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去草间弥生的工作室实习,对绝大多数画家来说,都是极好极好的机会。
基本上和学金融的去高盛、摩根大通,学会计的去普华永道、安永这类领域顶尖的大公司镀金一样的效果,还得是核心部门的核心岗位。
有这种履历背书,
不管是想走纯艺术绘画路线将来去签约画廊,还是去做美术策展人,去佳士得、苏富比这样的拍卖公司做高级市场顾问,甚至去LV、爱马仕这样的奢侈品公司发财,都完全是任你挑选的。
尤其,草间弥生是女性艺术家的第一人。
在交易市场上,女性艺术家的作品价格往往要大幅度低于男性艺术家,草间弥生的作品均价却几乎能和顶尖的男性画家持平,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曹老都比不了,不是钱的事情。
第一就是第一,评论界很难判断,谁是二战及战后时代最有影响力的男性艺术家。
如果搞一个投票评选,
大概率是毕加索,或许是杜尚,也可能是安迪·沃荷。
但曹轩的名字,难以进入人们心中这个榜单头名的第一印象。
是超一流的,却不是第一。
而草间弥生则是唯一的超新星,是全世界女性美术生们眼里的偶像,是光,是电,是神话,是和安迪·沃荷齐名的波普女皇。
村上隆在她面前不过是个后学晚辈。
波普艺术出艺术圈最挣钱最商业化的流派,若是有草间弥生的提携,几年内达不到百万美元的年收入,才是失败。
不得不说,
顾为经真的动心了。
遗憾的是,他知道相比于五颜六色的波普艺术,曹老的中国画可能要更加适合自己。
也更适合那方刻着“顾氏主人”的印章。
在顾为经已经有了一定的经济条件后,赚钱是绘画的附属品,不是绘画的目的。
和爷爷顾童祥的交谈,让他心中更有了一种笔墨传承的责任感,他的祖先,他的血脉中隐藏着中国画的艺术之魂。
“我大概率是去德国上大学你要问我最近的安排,可能要准备尝试夏天参加一个双年展吧?”
顾为经摇头说道。
“新加坡美术双年展吧,德国,是曹老的意思?”
酒井胜子对艺术潮流和前沿信息的捕捉能力,可不是莫娜这种仰光本地小姑娘能比的。
德国的大学加上夏天的画展,两个信息。
她几乎没经过思考,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哦,要是能跟在曹轩老先生身边学习一段时间,倒也不比去草间前辈的工作室差,看来老先生真的很喜欢你。”
酒井胜子点头。
她脑海中以为曹老最多也就是让顾为经跟在身边,偶尔提携提携小孩子,就像去草间弥生的工作室实习一样。
连酒井小姐也完全没往收徒的方向想。
曹轩老先生的辈份太高了,快一百岁的老人,是都够当他们太爷爷的活化石。
按照出道年纪来算,曹老甚至能归类到二战前一代的画家里面,上一次收徒距今都已经快要三十年了。
“算了,如果伱到时候想多接触接触波普艺术,我再替你想办法。”
酒井胜子替老爹挖角失败,稍稍有些失望。
但她也没有强求。
艺术风格这种事情,适合对方的才是最好的。能受到曹老欣赏,她也很为顾为经感到高兴。
她的关注点转移到了顾为经口中的画展上面。
酒井胜子皱了皱鼻子:“新加坡画展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出道平台,但由于疫情推迟了好几年的原因,这一届的竞争应该会很激烈。你要是愿意晚一年,参加与狮城美术展齐名的横滨三年展的话,我可以让老爸给你想想办法,能不能弄到一个特邀参赛的名额。”
这就是胜子暗示可以给他走后门了,
树懒先生也曾经给唐克斯馆长的金发女助理,商量着能不能要一个特邀画家的名额,但人家助理装作没听懂,给婉拒掉了。
以酒井大叔的知名度,
他自己表达出参展的意愿的话,别说是狮城美术展,就算是艺术皇冠上的明珠威尼斯双年展,主办方也肯定乐呵呵的,就把邀请函双手奉上了。
但如果换成推荐晚辈直接参展组委会就要考虑考虑了。
其实,
说实话,换作往届,原本也是不难的。
高端画家从来就是一个互相帮助的小圈子,你推荐我的学生,我提携你的徒弟,水平说的过去,一个名额给也就给了。
反正只要别太丢人,观众也未必看的出来。
只是在疫情后,为了提振旅游经济和城市形象。这届狮城美术展的办展金额与办展规模格外的高,几乎创造了亚洲画展的新记录。
这个夏天世界上最重磅的艺术焦点,应该就是新加坡美术双年展。
名流汇聚,强者如云。
不仅是曹老,连远在欧洲的树懒先生,都推荐他参加狮城美术展。
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的方面,这次狮城画展的关注度空前。
任何能在这个舞台上崭露头角的画家,他的名声都会被聚光灯无限放大,昨天还默默无闻,一朝参展,就能吸引到全球最顶级的画廊经纪人与艺术推手们的关注。
参加一次画展,少奋斗三十年。
坏消息是,
竞争激烈程度也是空前的。
大画家们谁还没有个子侄晚辈呢?各种神通广大的艺术画廊们也都八仙过海、各找渠道的希望把自己所代理的新锐画家塞进这个青云之梯。
大家都有关系,就等于大家都没有关系。
主办方组委会方面对特邀画家的名额卡的很严,基本上除非你有特别特别硬的关系,很难通过私人人脉运作出参赛名额来。
酒井胜子也认真考虑过参加狮城画展。
酒井一成教授建议女儿稍微缓一缓,酒井胜子现在的绘画技法水平有些尴尬。
参加学生比赛,几乎是鹤立鸡群的优秀,完全找不到对手。
而如果是魔都、台北、狮城这种美术展的大师组,和那些普遍年龄四十岁往上,艺术风格接近成熟的老画家们相竞争,则能不能入围都不好说。
作品中的情感表达,更是胜子小姐的弱项,搞不好海选关就被淘汰了。
不如再晚一年,
以酒井大叔的人脉,走走关系,在明年东瀛本土的美术展,给女儿通过主办方渠道要来一个特邀画家的参赛名额,还是不太难的。
“我其实对狮城画展,已经有了些自己的理解。”
顾为经笑了笑,他注意到酒井胜子的目光多次在自己罩上垃圾袋的画架上扫过,就走到画架边。
“胜子,你想看看我的设计嘛?”
“要看的要看的,可以嘛?”
酒井胜子立刻俏皮的快速点头,露出好奇的表情。
她从进屋来后就注意到了这个被深色塑料袋盖起来的画架,心里像是被小猫抓过一样,痒痒的。
胜子是强忍着好奇,才没有去掀开塑料袋,甚至都没有和顾为经提自己想要看的诉求。
她的教养很好。
顾为经要是想和自己分享创意,自然会给她展示。
要是对方不愿意,那么就要给他足够的隐私空间。
成为了男女朋友是一码事,尊重是另一码事。
很多画家对待自己未问世的作品创意,都保密的像是私房钱小金库的账户密码一样。
连情人或者妻子翻看都会发脾气。
一方面是因为,艺术作品和创作者的精神链接非常深。
有些作品很可能就是画给自己的。突然给外人看到,会有一种自己赤裸裸的暴露在外人目光下的不适感,类似手机里的私密照片一般。
更主要的原因是,害怕泄密。
未完成的作品创意很可能会因为各种不小心而被他人所偷走。
在艺术圈,抄袭不是新闻。相反每年要是没几个画家就抄袭这个问题网上撕逼,才是新闻。
毕加索生平最大、最“臭名昭著”的黑点,并不是他对待情人们的拔屌无情。
以当时的社会观念,大艺术家玩玩女人,算什么呢?不少女孩甚至终其一生都以和毕加索睡过为荣。
最让当时同行们讨厌毕加索的是,毕加索就是一个很喜欢“偷窃”的画家。
毕加索在法国创作的年代里,他经常喜欢去各种青年画家们的画室里转悠。
他会对着那些未完成的作品偷取灵感,看谁的作品设计的好,就跑回去自己把先它画出来。
诚实的说,
毕加索是个非常伟大的艺术天才。
他抄袭原作的作品往往比原画家的设计的更好,画的技法更杰出。
但这无法掩盖这么做是很“罪恶”的,也是对被抄袭的青年画家才华的剥削。
当时很多同行都恨他恨的牙痒痒,谁听说毕加索要来公共画室,就像听鬼子要进村了一样,纷纷把自己的画作藏起来。
毕加索自己还有一则艺术格言:“优秀的艺术家会借鉴,伟大的艺术家会偷窃。”
这句话后来还被乔布斯当成了苹果的经营理念之一。
酒井胜子不愿意越界。
互相尊重的恋人,才能走的更远。
“当然可以,欢迎指点。”顾为经轻轻掀掉了作品上的袋子,“只是刚刚画完了底图。”
酒井胜子手指交叉互扣在胸前,期待道:“底图已经能看出个大概了。”
随着画架上的遮挡被挪开,亚麻画布上的底稿便完整的展现在了她的眼中。
见证了刚刚临摹《雷雨天的老教堂》的卓越技法,酒井胜子以为顾为经会选择油画作为参展的选择,他在大金塔的壁画上展现出了不错的中国画水准,但狮城美术展上明显油画更加吃香。
没想到,
她却能看到这样令人着魔的底图。
这种缠绵又精致的线条,是毛笔的技法么?这种平面化的透视视角焦点是怎么表达出来的呢?明明是油画重彩的风情,又从中透露出了东方的意韵。
构图也很精致,倾斜的三角形,像是一座歪斜的比萨斜塔。
明明你觉得画面的构图马上就会失去平衡,向着一侧倾倒,它又以一种奇妙的平和给观众踏实的感觉。
女孩缓缓的呼吸,眼睛盯着面前的画布,一眨不眨,似是被吸进了黑洞的漩涡。
“我爱你。”
这句话从酒井胜子唇间轻轻吐出,不知道是在和顾为经说,还是在和眼前的画作说。
西方的风情,东方的韵美。
眼前的画还没有完成,却给了胜子一种共鸣的错觉。
酒井胜子慢慢的伸出手,指尖从画布粗糙的纤维表面一厘米一厘米的抚过,她甚至能感受到画面的线条在和她的呼吸一起律动。
她在看着眼前的画,就像在看着自己。
这张作品实在是太棒了!
酒井胜子身上的东西方的两种灵魂,两种血脉都像是受到了感召。
那些画布上交织的线条,构成了奇妙的漩涡,吸引着女孩的目光不断的深入,探索。
不同画作对不同人的吸引力也不一样,忧伤的人更容易喜欢梵高的作品,小孩子更喜欢莫奈充满阳光、自由和新鲜空气的笔触。
而酒井胜子则格外喜欢眼前的绘画风格,她从画面中看到了一种文化的冲击和交融,绽放出了让她沉迷的魔法。
她甚至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良久,
酒井胜子才从画板上收回了目光。
她一言不发走过去,轻轻的伸开手臂,用胳膊环绕住顾为经的脖颈里,深深的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我以前只在吴冠中先生的画展中,找到过这种感觉,这是怎么画的?我看的出,这上面的线条,应该和你之前给我的那张钢笔肖像画有些关系,对吧。”胜子轻声问道。
“曹老的指点,线稿风格加上郎世宁新体画的特点,你知道郎世宁嘛?”顾为经解释了一句。
“只是听说过,我回去会找来他的画来看看。”
酒井胜子摇摇头。
她接受的教育以西方现代美术为主,对吴冠中这种曾经在巴黎掀起热潮的融合画大师还熟悉。
郎世宁这样的清朝宫庭画家,就有些陌生了。
胜子把脸埋在顾为经的怀里,感叹道:“实在是太美了,我爱这张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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