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老人从包裹里取出两把打磨到一半的兵器,这两把兵器正是郑七随身带着的兵器,“我原本不知道,是它们告诉我的。医者只能医治人身,却不能医治人心,但是我不仅能医治人身,还能医治剑身,所以我才会知道。”
“我知道这柄剑已经精疲力尽了,在打磨剑身的时候,透过磨剑石映出的冤魂我已经无法数清,但我知道这剑在哭泣,它和它的主人是被什么牵引着才酿成了这场杀戮的惨剧。”老人用温水润湿的汗巾仔细地擦着那柄二尺短剑,“但是剑存在的意义就是分辨生死,是处于万物之长的人优胜劣汰的工具。剑是不幸的象征,但是这不幸不是因为剑而起,而是因为人心,就像那些无事生非的人一样,正因为这些人手中握起了剑,这个世界才会不安定。而我曾经是一个铁匠,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更是危险的来源——我不仅制作这些制造杀戮的工具,而且我还替杀戮者磨砺他们尖锐的爪牙。所以后来我放下了手中锻造金属的铁锤,去山野间拾取能救治人命的药草。”
“那你为什么还要打磨这两柄剑呢?”陆玲珑自己端过了药碗,听着老头的话入了迷,没细想便准备将这苦药一口而尽,没想到这药实在太烫,刚到嘴里便咳出了一半。
老人似乎对这柄二尺短剑格外喜爱,一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剑刃一边对陆玲珑缓缓说道:“我出生在一个铸剑世家,从一出生起便与剑形影不离,对它们的喜爱甚至超过了对人的喜爱。我一辈子见过了无数的兵刃,虽然两把剑都染满了鲜血,但是这把短剑给我的感觉却是不同的,就像那天山上孤傲洁白的雪莲哭出来的泪水。”
老人搭了搭陆玲珑的脉后没有再多说什么,拿着两把剑走到了后房的铸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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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能打造兵刃的人是匠人,那么厉害的匠人能将他所见过的兵刃都打造得惟妙惟肖。但是在铸剑室里不断捶打着短剑的老人却不属于匠人的范畴,因为匠人再厉害也只能模仿别人铸造过的兵刃,虽然他们制作的兵器和原品很像,却始终有着难以逾越的差距。而老人不仅可以铸造兵刃,而且可以创造兵刃,他甚至可以听到剑的声音,给剑注入第二次的生命。
“别哭了,咬牙,再忍一会就不痛了。”老人不断捶打着在烈火中烧得通红的短剑,不断地浇入铁水将剑刃上崩裂的缺口弄平整,而他手中的剑在铸剑室的风压下竟然真的发出如同少女般的啜泣声。
铸造一把好剑所忍受的痛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铸剑者的心无时无刻不是与他手中的剑身一起在不断被捶打。而此时的老人已将他手中的剑视为自己的女儿,将它浸入水的那一刻,那“刺啦啦”的声音就像是一块血肉从他的身体中生生剥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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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剑在哪里?有人要杀我,我要杀掉他,我要杀掉他......”刚醒来的郑七失魂落魄地从屋子里奔出,紧锁的眉头有着说不出的痛苦。
“还以为你不会醒过来了呢。”老人在院子里晒着药草,见到在他家里躺了没几日就恢复元气的郑七也着实吃了一惊。
“剑,我要剑,给我剑!”郑七冲向老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完全不似往日温润如玉的少年。
“给你,给你。”老人从包裹里取出了一把长剑,这把长剑是入门时候鬼剑给郑七的那把剑。
郑七握住了这把剑渐渐安静下来,随后他将剑从剑鞘中抽出,猛然沉腰,挥剑下斩,“鬼剑流——鬼斩!”
然而那黑色的剑势还未散出,郑七便惊得将长剑抖落在地——这剑并不能杀死他脑海中的假想敌,反而让他身边的怨灵愈发的多起来。
“老人家,你能不能救救他,看他这么痛苦的样子。”身着粗布衣裳的陆玲珑将惊慌失措的郑七拥入怀里,她原本的衣服都破得不成样子,而现在的她穿上普通人家的衣裳反而有几分贤妻良母的样子。
“我不是说过了么,我能救治的只有人身,而不是人心。”老人尽量不去看少女那水汪汪又满含深情的眼睛,但是那眼睛似乎真的有着魔力,让人目光对上之后便不忍移去,“你把这把剑交给他。”
老人从包裹里取出一把血红色的短剑,但是样子与之前略微有些不同,剑身稍长了一些,剑刃貌似也钝了一些,剑颚换上了如同雪莲花瓣般的护手。
“剑,这是我的剑。”郑七如同饿虎扑食般从陆玲珑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夺过老人手中的剑,紧紧地拥入怀中,但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红色的剑刃一到郑七的手中就变为冰雪般的白色,散发出的冷气更是冻得郑七唇齿打颤。
“冷,这把剑好冷。我的心是热的,这把剑是冷的。”郑七的脸虽然都被冻得发紫,但是他依旧不愿松开手中的短剑,因为这把剑在他的怀里,脑海里所有追杀他的怨灵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的身影——在广袤无垠的沙场上,他握着这把剑,而他的身边没有一个人影,“不,不,不,它不单单是一把冰冷的剑,它还是一把无情的剑。我怕,我怕,我怕这把剑也会让我变得无情。”
“不,冷的不是剑,冷的是人心。只有你心是冷的,你的剑才会变冷。”老人将瘫倒在地的郑七扶起,他看着郑七手中短剑的眼神仿佛就像看一个出嫁的女儿一般,“谁说剑是无情物?就像你腰间的那支骨笛,虽然它染满了血腥,但是我能感觉到它是炙热的,有灵魂的,有感情的。”
“冷的不是剑,冷的是我的心?”郑七独自念道,踉踉跄跄地靠着院子里的篱笆站立起来。
“当你的心是冷的时候它就会变得像冰霜一般寒冷,当你的心是热的时候它就会变得像血液那般温热,你的心是什么样的,它就是什么样的。”
“那它叫什么名字?”郑七不顾剑身的冰冷将她与自己的心贴在一起,“不,应该叫她才对!”
“它?她!”看着眼前那剑眉星目的少年,老人发自内心地流露出赞赏之意,“她的名字叫做生死剑,她最美的时刻就是她斩断生死的那一刻。我告诉你一句话,握着她的时候不要害怕也不要犹豫,将一切取决于自己的内心。什么时候你握着白色剑刃的时候不再感到寒冷,什么时候你就走出了对杀戮的恐惧。”
“既然你们两个身体都恢复得差不多了,那么也该送你们走了。”老人将一条金鳞长鞭交到陆玲珑的手中,接着将院中的药草包裹起来放倒枣红马的背上,“这鞭子是用你抓的两条金钱大花蟒做的,我留着无用就送给你吧,这药草你们带着,万一少年人什么时候又因为杀人而入魔怔,你就给他服下。”
夕阳下,陆玲珑牵着枣红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老人,而郑七还握着手中的短剑在马背上不断呢喃没人能听懂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