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梁国扈都管辖的一个护城的城门上,一小兵蹲在城墙下,看了眼外面黑压压的军队,低声向身边的一位脸色铁青的披甲将领询问道:“大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这位将领蹲在一旁,通过垛孔望向城外,眼睛一眨也不眨,“怎么会这么快,才接到安城失守的消息,眨眼岳城就被包围了,中间可隔着好几百里的地,看来这次敌人是有备而来。若是岳城再破,后面可就无险可据,扈都就危险了。
“传令下去让城中百姓丢弃一切重物,带好清水干粮,全力撤退,敌人休整的时间恐怕不会超过一刻钟,不想死的就赶快。”
“大人,那我们怎么办?”中年将领盯着这小兵煞白的脸,鼓足气力,声如洪钟:“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两条腿还跑得过四条腿的马?可别忘了你的后面还有你的妻儿,你跑了他们怎么办?是个男人就拿起你手上的兵器,如今我们只有坚守待支援,为司马将军多争取一些时间,方有一线生机,想活的都给我守着。”
听完此言,一干士兵全都沉默不言,片刻,不知是谁带的头,便三五成群的回到自己的岗位严阵以待,有些士兵的胸口还在上下起伏,有些甚至还在微微颤抖,但是眼神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坚毅。或许是将军的
话语激励了他们,或许是城内某些熟悉的人脸上惊惧的神情,激起了他们身为军人应有的神圣的责任心,人生总有些东西是不能逃避的,那就战吧!
至于支援,中年将领相信自己的老上级司马平不会意识到扈都快失守的危险,恐怕现在正在赶来的途中,接下来的每一分都很关键,至少城中的百姓能保多少算多少吧。
时间转瞬即逝,果然一刻钟不到,城外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弓弩手准备,放!”中年将领一声低喝,听到命令的士兵无不绷紧肌肉全力射向城外的敌人,在这一瞬间成百上千的箭羽向敌人覆盖而去但大部分还是被敌人高举的盾牌遮挡掉,敌人的步伐在一步步接近。
中年将领透过垛孔已经隐隐约约看见敌人载有巨木的攻城车。当即向后传令道:“石块准备好了没有?”一传令兵马上回道:“大人,已准备好了。”“好,快速将石块投掷于城门外,把敌人的攻城车的路给我封死了。”
几十名士兵当即得令,在弓箭的掩护下把一块块数十斤的石块从城门上投掷而下,有些士兵却因躲避不及被敌人的箭矢击中,幸运的及时被身后的士兵脱离战场,不幸被击中要害的,挣扎了些许就离开了人世。这一番变故非但没有引起慌乱反而使士兵投石的速度更加快捷,这是在与死亡赛跑。很快城门外叠起了一堆堆石块,别说攻城车就是单人靠近城门也是不便利。敌人要想撞破城门就必须先移走石块,显然城墙上的弓箭是不会答应的。
就在敌人还在犹豫怎么办的时候,中年将领又问道:“城门加厚了多少?”“回大人,加厚了不到一倍。”“不管了,没时间了快将城内所有重物给我堵在城门处,有多厚就给我堵多厚,城门不能破。”“是,大人。”这时一名观察敌情的士兵报道:“大人,敌军拿出云梯要登城了。”将领回头传令道:“好,沸水准备。”伴随着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敌军从左右两路登墙而来,同时一支支箭羽也向城上飞驰而来,可还未登及一半,一股股沸水便从守卫军的水壶中倾泻下来,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此终结,不管他是敌人还是伙伴。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停止。但在敌军不要命的进攻下,守卫军渐渐的不支,人手不足是不可弥补的短缺。
中年将领狠狠的将手中的剑划过一名刚刚冒出城墙的敌军,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已有数名敌军狠命的扑墙而来,当机立断,大喝道:“放弃城墙,准备火攻。”说完便将准备好的木材堆全部推到在地,连带装有燃油的瓦罐一概砸碎。周遭的士兵也纷纷按令行事。
刚刚登上城墙还没得及拔刀的敌军,就被眼前的熊熊烈火和火中苦苦挣扎的友军所惊呆了。中年将领一边凝视着眼前的火墙,一边催促着士兵增添木材。伴随着耳边轰轰的撞门声,中年将领看着城门处厚厚的堆积物,终于松了口气。转身问道:“百姓还剩多少?”被问到的士兵还未来得及搽拭脸上的血污,便去查看撤离情况。
没多久便见其气喘吁吁的奔回,“大人,不好了,出口处发生了踩踏,大多数百姓还堵在城内。”中年将领当即大怒:“马上派人过去维持秩序,有不从者,斩立决。”“是”数十名士兵领命飞奔而去。
就在此时,城门撞击声已经停止,中年将领还没意识到不对劲,便见城墙上的火势逐渐小了下来,马上跑上城墙望去,发现敌军正在向城墙上挥洒大量的尘土,火势逐渐被控制下来,如此下去城破人亡只是时间问题,看来这一次是要到此为止了,随即对身后的士兵说到:“抱歉,我还是没能给大家带来希望,废话就不多说了,愿意的就留下来和我一起为后面的百姓多争取一点时间,其余的就逃命去吧。”
说完便不再看向士兵,低头将手中的剑默默的搽拭起来,一股肃杀之意铺面而来,在场之人无一人说话,更无一人后退,都作将领模样,或搽拭武器,或整理伤口,拼命的呼吸这最后的几口新鲜空气。
没过多久,便见有零碎的敌兵跨过火墙,正准备沿着城梯顺势而下,却被中年将领一个照面给斩翻在地,血花四溅。“弩手换刀,蹶张手跟我上!”一场肉搏战就此展开厮杀。随着敌军兵力的增加,胜利的天枰开始倾斜,很快就有数十个蹶张力士倒在血泊之中。
作为军人的职责与荣耀让他们明知是死也义无反顾。中年将领刚刚将剑划过敌军一名军官的咽喉,还未来得及转过身来便被身后一名小兵手中的长矛穿膛而过,敌兵还未露出惊喜的神情,便见中年将领挥剑斩断长矛,转身就是猛力一挥,在敌兵胸前溅起数朵血花,这名敌兵临死之前都还是一副惊惧与不可置信的神情,世上竟还有人穿胸而过而不死。
做完这这一切,中年将领脚步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手中铁剑一个翻转杵地保持自己身躯的平衡,大口的喘气着,由于失血过多,一种眩晕感充斥全身,视线也逐渐模糊。周围的敌兵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犹豫了许久还是没人敢靠近。守城士兵更是双眼通红,拼命向将领靠拢,一时间声势滔天,竟让敌兵一时间无法招架得住,但这也如同滴水溅入沸油中,只有短暂的爆发,等敌军反应过来,守城士兵逐渐被吞噬。
终于,没有了守城士兵的顽强抵抗,大量的敌兵从城墙上一涌而入。一刻钟过后,城门终于在敌军里应外合下轰然洞开,密密麻麻的军队疯狂的涌进城内,先行的攻城部队执行着清扫城池的任务,不仅是城内的物资还有那些未来得及撤离的普通平民,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司马平这支迟来的军队终于出现在敌军的视野中,在敌军将领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中进城的队伍被拦腰斩成两节,很快城内城外便开始了混战,但作战已久的敌军哪是气势如虹的支援军的对手,只得咬牙硬撑,直到傍晚时分,敌军只得在夜色掩护下,缓缓撤退。
原来此次攻城的只是敌军的先遣部队,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城池,阻断大军的退路,还好司马平反应及时,与先锋部队一同火速支援,可还是晚了一步,城内一干将士全数战死,连带平民也死伤甚多。
当司马平发现守城将领霍赧的遗体的时候,一干打扫战场的士兵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这位坚守到最后的将领身上的血渍已经凝固,衣甲阑珊,裸露的皮肤分布着大小不一的伤口,未合的双眼默默的注视着远处的天空,仿佛想要看出什么来,一股凄凉之意环绕不已。
司马平费了好大劲才取下霍赧手中的长剑,缓慢而又仔细的为其抚平
双眼,整理衣装,随后吩咐后面的士兵道,“为守城的将士选处好地,火化后好生安葬吧,把霍赧的骨灰保存好,我要带着。城中百姓的迁移工作还要尽快做好,接下来的战争恐怕更为惨烈。”
身后的亲兵望着司马平宽大而又略显疲惫的背影,明白如今战事还十分吃紧,不容懈怠,应道;“遵命!”说罢,便转身离去。
翌日,城内大批的百姓在士兵的督促下,开始往其他安定的城镇迁移,只不过失去家园与亲人的悲痛在幸存的人行中随处可见,悲泣声在耳畔久久环绕,只不过士兵们除了维持秩序外,都不为之所动,这支久在战争的风雨中洗礼的一线部队,已经看到了太多战争带来的伤痛,他们的心已经变得异常坚强。
在城内的一个铁匠铺,以前每天都有响不停的打铁声,不管是平民的家用工具还是交通工具,每天都有崭新的铁器生产出来,周边经过之人远远都能感觉到熟悉的呵气声和袭人的热浪,如今却是冷冷清清,废弃的残渣随处可见。
此时店门外正站着一老两少三人,从外貌以及那从麻布短衣中突显出来的肌肉,很容易看出老的便是这铁匠铺的店主。这位老铁匠身旁放着大小行礼,正温柔的看着这位膝下的惟一的女儿,没有一丝催促之意的静静等着。
少女名叫黄芽儿,十五六岁,正是情窦初开之的年龄,虽是出生在铁匠之家,却生的娇小灵动,肤色白里透红,正是人如其名,仿若初春新生的草芽,柔嫩如水,让人见之不禁心生怜爱之情。
黄芽儿看了看眼前的青年,那疲惫的神情将从前那阳光中带着隐隐自信的面容完全遮掩住了,最后终于鼓足了勇气道:“杨大哥,你就跟我和爹爹一起走吧,以后,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我们有手艺,不拍挨饿,而且爹爹以后也需要杨大哥的帮助,芽儿,芽儿也想和杨大哥在一起。”
姓杨的年轻人看着面前这位如同花朵一般纯真的少女,本来下定的决心又有些动摇,但是昨日发生的一切又仿佛在眼前跳动,看着汹涌而至的敌兵,他便知道城门失守了,为了给身后的母亲争取更多的逃亡时间,他和一些勇猛的成年人一样随着仅剩的守卫军义无反顾的和敌兵厮打在了一起,待到司马军的支援到敌军被歼灭,他才缓缓回过神来,却发现母亲穆氏早已倒在血泊当中,这一切都发生在短暂而又混乱当中,那一刻迷茫与绝望顷刻间将青年包围。
自从幼年丧父,青年便由穆氏独自一人经营豆腐店靠着些许收入抚养长大,虽然日子过得清贫,但也幸福安乐。从黄铁匠处做了长工后,家里每月都有余钱,都被穆氏存着,好置办聘礼,再待一两年便迎娶黄铁匠的闺女,两家私下也通了气,穆氏平时总有意无意提点青年,青年对黄芽儿也是颇有好感,但更多是不想让穆氏操太多的心,让其早点享享清福,所以总是很努力的去得到黄铁匠的认可,但是这一切都随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少年对未来的憧憬击得支离破碎。
伴着浓浓的夜色与熊熊的大火,青年小心翼翼的将穆氏的骨灰装在了盒中,在城外数里地的一座风景还算秀丽的小山丘上立了一座简陋却整洁的墓碑,碑后写了些最想对穆氏说的话,在淡淡的星辉下,静静的抱着墓碑无力的啜泣,世间有太多的无力挽回的事,让人无限伤怀。
回过神来,青年的目光闪烁,眉头更是低了几分,望着少女无限歉意地道:“小芽子,我恐怕不能答应你了,昨天晚上我仔细想过了,我决定去从军,争取做一名优秀的将领,直到失去才发现,这周边的尘与土对于我来说是如此的重要,它承载着我曾经平凡却又真实的生活,我已经失去至亲的人,才渐渐明白个人的力量在不可抗拒的因素下是多么的渺小与无奈,如今战乱在即,与其避开它,不如主动去努力变得强大,不论结果如何,至少我曾经努力过,无怨无悔。”
少女听完此言,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但觉得仿若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消逝,心口隐隐作痛,初恋虽无限美好,但有时也会像昙花的绽开,凋谢亦是无常。
黄铁匠看了看小女泛红的双眼,只得揉了揉少女的发顶,看着青年轻叹了一声道:“贤侄,人的一生还有很长,不要着眼于失去了什么,要看看你还拥有什么,至少你手脚齐全这已便是万幸,切记人生不如意之事却是十之八九。经过这场灾祸,你没能被压垮,我已是欣慰,你想要成长走的更远更长,我更是支持你,希望你能尽快的从伤痛中走出来。至于芽儿,三年后,不论你成为了一名骁勇善战的将领还是缺胳膊少腿的残兵,只要你愿意,我都会将芽儿许配给你,过你们适合的生活,若是三年后没有了你的音讯,我只当你们缘尽于此,我会为芽儿找户好人家的。”说完此言便看着一脸希翼的黄芽儿。
青年只觉得一股热流在在脑海中转动,久久不能释怀,半响才庄重的跪地抱拳道:“小子何德何能,承蒙伯父如此厚爱,他朝我若是能侥幸不死,不论结果如何,必定风风光光的迎娶小芽子过门,只要小芽子愿意。”说完便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失母的悲伤却被铁匠一家真心的关怀冲淡了不少。
少女看着青年一脸认真之极的模样,一脸羞涩的将其扶起,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杨大哥,你放心的去吧,芽儿会等你的。”说完便跑回铁匠的身旁,恨不得将整个头埋进胸前的衣衫当中,裸露出来的秀颈却是红至耳根,伴着细碎的秀发,让人好生怜爱。
黄铁匠看了看天色,对青年抬了抬手,“时候也不早了,你自己多保重,我和芽儿等你的好消息,芽儿,我们也走吧。”少女这时才恍然惊觉,双眼顿生朦胧,小嘴张了半响,才离别道:“杨大哥,你一定要多给我和爹爹写些书信,你自己一个人一定要多保重。”说罢才依依不舍的随同铁匠伴着依稀的人群离城而去。
青年珍重之极的点了点头,轻声说了一句保重,看着这对父女渐渐模糊的身影,城中任然弥漫着淡淡的硝烟的味道,心中很不是滋味。
晌午时刻,原本是城内的官府门衙,如今被司马平暂时征用做行军大营,两个站岗的士兵拦住了这个老远处就吸引他们视线的神色怪异的青年,大街上除了巡逻的士兵,和不多的几名行色匆匆的平民外,就只有这位臂缠白带的青年径直往这边走来。
“站住,干什么的?”青年当即稳住身子,抱拳道:“这位军哥,小的岳城人氏,是来从军的,还望通告一二。”“从军?嘿嘿,这年头主动从军的可没有几个。”但观其打扮和神色,也猜出了几分来,“小子,当兵可不容易,弄不好,你的小命可就不保了,新兵的死亡率可是很高的,嘿嘿,现在后悔可还来得及。”“多谢军哥提点,小的已经考虑清楚了,生死怨不得他人。”
站岗的士兵见其神色不改半分,赞道:“好,我们司马军就是喜欢你这种有种的,没种的我们可不要。随我来吧,我带你去报道。”随即对另一站岗的士兵说了几句,便领着青年来到军地内务处,一老兵模样的人,正拿着一笔毛杆在一厚厚的本子上细细的记录着手中的巴掌大小的竹块上的信息,身旁有个竹筐,里面堆满了与其手中同样大小的竹块,见到此幕,那一站岗士兵当即小声询问道:“王老,这次伤亡情况怎么样啊?”听闻此言,老兵头也没抬,声音低沉道:“不容乐观,不算上原来的守城的部队,我们本部在优势下也阵亡了近千人,看来接下来又有好多恶仗要打。”
士兵听闻此言,神色有些阴霾,回头想起身后的青年才道:“对了,这里有个小伙子,是本城人氏,要来从军,我看他还行,就带过来了,您老看看,不行的话我就带他离开。”
老兵这才揉了揉额头,抬头打量着这位青年。见其模样不算英俊,却又眉清目秀,神色悲伤但又不失坚毅,以老兵这些年来的人世阅历,不难看出青年所经历之事,也不多说什么,便转头对站岗士兵道:“行,既然他决定好了,我核实一下他的身份信息,没问题的话随后就带他去营地报道,我记得马老二这次手下损失惨重啊,就让他去那里报道吧。”
不知有意无意,老兵话里没有一点要照顾新兵的意思。站岗士兵也知道老兵的性情,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轻轻拍了拍青年的肩膀以示鼓励,便告辞离去。青年见此也是内心一紧。只见老兵从身旁的架子上取下一块竹块,蘸了蘸笔杆,便开始询问道:“叫什么名字?”
“杨过。木字杨,过错的过。”
“杨过?这名字听起来可不怎么地啊。年龄?”
“十八”
......当杨过领着兵服,来到属于他的营地报道时,回头望了望母亲穆氏埋葬的地方,深吸了一口气,便头也不回的径直向前走去,从此便开始了他数年的军旅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