糙酒很烈。
路远觉得自己的食道像是被高浓度的硫酸泼了一样。
“哈哈哈,远儿你还是太嫩了。”
看着路远被酒辣得一脸的窘相,路涛也是哈哈大笑,但此刻他的心里已经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至少能买得起好一点的酒。
这的确是路远穿越过来之后喝的最糙,制作工艺最垃圾的酒,但却是他品出最多味道的一次。
这酒里,有父母三年如一日的艰辛劳作,悉心照料,有母亲眼中的呵护与关心,父亲眼中的责任与担当。
这一夜,路涛和路远说了很多,何氏则是在一旁含笑听着,在这个世界,她没有资格插话,但她却也不需要插话,看着这对父子你一言我一语,面带笑容,高谈阔论,她已然心满意足。
路涛是个粗人,没上过什么学,也没接受过系统的教育,说出来的话透着一股浓浓的渔民风情,大多数的例子和话题都跟捕鱼有关。
当然,这些东西路远大部分都听不懂,不过好歹也在江陵生活过一段时间,路远也不至于对捕鱼一无所知,再加上他这些年走南闯北,征战三界,见闻也是不少,哪怕专业不对口,但是做到接话茬还是不难的。
两个老爷们喝了酒,促膝长谈,话题也越来越远,从天南地北扯到五湖四海,从夏商周战,谈到春秋秦汉,喝醉了嘛,什么都不在乎。
就这么一盏油灯,这么一艘渔船,蕴育古今,阔论天下。
月上树梢,路远独站船头。
他犹豫自己要不要为父母做点什么……
最终,路远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知道,自己现在只是个凡人,是个平常人,是路何远,而不是路远。
十八岁的少年,就该有个十八岁的样子。
路远开始学习编织渔网,开始学习撒网的技巧,学习鱼群的出没习性,在父亲手把手的教导下,本就不算笨的路远很快就上手了。
何氏是家里的坚强后盾,事无巨细,统统到位,如果说诸葛亮是军事上的专家,那在家务上,何氏绝对是路远见过的把持得最好的一个。
他不知道是不是每个母亲都能做到这一点,但毫无疑问,何氏做得到。
路远从不用担心自己捕鱼归来没有饭吃,哪怕带着一身的疲惫,早出晚归,哪怕没有捕到一条鱼,这个残破的小渔船都是他温暖的避风港,并不因为这里有什么大鱼大肉,也不是因为这里有什么舒适安逸,而是因为,这里是家,这里有爹妈。
接下来的十数年间,路远的捕鱼技术越来越好,甚至自己寻摸出了不少鱼群的生活习性,撒网的时机也越来越好,家里的渔船也在年复一年的收益增长下换了新的。
这一天,路远从集市上买到了传说中是给皇帝进贡的酒,用的是一条被鉴定师鉴定为百年锦鲤的鱼。
“爹,今天咱俩喝这个。”
路远面带笑容,晃了晃手里的酒缸,长年累月的劳作,与鱼群的斗争,让他的身体也结实了不少,肤色也愈发的黝黑,闪烁着健康的光泽。
“哈哈,小子你还真敢做。”
“百年的锦鲤,指不定多珍奇,我们这样做,龙王会不会来报复?”
何氏鬓角已然泛白,但是身体却还硬朗,嘴上虽这样说着,但语气却是十分轻松。
这些年来,路远所表现出来的耐力,毅力和努力,让夫妻二人无比欣慰,都为自己生了个好儿子而骄傲,而自豪。
十里八乡,他们没有,但是渔夫朋友,倒也有几个,每每在人前说起自己的远儿,二人脸上都有化不开的幸福。
“老龙王要是敢动我,我就把他江里的鱼都捕完!”
路远嘿嘿一笑,他现在也算是事业有成,渔业界一大权威了。
“想当初,我曾暗下决心,一定要让你喝上一口好酒,却不想,今日,这件事倒是先被你做到了。”
路涛摇头轻笑,眼中有着浓浓的爱意和满足,这是自己的儿子啊!
“皇帝喝的酒,我路涛这一辈子真是没白活。”
路远一拍封泥,浓郁的酒香立刻在船舱里满溢开来,仿佛闻上一闻都会醉上三分。
“远儿,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现在家里也有了钱,条件也好了,这江边城知晓你,仰慕你的女儿家也是甚多,这个终生大事……”
何氏还是已经不止一次的劝过路远,毕竟人家家孩子早就该结婚的结婚,该生娃的生娃了,路远现在都三十好几了,居然连女朋友都没有,这简直把这当娘的心都操碎了。
然而,路远对这方面还真没有什么概念,其一是因为他的寿命很长,几近无限,结婚与否并不急这一时半会,其二是前世今生都没有人在这方面催过他,也没有人在这方面在意过,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第三。
那就是路远不想耽误别人家的姑娘。
不论这个世界是天心湖凭空捏造的,还是确实存在的,自己都不可能呆久,该走的时候,路远决然不会回头。
可惜何氏和路涛却是彻彻底底的凡人,祖宗几代都是捕鱼为生,没啥文化,但却知道传宗接代是重中之重,这是这个年代每个有儿子的人家都会关心的问题。
“今天难得有好酒,就别说这些事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老祖宗的教诲没错,但是年轻人嘛,自然有他们的选择,我们耽误了远儿的前十五年,就别再让这过错扩大了。”
路涛倒是难得的开明,并没有在此事上过多的为难路远。
几杯酒下肚,路涛却是撇了撇嘴。
“这酒当真是好喝,但却总觉得少了些味道,太香了,太醇了,反而显得不真实了。”
路远也是嘴角带笑。
“是啊,这酒,哪怕再好喝,也喝不出‘酒’该有的味道了。”
“扔了吧?”
路远问。
“扔了!”
就这样,路远将这坛给皇帝喝的酒全都喂了江里的鱼。
“还是这个过瘾!”
酒碗在半空中交错,如多年前一样。
天下多少事,尽付笑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