远地其实看不太清她此刻的表情，可莫易却知道她此刻必是脆弱的。

    一阵清风吹过，吹落了几片叶子，沐蘅小心翼翼地用手接着，眼底有些欣喜，可话一出口却是哽咽的，“娘亲，你知道我来了，是吗？”

    可是，就这么一个问题她也听不到回答。

    沐蘅把那片叶子轻轻地放进自己怀里，双手抱着墓碑，把头轻轻靠在上面，就像以前方斓曦抱着她一样。

    “娘亲，阿蘅在这里。”

    “爹爹和哥哥不能来看你，娘亲心里肯定也是想念他们的吧。爹爹说，让我看看今年的合欢花开得好不好，可是爹爹忘了，现在还不是合欢花季。你说，爹爹是不是糊涂了。”沐蘅虽然是笑着，却满脸都是泪。

    说着说着，连那仅存的一丝笑也不见了，只剩下小声的啜泣，“娘亲，阿蘅好累，若是像小时候那样，心里委屈还可以像娘亲和哥哥撒娇，可如今阿蘅却谁也不能说。在人前只能伪装着，遇着天大的委屈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可是娘亲，阿蘅的心里好苦！”

    “娘亲……”想必是心里的苦楚积得够多了，真的觉得很累，沐蘅第一次哭得这么伤心，跌坐在方斓曦的墓碑前，委屈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莫易一直在树后面看着她，想着她哭出来还是好的，若是一直憋在心底，反倒容易伤了自己。只是，以后遇着了事，她又可以向谁哭……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虽然知道她此番不愿让人看见，莫易还是忍不住上前。

    犹豫着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沐蘅倏地转身，声音有些颤抖和期待，“娘亲─”

    莫易摇了摇头，见她满脸的泪痕，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轻柔地替她擦拭，“心里难受是要哭出来的，像你平时那般总往心里埋着，可怎么好？”

    沐蘅呆呆地望着他，由着他给自己擦眼泪，只是她总是听不得暖人的话，莫易话一出口眼泪又掉下来了。

    没有征兆地，沐蘅轻轻靠在了莫易怀里，哽咽的声音里有些请求，“让我靠一会，一会就好。”

    莫易心里如擂鼓般咚地一击，强忍心中悸动，有些僵硬地搂住她，一手却细细安抚，眼神里有丝丝心疼。

    沐蘅很安静地靠在莫易怀里，安静得以为她睡着了，可是莫易知道不是，胸前微微湿润的感觉告诉他，她一直在哭。

    沐蘅一直靠在他怀里，不过也许只有一会儿，只是两人都觉得很久，久到时空似乎都是静止的，只剩下他和她。

    “今日，谢谢你。”沐蘅抬头起身，神色里有些尴尬。

    莫易温润一笑，“没事。”下意识地拂去她额间的碎发。

    这一动作让两人都微微一怔，可看起来却没觉得不妥，反倒像是自然而然之事。

    突然意识到莫易一只手还搂着她，沐蘅抿了抿唇，突然想说些什么缓解这种诡异的氛围。

    “莫易─”话未出口，沐蘅心里突然一动，似是很不习惯这种感觉，有些僵硬地推离他的怀抱，“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莫易神色突然变得十分温柔，唇边的笑意都是柔和的，“嗯，我们回去。”我们。

    两个人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虽然以前也是如此，只是这一次倒像是刻意隔开距离，至少对沐蘅而言是的。

    沐蘅走在前面，莫易走在后面，知她有心避开自己，也不强求，在后面看着她已很好。

    到了家，心儿已经做好饭菜摆在桌上。三个人吃饭又和之前一样，席间几乎没有交流。

    “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宫啊？”夫人的事办完了，莫公子的伤也快养好了，是不是就要回去了。

    “嗯，快了，我们明日就回去。”此时的沐蘅又和之前一样，淡漠如水，教人疑心刚刚委屈痛哭的女子是否是她。

    “那莫公子呢？”心儿觉得他们回来之后两个人的气氛更加奇怪了。

    “你们既然回宫了，那我自是护送你们一起回去，顺道去太子那里复命。”

    沐蘅夹菜的动作缓缓一滞，半晌，点了点头，“好。”

    翌日，心儿一早便把东西收拾好和沐蘅一起坐上马车进宫了。

    莫易在前面骑马，动作潇洒一气呵成，丝毫看不出此前手臂受过伤。

    心儿揭开幕布，看着马上的莫易又望了望故作淡定的沐蘅，邪邪一笑，拐弯抹角道，“莫将军的确算个人中龙凤，长相是丘国万里挑一的，又身怀绝学，待人接物也甚好，比起那些王侯公子不知强了多少倍，不知以后会花落谁家啊。”

    沐蘅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打趣道：“瞧你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莫非春心萌动了？”

    心儿面上一红，“心儿是为公主想！您忘了，莫公子之前不是送给您一条丝帕的吗？”

    “那只是一首曲子，或许并无他想。”

    心儿有些不依不挠，“可是，他还冒死救了公主。您又怎么知道他对您无意呢？”

    “那是他职责所在”，沐蘅微微垂眸，头倚着马车不知想些什么，“好了心儿，你知道我的，我不喜欢说这些。”

    心儿撇了撇嘴，无可厚非，“好吧，心儿知道了。”她不懂，沐蘅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吗，还是装着不知道。她只是觉得莫易是可以给沐蘅幸福快乐的那个人。

    进了皇宫，沐蘅下了马车便径直往自己的风华殿去，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这么似乎有些不太合理，还没和他打招呼。脚步顿了顿还是继续往前走，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是怕见到他，不是因为讨厌，而是害怕，害怕自己心里的感觉。

    “公主，你怎么走这么快啊？”心儿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很是奇怪沐蘅的反常。

    “我坐车坐乏了，想快些回去休息。你若是嫌快，自己慢慢走便是。”沐蘅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行。

    心儿嘴巴一瘪，还是拎着东西追了上去。

    莫易看得云里雾里，但还是隐约感觉到，她在故意躲自己。

    下了马，把东西交给小厮，便去东宫找沐赟了。

    殿里的人知道莫易是他的好友，一路领着他去了后花园─沐赟喜欢在那里品茶。

    到了那儿，果然见到他端着一杯茶若有所思。

    “怎么了，有心事？”莫易轻轻拂了拂，往石凳上一坐。

    “处在这个位置，我又有哪一日是真正开心的。倒是你，听说被杀手刺伤了，现在可还打紧？”

    莫易挑眉，不置可否，“你莫不是也以为我会轻易被那些人所伤吧。”

    沐赟笑着摇了摇头，“便知你就是这样的，只是这苦肉计也不知阿蘅吃不吃。”

    莫易倒茶的手一顿，想起了什么，眼里有些温情。

    沐赟放下手中的茶杯，“看你这副模样，想来这几天相处得不错。”

    “她在躲着我。”

    沐赟似是没听到，微微敛眉，原本深邃的眸子此刻更教人看不透，“大婚的日子差不多下来了，等父皇再做最后推敲估计便不改了─丞相的女儿，听说样貌不错，只是我还无缘得见。”说罢，微微有些自嘲。

    莫易闻言，正色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沐赟长叹一口气，“还能怎么做？只能接受，父皇虽下了旨，可他心里并不开心，我也不愿让他失望。终归我们都要守护着这个国家。”

    莫易见他神情落寞，换了个话题，笑道：“刚刚不是还提阿蘅吗？怎么说着说着就到你身上来了？”

    沐赟嘴角弯起一个弧度，眼里却没有笑意，“我只是提醒你打铁要趁热，既然我已经答应把阿蘅好好交给你，就希望你们可以好好在一起，我要是成了亲，只怕不久她的亲事便被那些官员提上来了，莫非你想让阿蘅莫名其妙地被指婚？”

    莫易点头一笑，“放心，自然不会。只是她的性子你也清楚，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对了，沐华那件事你处理得怎么样了？”

    沐赟一只手支着额头，似乎有些疲倦，“我把她身边的人都换了，她有什么动向都会有人向我报告。只是不知她日后会有什么动作，若是真有那一天我怕也不会再心软了。”

    莫易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你这个太子和哥哥当得都不易啊！”

    沐赟摆摆手，难得露出笑意，“何止是不易，只是既然这条路是自己选的，再崎岖也只能把它走下去！”

    “这才是我认识的沐赟！”莫易从旁边侍卫那里抽出一把剑抛了给他，“心里若是不痛快何不好好打一场，正好我们也好久没交过手了。”

    沐赟弹了弹剑锋，扬眉一笑：“正有此意！”

    此时珉晋拿来一壶酒，笑着递给他们，“有剑怎么能没有酒呢？莫将军，你怕是好久都没和主子以酒比剑了吧。”

    莫易先接过来猛灌了一口，把酒壶抛给沐赟，随手抽了一把剑点着步从地面慢慢腾起。身若惊鸿莺穿柳，剑似追魂不离人，一招一式借着酒意显现出朦胧的美感。

    沐赟接过酒壶，并非猛喝，而是一点一滴送入口中，狭长的眉眼此时微微有些迷离。说时迟，只见他一把把那酒壶掷得老远，刚刚还显着有些媚态，此刻剑走偏锋，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正是一舞剑器动四方！

    这两人哪里是比剑，却是在舞剑！刚毅中带着柔美，潇洒中带着豪气，恣意飘洒的长发，似有若无的醉态，偏生还是绝世的容颜，定力不佳的人怕是魂都得勾了去。

    舞毕，莫易把剑丢还给侍卫，才慢慢悠悠落到地面上站稳，手里拈着一片落叶，勾唇一笑，半晌，空中纷纷扬扬落下许多叶子。

    沐赟就着落叶又舞了一回，循着他的剑法，此时的空气似乎都变得凝重起来，像是缓慢流淌的水，落叶也奇迹地在空中打着旋儿飞舞迟迟不落下去。

    “嗡”一声，剑锋指地，叶子马上以极快的速度往地面落，只是，并非完整，却是碎成了两半！

    莫易笑着拍手，“好！”

    沐赟眉目舒展，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英俊之气，“你的破空剑，比我的四方剑，如今是谁胜谁负呢？”

    莫易大方揖首：“这次是我输了，甘拜下风！”

    沐赟笑意还未到达眼底，便看到侍从慌慌张张跑过来，不由又皱了皱眉，“什么事？”

    “主子，皇上传话，让您赶快过去，说有要事商议。”

    闻言，莫易和沐赟都神色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