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西式餐馆是一个法国老板开的,请的自然也是法国的厨子,所以味极其正宗,常有军阀带着情人、姨太太的到这里来用餐,为了保护隐私,所以包厢很多,私密性极好,隔音效果很不错。
以张显宗今时的身份地位,在这里自然是要有特厢,门口的侍者见是张显宗带着女眷,自是极殷勤的引他们入了特厢,点好了菜,便关上门退了出去。
因是贵客,所以上菜极快,不多时已经从头盘上到了主菜,侍者为他们斟上纯正的法国红酒,又叫了一名拉小提琴的服务生进来,说是老板赠送。
岳绮罗很喜欢法式鹅肝,鹅肝价贵,她却一连几道菜都与鹅肝有关,冷菜热菜都有,最后还点了一分鹅肝酱准备打包第二天早晨抹面包吃,张显宗向来出手大方,无论贵贱只要岳绮罗喜欢,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
见她一面品着红酒,一面吃着香煎鹅肝,心情很好的样子,张显宗不由得也高兴了起来,只是那名拉小提琴的侍者是个金发碧眼的法国帅哥,让张显宗觉得很是碍眼,最后随手赏了几块大洋做小费,到底是给打发了出去。
岳绮罗嘴里塞了不少鹅肝,见张显宗打发了那法国人,抬起头囫囵不清的说,“怎么叫他走了?”
张显宗看她嘴两边都囤着东西还说话,活像个小仓鼠,十分可爱,温柔的说道:“你慢点吃,别噎着,好多着呢,喜欢吃可以天天来。”却避而不答岳绮罗的问题。
而岳绮罗也没有注意,本身也并没有在意那小提琴手,不过是随口一问,话题被张显宗一岔开自然也就忘了,两个人随便聊了些闲事,这顿饭也就慢慢吃完了。
奉天的夜晚总是灯红酒绿,两人吃过饭已经是夜里□□点钟的光景,长街上依旧人来人往,有不少出来寻欢作乐的贵公子和军阀,认识张显宗自然要热情的上来寒暄几句套套近乎,张显宗怕岳绮罗嫌闹,便领着她越走越往小巷子里去。
因小巷僻静,入了夜便极少有人,所以路上见了几条游魂,也不知是尘缘未了不想去投胎,还是新死未走,总之都被张显宗给吃了,岳绮罗笑着打趣道他,这奉天自从来了个他,和尚道士都没饭吃了,再没人家闹鬼了。张显宗自己也笑了,问道,“难道这样不好?”
岳绮罗笑着说,“自然是好。”
“可你说我们这样长生不死,日子是不是太过平淡了些,会不会觉得腻?”
岳绮罗听了他的话,突然认真了起来,歪头想了想,回答说:“平淡似水,便可以千杯不醉。”
张显宗心里突然十分的感动——平淡似水,便可以千杯不醉——经过了那么多的生生死死走到今天,以后这样漫长的时光,他们都要一起走过,是否得到她的亲口承认早已变得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会沿着这条没有尽头的长路,一起走下去。
能与你并肩在一起,才是我最幸福的事。
转眼张显宗上任已半月有余,因张大帅前些日去了天津,所以一直没有见过,今日张大帅自天津归来,与冯大人有公事要谈,于是冯大人便带着张显宗,及秘书去了帅府。
这帅府乃是前年秋天开始动工修建的,其中包括一套三进四合套院,以及西院北部的两组四合院,这里即是张大帅的办公官邸,也是家眷居住的私宅,因此称为帅府。
还没回来就已经听说自己的拜把兄弟新招的副官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到底有几分,却是不甚清楚,因为身边的人尽是说些“不过是有些许相似罢了,哪里及得上大帅神韵的万分之一”这类阿谀奉承的话。
直到大帅真正见了张显宗本人才发现,这何止是些许相似,简直与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心下十分喜欢,总觉得这年轻小子与自己会有几分渊源,自然免不了又问了一些出身何处、家中尚有何人诸如此类的问题,结果当然是有些失望,却又见张显宗谈吐进退有度,十分有礼,加之冯大人又在旁对其赞不绝口,遂对这年轻人青眼有加,直嘱咐冯大人定要予以重用才行。
闲谈过后自是冗长繁杂的军务,除了说一些军中情况,还有一桩便是张勋于京中致电二人进京,似乎是要与他们密谋复辟的大事,两人在府中对此作出了商讨。张大帅认为其复辟胜算几率太小,而冯大人则坚持认为应当给予支持,所以两个人并没有商量出什么结论。
因冯大人比张大帅年长九岁,为人又十分的沉着勇武,张显宗冷眼观察,发现冯大人竟以长辈自居,而张大帅不仅十分隐忍,甚至笑脸相迎,对其训诫也并不争辩,心下对这位张大帅的胸襟十分钦佩。
时至傍晚,兄弟二人于帅府用餐,张显宗自然是要作陪,席间并没有谈论公事,只是闲话家常而已,觥筹交错间又与大帅的距离拉近了很多。
“显宗啊,既已年过三十,为何迟迟没有成家,难得我与冯兄都对你如此看重,若是没有可心的人,本帅就为你做媒,娶个大家闺秀如何?”大帅酒过三巡,就开始关心起了张显宗的婚姻大事,颇有父兄长辈之意。
“老夫也正有此意,却被贤弟抢先提了,可见显宗你确实是该在婚姻大事上多用点心思了啊!”冯大人听大帅有次提议,也放下筷子,一脸笑意的看着张显宗。
张显宗以前在文县时,便常常被问及此,那时顾玄武五房姨太太,总张罗着要为他也赶快娶上一房,就算不娶个正房,偏房也是好的,可那时自己成日流连于烟花柳巷,哪里有心思娶什么姨太太。
冯大人见张显宗一脸尴尬的样子不做声,笑道:“你们这些新式的年轻人,总是提倡些自由恋爱,我老头子不知晓什么是自由恋爱,只知道我们这一辈子都是先结婚后恋爱”,说着,张大帅也跟着笑了起来,并点头称是,冯大人又接着说,“我倒是听庸儿偶然提过,你与你那表妹倒是情投意合,既并没有血缘关系,娶了便是,难道是抹不开脸提?”
要说娶岳绮罗,张显宗自然是一万个愿意,只是岳绮罗的想法他也不知,岳绮罗不说,他也不敢问,所以一时之间不知何作答。
那张大帅一听还有这等有意思的事,便拍着张显宗的肩膀说道:“原来是有了意中人,那倒是好办,改日我权当是你兄长,亲自下一道聘书,你那表妹岂能不从?”
听到这里张显宗赶忙摆手,生怕这大帅真下什么聘书,岳绮罗的脾气可不好惹,到时候自己容易吃不了兜着走,万一她一气之下与自己分道扬镳,自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是恭敬的说,“区区小事何劳大帅亲自出马,显宗深感大帅关怀,诚惶诚恐,望大帅海涵,还请大帅容显宗能将婚姻大事自己做主。”
这一番话说的大帅心中有些不大高兴,本是一番好意却遭到拒绝,想想现在的年轻人总是喜欢标新立异,自己插手也是有些多管闲事,人家也未必领情,只得作罢。
东北的秋天总是来的早一些,转眼就快到了中秋节,天气已是十分凉爽,蝉声也在几场连绵的秋雨过后越退越远,虽然白天的日头还是有些毒,可是晚上的风就很凉了,因岳绮罗一向身子弱,近日张显宗总是为她悬着心,怕她受了风寒,一再的嘱咐他不在的时候千万要注意身体。
因着时近佳节,恰巧有一批从江浙一带运来的大闸蟹刚刚送进大帅府上,少不得是要分出一份来给张显宗,还未到晚间,蟹子便已被人送到了张显宗的家里。
家里是请了佣人的,说是佣人,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法而已,实际上都被岳绮罗取走了部分魂魄,操纵着的傀儡罢了,虽然厨子也不能幸免于难,但却是做的一手好菜,很合岳绮罗的口味,既有了膏满黄肥的闸蟹,晚上自然是添了菜,又温上了极好的绍兴花雕,酒香醉人。
傍晚十分街上下起了雨,天又黑得越发的早,张显宗回到家的时候,窗户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哈气,屋子里却是暖烘烘的,见岳绮罗和白乌鸦都在等他,不由得暖到了心里。先前总不觉得成家是多么好的事情,感觉像是被人绑住翅膀一般受了束缚,如今这场景倒叫他明白了有家的妙处,想到这,嘴角就弯了。
白乌鸦见他回家就开始傻乐,心中总有些明白他的心思,“你这傻小子,还是有个家好吧?我说你俩成天这么不清不楚的也不是那么回事,找个好日子把岳妹子娶了也就踏实了。”
张显宗没有搭话,只把岳绮罗看着,等她的回答。
岳绮罗把嘴一撇,说道“凭我的境界岂能被这种凡人玩的过家家牵绊,”转头又看向张显宗:“你如今也是长生不死的,还在意这些俗事?”
“当然不在意了。”张显宗见她如此说,断不敢惹她不快,只得顺着她的意说。
“嗯,”岳绮罗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就去换了衣服来吃蟹吧。”
张显宗只好默默的上楼去换衣服,留白乌鸦一脸嫌弃的说:“亏你成天在外面人五人六的,回家就怕成这样,你可真有出息!”
岳绮罗只把筷子往桌上一撂,未等说话,白乌鸦笑得一脸谄媚的递上个拆了壳的闸蟹:“你看这个螃蟹多肥,给你吃吧!”岳绮罗这才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接过螃蟹吃了起来。
又过了两日即是中秋佳节,张大帅于帅府设宴吃酒赏月,请了一众得力部下及社会上结识的朋友,自然是也有张显宗一个,同时又特意叮嘱要带上他的“表妹”。
因为来的人数较多,所以帅府从早起就忙得个人仰马翻,还专门请了个戏班子,不仅能唱京戏,还有不少杂戏类的项目,像说书、变戏法、皮影戏、口中喷火、赤脚踩大刀诸如此类的全都有,一时间偌大的帅府变得热热闹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