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的十九世纪中。
早期不少的艺术中间商,画具商,画廊主。
他们对待手下的画家的观念,就像吴老头对待阿旺一样,认为吃不太饱的画家,才能爆发出最强大的创造力,饥饿是努力工作的源泉。
优胜劣汰。
什么样的水平,吃什么样的饭。
你的画牛逼,受市场欢迎,买大庄园,出行坐火车头等车厢,买帆船游艇和国王做朋友,都是应该的。
你画的糟糕,画不出名堂。
饿死也怨不得人。
直到巴西公子哥,保罗·丢朗吕厄。
他以赌徒般的决心,赌徒般的狂热,和赌徒般的无法被人理解,决心变卖家产用以筹集创作津贴,从而养活了以雷诺阿、莫奈、莫利索为首的一大批肚子咕咕叫的印象派画家,以维持他们摇摇欲坠的艺术生涯。
事实证明。
他也获得了足以和赌徒在牌桌上抽到皇家同花顺,或者摇老虎机摇出三连头奖所相媲美的回报率。
简单来说。
在保罗同学赚翻,资产至少升值了几百倍以后。
终于艺术商人开始意识到,应该对画家们好点。
参天大树需要破土而出的养分和时间,
天才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此刻饿的咕咕乱叫的掉毛老母鸡,只要“根骨”够好。
如果丢到一个温暖的鸡舍中,辅以温暖的阳光和充足的饲料。
也是很有可能下出金蛋的。
尤其在艺术市场进入金元时代之后。
只要养的几十鸡中,能有一只拉颗金蛋出来。
这生意就有的赚。
于是,画廊主和签约画家的相处模式,变得更加温情,更有耐心了一些。
当然。
完全可以说,这一切不过是在利益的趋势下,资本市场采取了长远综合来看,更加更效的逐利手段。
是狼与羊之间虚假的温情。
但画廊正式的签约画家,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也同样是客观事实。
一些小体量,小资金,每天运转开销压力很大的中低端城市画廊。
在这个时代依然是紧巴巴的过日子。
他们可能和签约画家之间,依然就是百年前那种两个月,一季度,至多一年画不出成绩就滚的态式。
可到了马仕画廊这个量级的画廊,运营理念则完全不同。
他们想要赚的多,所以对画家的培养周期长,耐心也更足。
不是说马仕画廊的资金链不紧张了。
这些年大老板马仕三世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只是人家紧张的是大钱。
伦敦、巴黎这种大都市的重要分部,不算各种参展的宣发成本,也不算和组委会评委开Party的人情往来的交际费用。
光是基础运营开支,洲际画廊就是每年2000万欧起跳。
能从签约画家的牙缝省出几个仔儿来?
他花的是一座金山,抱的也是几亿、几亿往回赚的野心。
所以,这些洲际画廊,从来都不在手下画家衣食住行方面节省。
至少在你消磨掉管理层和市场部的耐心,在大老板认为伱大概下不出金蛋,没有继续期待下去的价值。
掐着脖子,把你丢出“鸡舍”以前。
母鸡们的小日子过得那是相当滋润的。
别说阳光和饲料了,恨不得有专人给做肌肉按摩,让你舒服的“咯咯咯”乱叫,只需要安心思考创作方面的内容,就足够了。
顾童祥看到马仕画廊这期派往伦敦分部的艺术家的待遇的时候。
就兴奋的想要伸长脖子“咯咯咯”乱叫。
看在顾为经的面子上。
汉克斯签下顾老头的时候,也没有斤斤计较。
他在自己的权限范围内尽可能大方的给了顾童祥一份对新人画家来说,非常够意思的三类合同。
新人画家?
对,很残酷的事实,顾童祥虽然在缅甸画了一辈子画,画的脑袋都秃掉了。
但是在一线的超级画廊眼中,他这样的老头子国际影响力几乎为零,还真就只能算是个艺术萌新。
可能整个缅甸,也只有进入了国家美协的寥寥几人,才勉勉强强有那么一丁点资格,能和马仕画廊谈什么国际影响。
你打败了整个国家的五千万人,却在外人眼中,声名微薄,不过是事业刚刚起步的程度。
这就是艺术第三世界国家的悲哀。
但顾童祥并没有受到侮辱的自觉。
他被“侮辱”的很爽。
爽的想要起飞——
非欧洲本土的已结婚画家的创作者,能拿到最高一档的外派补贴。
马仕画廊在伦敦西郊有几栋分配给艺术家家庭居住的联排别墅,如果不愿意住的话,可选择每月伦敦新租平均月租金2倍的住房津贴,大概4000镑。
每天75镑的伙食补助。
交通开支全部的报销,可携带家属,冬季额外的采暖补助。
商业医疗保险
长长一大串的福利清单中,甚至包括每年两次前往比利时阿登森林边著名的温泉小镇SPA的为期一周的疗养假期。
所以画廊主给他的母鸡们做放松按摩,并非一个玩笑话。
这一切都只为了让他们,能拥有一个好的创作心情。
顾童祥活了一辈子了,人生中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的“好心情”竟然能有这么值钱。
顾老头都觉得,马仕画廊也不用这么麻烦的操作了。
直接把这些东西全部都折现。
他就乐得屁颠屁颠的了。
随便敲敲算盘,就知道。
自己在这边辛辛苦苦的开画廊生意,一年到头,可能还没有在那边躺着啥都不干,光吃补助。
赚的多。
顾童祥以前只觉得能签顶级画廊,就像考上顶尖学府一样,能够改变人生,很炫,很酷。
可这些都是虚泡泡的泛泛说法。
至于怎么炫酷,怎么改变人生。
顾童祥是没有啥清晰的概念的。
这对曾经的他来说,还是实在太遥远了。
直到那天汉克斯在电话里询问,虽然这对于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来说要求有点过分,可考虑到画廊的发展战略,问他愿不愿意考虑调去伦敦分部的时候。
顾童祥才对这些艺术市场的龙头庄家们的阔气程度,有了一个深刻的认识。
他甚至觉得,祖宗传下来的小店,似乎、好像、可能也没那么有吸引力了。
过分?
请对他更过分一些吧,不要因为他笑得像一朵老菊花,就怜惜他。
顾童祥听汉克斯说才知道。
这甚至还是因为马仕画廊这些年经营状态不佳,而且开始调整为了广撒网,多捞鱼。
每年开出的签约合同很多,捞到的臭鱼烂虾也有点实在太多。
不算最低级的试水新人约,画廊里光是和顾童祥一样,拿三类正式合约的画家数量就有好几十。
原本的创作津贴支出有点撑不住了。
影响到了分摊到了每只“母鸡”上的单位资源。
才消减砍掉了很多签约福利。
像高古轩为首的那几家,每年至少收入十位数。整个那么大的摊子,却只有十来位精之又精的签约画家支撑的超级精品画廊。
提供给它们旗下签约画家的员工福利,各项津贴补助。
甚至可以和通用电力这种工业巨头,提供给董事会高层的各项津贴补助,相比肩而不落下风。
《纽约时报》就曾吐槽过。
从希尔顿酒店到出席展会十来分钟步行路程,人家顶级大画家都是铺张到要坐直升飞机的。
马仕画家这种报销了个打车费就了事的,已经算是很小家子气了。
“新纪元计划?”
顾为经没想到,自己还犹豫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呢,老爷子那边就已经先一脸向往的偷偷想要去享受腐朽资本世界的花花生活了。
似乎想润的比他还快。
就
很让顾为经无语。
但他的关注重点,并没有在顾童祥计划着等冬天去比利时,泡露天温泉,按摩按摩他的老寒腰之上。
而是他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呃,对啊,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不知道么?《油画》所主导的那个新纪元艺术计划,应该是从十九世纪以来,资金体量最为庞大的艺术浪潮运动了。咱们不能光闷头画画,也得多关注关注艺术前沿咨询。画家生活,并不只是笔头上那点小事。”
“归根结底,还得是人和人之间的碰撞。闭门造车可不行。”
顾童祥顺口就习惯性的教训了两句孙子。
一脸“你竟然连新纪元计划”都不知道,已经out了的表情。
“咱马仕画廊,就是新纪元计划的八家创始大画廊之一。嘿,你爷爷我,现在就有可能成为《油画》的资助创作者。”
顾童祥满脸的骄傲,昂了昂下巴,朝孙子得意的炫耀道:“懂么,这场艺术盛事,也有属于你爷爷的一环!牛气吧。”
顾为经摇了摇头。
虽然布朗爵士在欧洲美术年会开幕式上的发言。
舆论反应堪称灾难。
但不得不提,能一百年以来的风雨中屹立不倒,能成为整个艺术评论行业的龙头老大,《油画》杂志确实是拥有自己的生存智慧的。
《油画》杂志在之后的一连串救场反应,也称得上教科书式的机敏。
它并没有在已经顶着“NAZI”帽子的情况下,和伊莲娜家族打什么真刀真枪的舆论战。
而是
直接怂了。
在会场上发言调门起的有多么高。
开幕式结束以后,就怂的有多快。
在杂志社刊登专栏重新阐释了一遍布朗爵士发言的内容。
杂志社方面对让公众可能产生的误解,表示歉意。
并为了表达《油画》杂志从创刊以来,所坚定秉持、从未动摇过的开放、包容的艺术评论态度与立场。
即使它们很遗憾安娜·伊莲娜女士误会了布朗爵士的本意。
但它们依然对伊莲娜小姐在年会开幕式上勇敢发声的勇气和向公众捐赠出一笔庞大的艺术财产的行为。
表示由衷的尊重。
董事会一致同意,晋升原本的评论编辑安娜·伊莲娜女士,为视觉艺术栏目的总管——
视觉艺术栏目自创刊以来,史上最年轻的主理人。
顾为经甚至在树懒先生那里,收到了一封布朗爵士写给自己的道歉信兼邀请函。
信上,布朗爵士言辞恳切的表示即使到现在,他依然对自己的艺术风格抱有不同的意见。
但是。
布朗爵士反思后认为,以他的身份,在欧洲美术年会这样的场合,对侦探猫所做出的攻击是非常不合时宜的,他这是被“热情”冲昏了头脑。他对侦探猫女士表示最诚恳的歉意,并请求谅解——
“就像我在年会发言所说的那样,我对您从来都没有任何的私人偏见。我的发言,并不能代表‘新纪元’计划的官方态度,在此,为了弥补对您所造成的伤害,我非常诚恳的邀请您,加入‘新纪元’项目本次新设立的‘K’奖的最终角逐。
我以我的名誉保证,您将享受到最公正,最公平的对待。只要我负责这个项目一天,这个邀请就永远有效”
顾为经拒绝了布朗爵士的邀请。
他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跑到人家的项目地盘上,什么是公平公正的对待,还不是人家说了算。
顾为经没有安娜小姐那样,大大方方的跑到人家的国土里,再征服那里一切的勇敢和决心。
难道他还真把希望寄托到了布朗爵士的名誉之上不成?
不过。
连顾为经也有些惊叹,出乎自己的刻板印象。
布朗爵士真的是一个身段相当柔软的人。
道歉信的全文不仅发给了自己。
也全文被刊登在了维也纳当地的报纸之上。
设身处地的想想。
要是他和布朗爵士一样,站在风光无限的顶峰位置,有“艺术教皇”的赞誉,顾为经觉得他拉不下面子,向伊莲娜家族认怂,向他这样的小画家道歉。
布朗爵士不仅直接就道歉了。
甚至还额外开设了一个“K奖项”,这个奖项的名字就是一个字母“K”。
一语双关。
它既代表了德语单词——Künstlerhaus,译为“包容一切的艺术家广博之家”,又代表了伊莲娜小姐所讲述的悲剧故事里的“K.女士”,表示新纪元计划向K.女士致以的崇高敬意。
从下一年开始。
每年欧洲美术年会开幕之时,由新纪元计划管理委员会,在世界范围内选去五名艺术家和五名艺术学者,分别角逐出两组“K奖项”获得者。
每项奖金都是两百万美元。
在超过了每年诺贝尔奖的奖金几乎一倍的同时,也刷新了全世界范围内,美术类竞赛的奖金数额记录。
而且。
这还不是关键。
更关键的是,艺术学者将会获得由克鲁格兄弟银行所赞助的研究经费,而艺术家,也就是画家或者策展人,将会获得一次同样由克鲁格兄弟银行所赞助的在大都会美术展举办个展的机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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