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水湾的公寓里,阿桃毫无形象地靠在了青缎靠背引枕上,手中的古话本鲜艳如新。
话本子里的书生一身长袖青衫,遗世独立,手中的折扇扫尽风流之姿。
桃花树下情愫暗生,执手相看间泪眼盈盈……
小姐嫁得是高门贵府,书生落榜后看尽繁华一心求去……
“阿桃姑姑,这都是些酸掉牙的段子了……现在都看穿越了。”
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抱着一只狸花猫坐在一张玉凳上,两脚还不停地蹭着玉凳的边沿。
自从那天从恒悦回来后,阿桃便顺手将阿离也带回了这屋子,如今他已经是好了大半儿,只是当时亏损的灵气太多,现在还不能说话。
阿桃头都没抬,手指轻轻一扬,小银屁股下的玉凳便没了踪影。
“哎哟!姑姑!你这是虐童!”
小银一下子跳了起来,嘟着嘴摸着摔痛的屁股。
阿桃悠悠地从话本后头说道:“你这肉身迟钝地很,不磨砺恐怕不行,要是出去丢了我的脸……”
小银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磨砺?
他忙换上了一副笑脸,“姑姑……我就想不明白了……您长得这么漂亮怎么还心地善良得没天理?我觉得那些话本子里说红颜祸水的都是一肚子坏水,不对,他们那是没见过我姑姑!”
小银一脸的谄媚,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一旁的阿离恶寒地尾巴都竖了起来,匆忙从他怀里蹦跶了下去。
阿桃却是一副清心寡欲的仙风道骨之态,悠悠伸手翻了页书,“继续说说,我倒是好奇的很,我这么心地善良的人,怎么沦落到伺候你这么个二世祖……”
小银一下子爬上了榻,扯着阿桃的袖子道:“姑姑您这不是救死扶伤嘛!您高瞻远瞩目光长远……就是扒拉根小杂草……那也必定是未来草木届的泰斗级人物啊!”
阿桃瞥了眼笑得快把自个儿拧成麻花的小银,淡淡道:“嗯……那我扒拉了你这么多次了,你除了嘴上功夫以外,还长进了什么?”
小银一下子耷拉下脑袋,扁着嘴道:“人家这不是慧根尚浅嘛……”
他快速抬头望了眼似笑非笑地阿桃,见她已经盯着自己了,忙抬头一脸坚毅道:“我明天就背功法,背不完不吃饭!”
阿桃狡黠一笑,手指轻轻一划,他的眼前便出现了一套典籍。
四册叠在一起足足有三寸,“一言既出……”
小银猛地跳了起来,“别啊!姑姑!您可是看着我长大的!比我亲姑姑还要亲上不知道多少分啊!”
“哦?那我也能看着你背完这套册子……”
刚说完这话,阿桃便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带着丝极深的阴气。
她正色对小银说道:“银子,带着阿离去内室。”
小银也感受到了极强的压迫感,忙抱起了阿离进了内室。
这时,阿桃眼前这面墙上的那幅清明上河图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分崩离析后成了一片黑色的空洞。
阿桃笑着丢开了话本子,起身道:“今儿可是七月十五,阿孟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突然一个极纤细的身影从那黑暗中走了出来。
一身的火红色及地长裙明艳照人,同一样娇艳的唇色交相辉映,她一头的大波浪卷发随着她的动作拂过极为魅惑的锁骨。
嘴角微扬之际,那脸上顿时就是妩媚不已。
孟微凉打量了一番这屋子,“阿桃,你这地方可真让我一通好找,什么时候爱上这不接地气的地方了?我还以为你会买下哪栋城郊别墅呢……”
阿桃瞥了眼她这一身极为魅惑的衣着妆容,啧啧称奇道:“阿孟,你这模样倒是不该继续做那祖传的事了,真是屈才了。”
孟微凉飞了个白眼过去,“得了得了,别调侃我了,说说吧,昨天那件事……我可是顶风作案诶。”
阿桃也不理会她,随手指了个玉凳,“坐吧,喝什么?还是桃花酿?”
孟微凉立刻两眼放光,“我就知道,来你这儿就有好酒蹭!”
阿桃撇了撇嘴,起身朝酒柜而去了。
片刻后一对成色极佳的玉杯已经落在了她们两人之间的红木小几上了。
玉杯中的桃花酿透明澄澈,又夹了丝极浅的淡红,如同深潭中落下了花瓣,飘荡间扣人心弦……
孟微凉举起了手中的玉杯,闻了片刻后娇嗔道:“阿桃你可真是不厚道啊,这只是一百年的桃花酿,上回可还是三百年的呢。”
阿桃一记眼风飞了过去,“想喝三百年的?那就放下手里的,再过两百年我亲自送到冥界去。”
孟微凉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美眸半眯,“别呀,你这不是要我两百年都过得心痒痒么?要不我拿五十坛孟婆汤跟你换这桃花酿?”
阿桃眸子一暗,“我要这孟婆汤做什么?”
要是五十坛孟婆汤有用,那当初自己缩在冥界喝那苦水喝到吐都忘不掉那人一分一毫又算是什么?!
孟微凉见戳到了阿桃的痛处,忙讪笑道:“可以拿来泡澡啊,美白养……”
“得了得了,今天那坛子二百五十年的桃花酿你带走吧……再跟你扯下去,我怕三观不正。”
孟微凉顿时便笑靥如花了,“阿桃真是慈祥和蔼多了。”
说着她不顾阿桃的白眼,轻咳了一声道:“对了……那小道士你就这么扔到冥界去了?让他去替那溪边受刑……这……不过这倒的确是有点儿像你的手笔,怎么?那溪边给了你什么好处?”
阿桃悠悠抿了口自己亲手酿成的桃花酿,缓缓开口道:“得了张纯种的溪边皮毛,还得了一点金子而已。”
孟微凉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你这可是赚翻了!”
阿桃垂下了眼帘,那溪边的皮毛一半儿已经用来修补银子的元神了,那一半上头的一点边边角角就便宜了阿离。
剩下的大半……自己用了一段桃木加在上头支撑了沈恒的元神,不然他就是想灰飞烟灭也得去冥界受个几百年刑。
突然,门铃响了。
孟微凉似笑非笑地望着阿桃,“这深更半夜的,莫非是……”
阿桃起身道:“今天中元节,难不成我还要勾搭上你们冥界的汉子?”
孟微凉撇了撇嘴,“怎么了?冥界的高富帅也是一抓一大把好么?”
阿桃头也没回,淡淡道:“对……那些不是吃喝嫖赌抽耗死了的,就是被人坑蒙拐骗偷蠢死了的。”
打开了门,外头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紫檀木镶金填漆的箱子静静放在门口。
还有一股男士香水的残留余味,在这走廊里渐渐散去……
“景家倒是尾款从不拖欠……”
她打了个响指,那一箱子黄金顿时便消失在了她眼前。
突然她眉头一皱,伸手划过空气,抓出了一张纸笺。
——见字如见人。
小银便托你照料一段时日,我们景家已经暂时离开半安。
当然,这笔钱另算。
景年留。
“不拖款……但也是个破事儿多得很的。”
不过景家从来是一心镇守半安的,怎么暂时离开了?
半安有变?
她眉头一蹙,随后果然在那纸笺的后头见到了一行小字。
——半安一切都好,景家的私事罢了,半安山的结界我已经检查过了,万无一失。
阿桃手指一扬,那纸笺便焚烧了起来,转眼间连纸灰也散尽了,不留半点痕迹。
等到她再转身时,孟微凉已经是从酒柜上抱起了一坛子酒。
“我可还得赶回去守着……对了,阿桃,你还打算在这里呆多久?”
阿桃沉默了片刻,“就这一晚上吧……”
孟微凉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明明是根深蒂固的千年桃树,却和无根浮萍一样漂泊了五百年……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多保重吧,有事就烧纸q我咯。”
阿桃嘴角一抽。
孟微凉回眸一笑,转瞬便没入了墙上的黑洞之中,片刻过后,那墙面已经是平静如初了。
墙上挂着的清明上河图恢复了繁华依旧,像是那年自己站在汴梁的城门口,衣裙翩翩之际笑靥如花……
他一脸戾气地一把揪住了自己,将自己扯到了那座拱桥上。
同样是性格如火的两个人一掐架便是打得难舍难分。
可自己在恼羞盛怒之际能拉着他一同跳河,而他最后还不是黑着脸拉着自己上了岸。
其实当年的自己除了蛮横和骄纵以外,一无是处。
也只有他凌彻似乎是将他那尊贵都抛到了九天云外,不离不弃地留在半安这个小地方,似乎只为了不断揪着自己的痛处、踩着自己的一颗支离破碎的心……
自己是修习低浅不堪的桃树妖,而他却是不羁狂妄的神界尊上。
可自己对他恨之入骨了不知多少年后,直到自己再也骗不了自己……
凌彻,你输了我那么多次了,这一次,我又怎么能够甘心认输……
宁川是么?
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要去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