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之路 第一章:替嫁

    寒风夹着雪花飒飒地刮着，吹在人身上直冻得人心里发慌。

    长孝穿着单薄的粗麻衣衫，埋着头在院子里浣衣。她脸很是小巧，低着头只露出半个额头。雪粒子被风刮进脖颈里，冷得她一哆嗦，不禁缩起脖子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

    这一抬头把她吓了够呛，对面二楼的窗户上映着个人影，那人影悬空吊着，还在挣扎。

    那是——朱大小姐的闺阁。

    “小姐？”她呢喃一句立即丢下衣物快步跑去，边跑边叫人。

    她推门进去，朱大小姐身着鲜红的嫁衣，整个人悬空在白绫上吊着，手抓脚蹬，那张弄花了妆容的脸，十分狰狞可怖。

    长孝顾不上害怕大喊着便冲过去把人抱住往上一托，朱大小姐的脖子就从白绫里退了出来，两人立即摔倒在地。

    长孝翻身爬起来，忙拍朱大小姐的脸“小姐！小姐，你醒醒啊！”

    “小姐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可不能做傻事啊！”

    今日便是朱家大小姐出嫁的日子，来道贺的人已经站满了前殿，鼓瑟管乐和礼炮声此起彼伏，人声鼎沸很是热闹。因朱二夫人不喜欢长孝，便让她在后院浣衣，没想到竟然发现了朱大小姐寻死。

    有人听见了长孝的呼救，很快就来了几个下人。下人们一见这架势都傻了，忙去找朱太傅和朱夫人。

    朱夫人一见朱大小姐这样，立即难过得抱着她痛哭“女儿啊你怎么这么傻啊……”

    朱小姐此时醒来一见朱夫人也抱住她嚎啕大哭“娘，我不要嫁，我不要嫁，不要嫁……”

    “胡闹！这皇上指婚你说不嫁就不嫁的！”朱老爷闻声也赶了来。

    “爹，天下谁人不知道他是个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活死人啊？你们倒好，把嫁了我去，了了皇上的指婚，可我呢我嫁过去不立即守寡也是守一辈子活寡，爹啊娘啊你们怎么忍心女儿嫁给这样一个病秧子啊！”朱大小姐哭的梨花带雨，朱夫人也跟着哭。

    “这事儿由不得你，你不嫁要朱家满门违抗圣旨吗？”朱太傅气得浑身发抖，朱大小姐至从知道这桩姻亲开始就变着法的推脱，一哭二闹三上吊全做全了。

    朱大小姐急边哭诉边跺脚道“爹，你如果执意我嫁，我宁肯现在就死！听说他出恭都是人在床上服侍，爹啊…他是没几天活头的人了，你干嘛要赔上我一辈子呢，我不嫁……”

    “是啊，老爷，那八皇子估计是过不了这个冬的，这皇家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他就算死了我们闺女也不能改嫁，得给他守一辈子寡。”朱夫人也觉得自己女儿嫁过去吃了大亏，也附和起来。

    “糊涂！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迎亲使就要到大门口了，你们让我怎么办啊？你们想干什么？关上大门说我们不嫁了？我朱惗就算不要这颗脑袋了，可这朱家上上下下几百口呢还要不要活命了？！”朱太傅气得吹胡子瞪眼，手背拍在手心里噼里啪啦作响，十分无奈。

    “我不管让我嫁我现在就去死！”朱大小姐拿起地上枕头下的剪刀对准了自己的脖子，一脸视死如归。

    朱太傅见她这般决心，气得吹胡子瞪眼。

    长孝忍不住插了句“小姐，你冷静点。生病不是大事，他是皇子福泽深厚肯定会好起来的。”

    朱大小姐听长孝这么说倒也不哭了，冷笑了下道“你倒是会说风凉话！退一万步说，他好起来又怎么样，都过二十了连亲王都没有封，真是天下的笑话，我可不要成为笑话的妻室。”

    朱夫人皱眉一思量道“老爷，我看皇上根本就不喜欢他，我们闺女跟了他，樾儿还有什么前途可言。你好歹是个太傅，我们就算不能高攀一字亲王，嫁个郡王总是可以的吧，你也知道这闺女的姻亲可直接决定着樾儿的前途啊！”

    “你们就作吧，我看你们是嫌命长！”朱太傅气得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们说的他都懂，只是眼下迎亲的人都要上门了，怎么拒绝？拒绝就等于直接打皇上的脸，他就是有九条命也不敢这么做的。

    “老爷老爷，传口信儿的来了说迎亲队伍大概过两个时辰到。”一个下人急急忙忙地跑进来禀报。

    朱大小姐闻言立即炸起来，大喊大叫“我不嫁，我死也不嫁，我不嫁……”

    “小姐快些梳妆吧，误了时辰可不好了。”长孝知道这朱大小姐逃不过的，无论说什么都非嫁不可，毕竟这桩姻亲关系到整个朱氏一族的性命。

    “要嫁你嫁，我死也不会嫁给那个病秧子的！”朱大小姐已经崩溃了，死死捏着剪刀不松手。

    朱太傅注意到了长孝“你是？”

    “老爷，你不记得我了。”长孝抬起眼看着朱太傅。

    冀朝建国那年，溯江被前朝的臣民的血染成了血水，浮尸遍野，长孝就从那条血河里爬出来的。当时她浑身血污，一双大大的眼睛恐惧地盯着朱太傅，那眼眸像是被山涧的清泉浸过一般水灵得发亮，犹如深野里偶然露头的精灵。朱太傅见之不忍，便将其带回当侍婢。

    他这些年忙于政务，家中百来口人，许多他都不认得。更没有想到曾经瘦瘦小小的长孝长大成人了。模样也出落得越发美丽了，柳黛般的眉悬于微微隆起的额头，肤如美瓷细腻剔透，体态纤秀灵巧。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坯子。

    朱太傅摸着胡子感慨“这模样倒是俊俏，比起我这傻女儿有过之无不及啊！”

    “老爷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朱夫人有些愠怒。

    “为今之计孝儿是一定要嫁过去的，只不过此非彼，夫人觉得如何？”朱太傅心下已经有了计算。

    “老爷是说……替嫁？”

    “嗯，为今之计只有如此了。”

    “可这欺君可是大罪啊老爷。”

    “这八皇子病成这样也不曾封爵位，可见皇上心里是不在意他的。此番指婚不过是看在其生母庄妃的哀求罢了。再者又没有外人见过我们闺女，只要我们不说，便不会有事。”朱太傅想来想去眼下只有这个法子能解燃眉之急了。

    “可眼下去哪里找这样一个人呢？”朱夫人皱眉。

    朱大小姐一口接过去“长孝啊，长孝不仅长得俊俏，还认字呢，我看把她嫁给那病秧子最好了。”

    朱太傅看着长孝，严肃道“即刻起，你便是朱长孝了。改入朱家族谱，是为我朱惗长女，如何？”

    长孝噗通一下跪地“老爷，不可！”

    “你不愿意？”

    “你一个丫头有什么不愿意的？”朱夫人一口接了过去。

    朱大小姐獠獠吐言道“就是，人家再病再不得宠人家也是皇子，你一个奴婢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你说不嫁就不嫁吗？”

    “老爷夫人，并不是因为八皇子不好，我是有其他事情……”长孝欲言又止。

    “你说的其他事情，不会是我哥哥吧？我告诉你死心吧，我哥哥是要娶千金大小姐的，你长得好看也不过是个奴婢，我哥是不会娶一个奴婢为妻的。就算他愿意，我爹也不会答应的，对吧爹？”朱大小姐说着得意地看了看朱太傅。

    朱惗眉头皱在一起了“你和樾儿……”

    长孝急忙解释“不是！大公子待我如亲人，我待大公子如兄长。我不想嫁人，并不是因为大公子，是我要找我弟弟。”

    “你还有个弟弟？”

    “嗯。”

    “眼下你是最合适的人了，你知书达理又聪明能干，只有你去我才能放心，要是朱家都保不住了你哪有命去找弟弟啊？”朱太傅循循善诱。

    毕竟长孝既知进退肚里又有点墨水，她去顶这个包，自然比一般人要保险得多，不然一旦露馅，那就是打皇家脸面的事情，朱家可就没有人能活了。

    长孝还准备婉拒，朱太傅不容置疑道“你嫁过去，你弟弟，我会安排人帮你找。”

    “可……”

    “我朱家不曾亏待你，你嫁了去算是报了我朱家的养育之恩。”

    长孝听到朱太傅决定的那一瞬间有些发懵，她终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恩赐的，即便有也是要还的。她随即便明白过来，叩头道了声“是。”

    冀朝有很多皇子，其中出众的有秦晋齐楚四位一字亲王，最年幼的皇子都已经封了郡王，只有这八皇子是一个列外。

    八皇子说起来也是奇怪，十三岁时就是侧翼先锋将军了，白袍银枪英雄少年，天下闻名。但不知道怎么的，这江山一定，倒还生起了病来，终年下不了床，民间笑称卧榻皇子。

    这卧榻皇子年过二十仍未封亲王，朝中毫无权势，母亲家族又隔着千万里。可以说是个毫无政、治前途的皇子，重臣贵族如避瘟疫一般，无人肯将女儿嫁给他，就算皇帝有意指婚，众人也是诸多推诿。

    朱太傅的身份是尊而不贵，没有实权，皇上指婚他自然是没有推诿余地的，便只得答应婚事。

    侍婢给长孝梳妆穿戴完毕后便都被她打发走了，这后院闺阁里人一出去倒也是很清净，窗外的雪粒打在窗栏上，隐约有淅沥沥的声音。她心中忐忑，不停地抠着指甲。

    不多时，门外有嘈杂的脚步声，门被推开，朱夫人领着一群七大姑八大姨进来。有说有笑，很是聒噪。

    “孝儿，这礼衣试穿可还合身？”朱夫人满面堆笑向长孝走了过来，她穿着绣花襦裙，襦裙上的秀花是深色的正好可以包裹住她那微微发福的身材。

    “夫人”长孝忙起身欠身行礼应答，她这一站起来，那火红如云霞的婚嫁礼衣便如瀑布般哗啦一下绽开，惊艳得令人发怔。

    几个姨娘十分热情的凑了过来，带着那钱贵俗气里浸泡过的人情味争着扯着看她的礼衣。

    “哎呦呦，不愧是嫁给皇子啊，你们看这层层叠叠的绫罗锦缎上绣花都参了金丝呢？”

    “啧啧，我说这对南珠耳坠才真正是极品，粒儿这么大，得多少银子啊！老爷也真是舍得下血本啊？”

    “这可都是给大小姐准备的，谁知让个丫头捡了便宜……”

    她们旁若无人的扒拉起她身上的东西来，她们恨不得把那些东西都扒下来，让她穿着粗布衣服嫁出去。虽然长孝已经正式入了族谱，是名义上的嫡女，但她们还是把她当丫鬟看待。

    “要不说这长孝命好呢，这些个东西我家芸秀这辈子怕是见都见不着呢咯！”

    “那你怎么不让老爷把芸秀嫁给八皇子啊？”

    “这天下谁人不知这八皇子瘫痪在床啊，听说大小禁都要人服侍呢，我怎么肯把芸秀嫁给这样的人，那不是一辈子都毁了嘛。”

    “也是，大小姐就是怕嫁过去守了活寡才让这丫头嫁的。”

    长孝装作没有听到一般，神色自若。朱夫人脸上却是已经挂不住了，有些愠怒“皇子也是你们能议论的？看够了就赶紧回去，一会儿迎亲使就来了府里上上下下的事儿多着呢！”

    一群人眼看没趣了，便悻悻然走了。

    朱夫人深知让长孝替嫁是对不住她的，面上有些难为，拉起长孝的手叹了口气道“孝儿，你虽是丫头，我心里却待你如女儿，樾儿喜欢你，他日若樾儿回来问起，你可千万莫说是老爷的主意。以他的性子他会记恨老爷一辈子的，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望你多多担待了。”

    “是，夫人孝儿明白。”

    “你此番嫁入伯府，定要好生自持，悉心照拂皇子殿下，如是他好起来也是你的福分不是。”朱夫人一边宽慰长孝的心一边帮她整理被弄乱的礼衣。搀扶着她坐下，要给她盖霞披。

    长孝能受得起冷言冷语，但这种时刻的关怀直击中了她内心的恐惧，她眼眶有些发红“夫人，我，我……”

    长孝的声音颤抖，那大大的杏核眼里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朱夫人看她眼泪就要掉下来，忙关切问“孝儿这是怎呢？”

    “我，我有些害怕……”长孝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要出门了，内心的惶恐害怕才无限放大。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所有的女子都会嫁人，没什么好怕的。不过她们是没有你这样的好福气的，嫁给皇族何等的尊贵，你应该感到喜悦才是而不是害怕。待会儿跟着喜娘走便是了，明白吗？”朱夫人怕她因害怕而提出无理要求，便把话直接说到了头。

    长孝原本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又憋了回去，她知道自己跟朱夫人袒露自己的内心简直是愚蠢。毕竟要嫁给病秧子的不是她亲生女儿，她当然是不能体会自己内心的恐惧的。

    长孝点点头，朱夫人又道“孝儿，有句话我还要嘱咐你，不求你给朱家带来荣耀，但求你为朱家安分守己。”

    长孝还没有来得及回应，门口一丫头急匆匆跑进来道“夫人，快，迎亲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