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井一成笑眯眯的说道:“我没想错的话,全日本上一个集齐了横滨三年展,狮城双年展艺术总监和威尼斯双年展策展人的还是南条前辈吧,恍然间都小二十年过去了。南条先生当年可真是辉煌啊。”
“是啊,应庆连着好多年,美学与艺术史学系的招生主业上都挂着南条桑的大照片,可让他们那些少爷仔得意坏了。”
听到这句话,雨田力也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
应庆义塾是去日本最好的私立大学,可能也是最有钱的学校。
学界地位略低于东大,学生社会地位反而会更高,能上的起应庆义塾高校和大学的学生通常非富即贵,有点类似于英国伊顿+美国哈佛换到日本社会的地位组合,在互联网上被戏称为“少爷仔”“应庆帮”。
应庆主要牛在政治学领域,批量生产参议员和高级文官。
美术系一般都是觉得考不进美院御三家的人才会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不过那是在南条史生以前的事情了。
能成为日本第一个如此受到国际广泛认可的策展人,这个消息对本土国民尤其是美术圈人士情绪的提振,不亚于听到谁获得了诺奖。
东瀛的诺奖得主还有二十几个呢,南条史生的地位可就是一根独苗。
连带着他长年供职的应庆义塾都扬眉吐气了起来。
“应庆出首相,多摩出大师。要是应庆连大师都一并出了,还要我们专业的美术学院干什么了呢?”
雨田教授终于忍不住了。
他直接试探性的说道:“要是酒井教授愿意把画展交给多摩来做?校方应该会批不少经费的,拿出两三个亿円赞助,估计不是什么难事,就放在多摩美术馆”
学校给教授开画展的事情比较少见。
但到了酒井教授这种级别以后,很多约定俗成的规则都已经不再是束缚了,应庆随便一个媒体设计展的经费就是百万美元级别的。多摩再不如应庆富裕,只要酒井一成敢要,校方就敢给全额酒井一成办展。
谁占谁便宜,还不好说呢。
“喔,这未必是我想交给谁,就交给谁的,我签的是独家,得看画廊的意思啦。应该不太可能以学校的名义办展。”
酒井大叔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不过嘛,谁又说的准呢?至少我们两个可以以个人的身份抽空好好聊聊,约个时间?我知道一个不错的烧鸟店。等下个月?初步谈谈,不过最快能有准确的答复,怎么都得明年。我最近在和画廊谈续约合同,下半年又得专门去一趟新加坡。”
“好啊好啊,聊聊总是好的。”雨田教授开心的点头。
他注意到了酒井一成的日程,想起他叫住自己时说出的话,挑了挑眉毛:“酒井教授要去狮城当评委嘛?”
酒井一成已经好几次提到了新加坡美术展。
闻弦歌知雅意。
能值得酒井教授开口的事情,应该不会太小。
“哦,我倒想,可是我有晚辈要参展,听说今年竞争的蛮激烈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入围。”他挠挠下巴。
原来是这个啊。
听到酒井教授这么说。
雨田力也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他还确实有点怕酒井一成有什么难到天上去的要求。
如果只是小辈参加画展的事情,竞争的再激烈,对雨田教授来说,其间也会是有不小的操作空间。
“是胜子小姐的事情啊。那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去评委团那里挂个名。”
“不过,您也知道,评委团主要负责的是评奖工作。在画展开幕前的海选上,可能说不上太多的话,发挥空间有限。”
“没关系,让我想一下啊酒井教授,建议您可以考虑去找一下武藏野的绪方系主任,我和他是多年的老朋友,记得绪方教授应该就在组委会的成员名单中——”
当时接触后。
新加坡双年展还是给了雨田力也一个国际艺术副总监的邀约。
也算是特意照顾了他的面子。
是雨田力也自己觉得,给别人打下手没什么意思,也就把它直接推掉了。
武藏野和多摩这两家大学同气连枝,历史上就是由帝国美院分裂出来的,其中武藏野的绪方系主任是专业的艺术史论专家和美术评论家。
他本职工作就不直接涉及策展领域,也就没有给别人打下手顾虑和不快。
雨田记得,对方应该就是海外组委会的专家,是很说得上话的人。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选择。我也和今年的策展人米卡·唐克斯同样有些私人交际,要是您觉得有必要的话,我可以为您引荐一下。”
雨田力也思索了片刻,认为自己刚刚的发言听上去有要把酒井大叔往外推的嫌疑,立刻展示了一下自身价值。
“胜子是亚洲很有名的艺术童星,即使年轻了一些,可美术展永远渴望足够优秀的新鲜血液。我想,只要她展示出一些个人风采来,拿到一个特邀画家的位置,应该还是不难的。”他暗示道。
最高端的艺术圈子就那么大,日本一个国家十几二十号人,全世界三、四百人都是往多了说的。
雨田力也和唐克斯馆长主要是竞争关系不假,有一定的私人交际也是实话。
大家都眼巴巴的望着威尼斯双年展的总策划刺刀见红的同时,私下里有人情往来也很常见。
大家在各种国际会议,各式各样的美术展览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不认识谁啊。
多的不敢说。
一个特邀画家的名额,雨田力也跑去卖脸,只要他下的去本钱,怎么也能卖回来的。
“谢谢谢谢,但别别别,千万别,用不着您为了胜子专门跑去画展挂名,那太麻烦了。您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小孩子们各有各的缘法,拔苗助长反而不好。”
酒井一成笑呵呵的摆手。
招呼打到了混个脸熟就可以,太刻意了反而不美。
雨田力也能卖脸卖回来特邀画家的名额,酒井大叔靠卖肉肯定也能卖的出来。
酒井大叔想着,女儿酒井胜子和顾为经的年龄,纵使是平常的年份也很醒目,今年竞争这么激烈。
多少媒体聚光灯盯着呢!
走特邀画家的参赛渠道,被大家嚼舌根,说闲话,定然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能靠自己真本事进去,就不要靠人情。
就算用人情,也应该用在最关键将沸不沸的阶段,添上一把猛火。
现在还处在热锅的阶段,提前敲敲擦边鼓,有那么个意思就好。
反过来说。
会不会因为这次招呼,让踌躇不定的雨田前辈决定去新加坡双年展评委团挂个名,乃至主动和老友绪方主任说上两句话。
这酒井大叔就管不了,也没法管了。
“谁让胜子的老爸是这么优秀,这么有名,这么有魅力的大艺术家呢?”
人家拼命想要卖他人情,酒井一成也很无奈嘛。
他特意在健身的时候和雨田前辈谈起这件事,而非咖啡馆乃至私下请客拜会,除了减肥营不让他出去胡吃海塞以外。
本就是因为谈话内容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酒井教授,那您这是”
雨田力也盯了酒井大叔好几秒钟。
待确认了这个胖胖的家伙脸上的笑容很憨厚真诚,估摸着真不是假意推脱的演给他看的。
这才好奇的问道。
“是这样的,雨田前辈,有个小孩子画了幅不错的画,想要参加今年的新加坡美术展,您方便给看看嘛,我想听听您这样的专业策展人的建议,给他挑挑错,指一指问题。”
酒井大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着一边休息区的沙发。
“占用您一点健身时间可以吗?我觉得这种画法,您应该很有发言权。”
职业画家不一定非要是全才,甚至可以说,大多数都只要精研一两门细分画法的细分领域。
在艺术工业高度分支化的当代。
和科学领域近似,已经很难出现亚里士多德、托勒秘这种从艺术到天文,从几何到化学全知全能的哲人了。
实践证明,这样的牛人经常会动不动的就被教科书翻出来钉在耻辱柱上。
画家领域。
能同时玩好油画和水彩的就已然很不容易。
大多数画家都只有一、两种代表性的画法。
艺术评论家和策展人不一样,他们不需要练习画法,但需要懂大多数画法,对整个美术体系有一个宏观的概念。
这样在成百上千的投稿作品中,分出不同的画法,不同的画派,不同的主题,到底谁画的好,谁画的不好。
才能分的清该舔谁,该骂谁,该给什么样的投稿去颁奖。
到了如今。
其实连评论家和策展人也有逐渐细分的趋势,但目前国际上大多数策展名家,都是从亚欧非到拉丁美洲的殖民地融合艺术,都能搞的转的见识广博之辈。
酒井一成已经在健身房抱着手机研究了一会,就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在这里死琢磨。
何苦嘛!
大把的资源明明就在他的身边晃悠。
日本大学等级森严。
教授们地位超然,有豪华餐厅,专用的停车位。
连这间大健身房和下方的恒温泳池,都是专门建造给最高级别的教职工的。
终身教授、系主任和校董会成员一级的职工才能使用。
不仅器材一流,普通的私教课和补剂、蛋白粉、维生素功能饮料全部免费。
只要他随便抓来一个合适的壮丁当苦力,不就好啦?
优秀的猎人总会以猎物的模样出现,偷偷馋酒井一成教授身子的雨田力也不知道,他今晚按时开着他心爱的宝马车在健身房门口停下之前。
他就已经被酒井一成盯上,准备薅来干活了。
“当然可以,呵呵,能把我们多摩吉祥物级别的大艺术家看上,是我的荣幸嘛。”
雨田教授以为对方口中的小孩子,指的就是他的女儿酒井胜子,自然没有任何不答应的道理,幽默的回答道。
“其实啊,想在今年的狮城美术展上出名,我个人可以给您家千金提一个建议,那就是印象派。”
雨田力也一边走,一边随口讲道:“我几年前还在展览筹划期的时候,就和新加坡方面谈过,他们那边文化部门很看重本土特色东夏、马来、印度、人口杂糅。国家太小,又离大马太近,因此,非常要求展览能代表新加坡的美学之魂。”
“印象派画法不算困难,而且诞生那刻,就是亚欧美术哲学交汇的产物。你别看这是十九世纪的画法,看上去古老,不过你要统计如今能靠美术这行吃饭的画家,说实在的,可能先锋艺术人数最多,因为门槛最低。但是嘛,说不好听的,饿肚子的也是最多。印象派的画家饭碗最稳,要是统计欧美中产以上的画家群体,印象派依然是独树一帜的存在。”
雨田力也咂了一下嘴:“我一直和我的学生们说,将来从多摩毕业,想当画家且不被饿死。往两个方向发展是最简单的。一个是画企业家挂在客厅里的那种写实肖像画,最方便找到客户,另外一个就是画印象派风景画,观众们的接受程度最的高。”
“听我一句话,画印象派,如果可以的话,尝试融合一些浮世绘,大和绘的线条进去,很有搞头的,容易获奖。酒井先生,这要是普通人,我可不舍得告诉他呢。”
他发表着自己的真知灼见。
什么样的画容易获奖,雨田教授是专业的。
“要是我有孩子要参展,我就让她这么画。”
“很有道理。不过雨田前辈,这并非胜子的作品,而且”酒井一成邪魅的一笑,“可能这幅画的画法,还要更加东方更加古老一些。”
“更加东方?更加古老?”
雨田力也愣了一下。
他坐到沙发上,接过了酒井一成递过来的手机,然后更是一愣。
“郎世宁?”
这三个字是雨田力也是直接用汉语说的。
多摩长期有和东夏的合作项目,他很多年前就代队在清美的前身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做过长期访问学者。
算是个东夏通级别的人物,还会写毛笔字。
术业有专攻。
酒井一成因此才会觉得,顾为经的作品找雨田教授来看,要比自己发表的意见更加专业。
“18世纪初的画法啊,酒井先生,你说的没错,确实更加传统,也更加东方。”雨田教授舔了一下嘴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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