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维奥克之诗 外传：愿你永远洁净（六）

    【一】

    “我姑且确认一下......是谁在使用竞技场？”

    “先生，待竞技场重新开放的时候，官方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请放心。”

    “不，不是这个。”

    一位正在修习的魔法师被两位身材魁梧的护卫拦在馆外，但却没有对官方未经通知就擅自闭馆的行为感到气愤。

    “砰”的一声巨响传来，伴随着这声巨响，一阵气浪卷起了士兵的外套，也压迫着他闭上眼睛。作为一名受过数年训练的认证法师，他这一生从没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气压，魔法碰撞出的冲击波透过缝隙冲出竞技场，就似一头野兽放荡不羁地狂奔，每一次撞击都像是要把地面翻个底朝天，比真的地震来了还可怕。

    竞技场内，奈乌斯的月元素与艾莉的火元素在刹那间碰撞出数十道火光和烟尘，只是凭借肉眼几乎无法捕捉两人的身影。艾莉召唤出一把巨弩，随后灌注大量火元素射出一支数米长的巨箭，将奈乌斯逼到了场地边缘。

    “大人，我要上了。”

    “尽管过来。”

    “第二阶大魔法，引力·繁星。”

    奈乌斯魔剑收鞘，紧握剑柄，眼中双星闪溢流光，大量月元素聚集到他身旁，而后在瞬息片刻之中，剑身凝聚群星之力极速利落地出鞘，挥舞出数道星光。而后那些星星在要触及到艾莉的瞬间受力汇聚，于重心一点展开，产生地动山摇的猛烈爆炸。

    然而艾莉非但没有防御，而是抓住空档主动出击，她如烟尘中怒目圆睁的猛兽，将魔剑化作一朱凰，有力地朝地面轰砸而去。

    “小心了，奈乌斯！天爆莲华！”

    那火鸟触及地面的瞬间绽放出形如莲花的火焰，炽热的火元素席卷了整个竞技场，但这并不意味着招式的结束。

    艾莉在传统的高级魔法上加入了自己的构思，为使此招攻击性更强，“莲华”可以受她的控制而引爆。于是，那些看似已然“强弩之末”的花瓣在艾莉的一个响指下被点燃，火光刹那间吞噬了奈乌斯，直上天空，周遭数百米都能看见。

    “啪啪”掌声清脆地响，一位面向成熟的男人从观众席站起，能镇定自若地欣赏这场震撼的切磋，他的身份不简单。他将手放置在一个特殊的仪器上，随即用于保护观众席和重要设施的屏障自动解除，而那男人也露出了完整面目。

    “精彩，不过奈乌斯，场内设施近期更新升级，现在使用阶级魔法是很危险的，何况是调查署的特级干员。”

    “是，科斯顿上将。”

    即便是特级，面对上将，也不得不表现得谦卑，更何况与艾莉的对决，能到场监视和把控局面的，除了“剑”，奇卡里也找不出第二位能媲美他的能人了。尼古拉斯·科斯顿，通常被称为“冥狼”，是全阿莱亚除了“剑”以外的前五战力，也是守卫团第一军团的团长，斯托拉斯的五位上将之首。他的库容超过六十万，加之丰富的战斗经验和数百年的寿命，是斯托拉斯最强的战士，值得载入史册的一位传奇。

    艾莉自然是明白的，她从小听着这位传奇的故事长大，就算如今官职同阶，也自顾自扮演着毕恭毕敬的后辈。

    “感受如何呢？”

    尼古拉斯缓缓凑近，拍了拍艾莉的肩膀。

    “还不够......”

    “奈乌斯没达到你的标准吗？”

    “不，不是。”

    丰富的为人经验令其很快察觉到艾莉的心事，她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预告，突然提出这场比拼，而且在战斗时，表现得像个纯粹的考官，而非怀揣单纯切磋的心态，要知道奈乌斯是一位库容超过三十五万的顶级魔法师，带给她的压力应该不小。

    “醉翁之意不在酒......

    奈乌斯，战斗辛苦了，返岗。”

    “......是。”

    这道命令应是由艾莉下达，可尼古拉斯当着艾莉的面说了，奈乌斯自然心领神会，离开了此处。

    “有什么心事就说吧，憋在心里发酵就酸了臭了。”

    “......尼古拉斯大人。”

    “现在是私人时间，艾莉。”

    “嗯......叔叔。”

    艾莉坦然撂下心中的重担，久违地透出一抹笑靥。

    “今天我休假，否则也不会有时间到这来，既然能聚聚，就一起吃个饭，如何呢？”

    “嗯，我也想跟您聊聊最近工作的事。”

    【二】

    “关于福利问题，议长最近跟我说，军队包括调查署的薪水会涨，相关会议一个月内就会召开。”

    两人坐在中心区的一家烤肉店内，这里是斯托拉斯政治和权力的集中地，而这家餐厅也是在议会的扶持下开起来的。

    “那确实是好消息呢......叔叔。”

    艾莉抬起头，阳光径直打在她的脸上。

    “嗯。”

    “前些日子，我去了一趟医院，见到一位垂危的医生，孩子因为去南边打仗战死了，临终前身边没有人照顾，我想，军队和安保力量的建设和发展固然重要，但这些军人家属们的保障，或许还不够全面，没有水果篮和热牛奶，没有礼物，更没有人情，这样的离开也太......”

    “现在的你有这个能力去改变，艾莉，虽然嘴上叫我叔叔，可你既然坐在那个位置，相比我们这些照奈利安大人和议会指示办事的军人，独立思考的能力就显得重要许多

    ......我可以为你解答，但这方面的疑问，还是问问奈利安大人更好。”

    “我知道了，谢谢您。”

    “你是个心系民众的好长官，虽然我不直接参与调查署的工作，但其实都看在眼里。

    一个月前你去了一趟索尔维希尔区，为前线批了四百台大型医疗设备，援助了十万吨粮食，半个月前你亲自做了东部十七座城市的警力规划，亲自到场指导，给当地干部做思想工作，逼着农业局签下水产品运输链方案，有些东西我不能也没资格说你越俎代庖，这是应做的，是责任，你能意识到问题要害，且敢于做出行动。

    只是看脸色是一门学问，有些怒不敢言的小人，他们会倾覆你的心血。”

    “这些您都知道？

    ......可我不做的话，事情就会一直晾在那，像您说的，烂了臭了。”

    “是啊”

    尼古拉斯用手撑着头朝窗外望去。

    “可艾莉，说自私一点，我希望你快乐，无论城府有多深，思绪有多浓。”

    “有谁跟您透露了什么？”

    “不瞒你说，我和伊萨贝拉是老交情，她说得很隐晦，我大概猜个一二。”

    “叔叔......”

    手中的陶瓷咖啡杯似乎融化成了一滩香醇粘稠的巧克力，不知是该沉溺，还是逃离。

    “我想带您见个人，一个孤儿。”

    “孤儿？”

    【三】

    尼古拉斯跟随艾莉来到一座独栋住宅前，宅前的凉棚下停着调查署的公车，艾莉朝大门旁的闸机灌输了些许魔力便过了安保。

    这是她在北大区的住宅，名义上的“家”。

    “看来你待她不错。”

    “我发自内心要对她好。”

    尼古拉斯揉搓着自己几天没打理的胡茬，露出一抹深思的神情，其实他蛮钟意这行为，偶尔会刻意不剃干净。

    “噢？”

    艾莉验过脸，便推开房门，一位乌发琥珀眼的少女光着小脚跑上前，尼古拉斯稍作观察，便当着孩子面露出大人该有的笑，含善意的。

    “艾莉这位叔叔是？”

    “你可以叫他科斯顿叔叔，当然，直接称呼名字也是可以的噢，但先等我们进屋，好吗？”

    “嗯，叔叔好，我叫露娜，露娜·阿卡利亚，艾莉，我去准备茶点！”

    露娜光脚拍打地面的清脆声远去，艾莉便招待着尼古拉斯进了屋，为其安排了最近的沙发椅坐下，而自己坐在一旁不远处的长条沙发上。

    “她就这么直接地叫你名吗。”

    露娜心情不错，在房间里置备的同时，还哼着不知哪听来的欢悦小曲。

    “毕竟创伤太深，忘不了原生家庭

    我也没想过要做什么长辈，直到现在我都以朋友自居。”

    “那就让他叫我尼古拉斯呗”

    他说罢，扯着嗓子朝房间里的露娜高声说道。

    “露娜，我叫尼古拉斯！以后叫我尼古拉斯就行啦，犯不着忌讳。”

    “噢好的！”

    可艾莉却耷拉着脸，半分无语半分惊愕地盯着这位叔叔。

    “您喜欢小孩子？”

    “有时间的话，来我家里坐坐，我收养了很多孩子，不过以魔法天赋为前提。”

    “活了三十年第一次听到这种事，这样也好，等露娜出来，我再跟您详细说吧。”

    两杯冒着热气的香醇奶茶和一碟草莓曲奇被放在了茶几边，露娜整理着裙摆，安安静静地站在艾莉身后。

    “家里有备这种点心？”

    “这是今天从街上带回来的......老多人抢着要，就想着捎些尝尝。”

    尼古拉斯埋头凑近轻轻嗅了嗅。

    “不用尝就知道，指定好吃，我说的。”

    “真的？谢谢科斯......谢谢尼古拉斯！”

    “咳咳。”

    身下的艾莉清了清嗓，以提起注意。

    “说正事吧，带您来是想给你介绍一下露娜这位天赋异禀的孩子。”

    “天赋异禀......？”

    尼古拉斯揉弄着下颚的胡茬，认真地端详起这其貌不扬的小姑娘。在他眼里，露娜无非就是一位长相标志，发色大众，身材与同龄人无异的普通孩子，何来天赋一说......可当他开始用魔力进行感知的刹那，这种想法便如玻璃般碎裂。

    “几岁？”

    “十二。”

    “......艾莉，叔长见识了。”

    “见识？”

    “三百年了，见过的超越者少说也有万位，如此拔尖的还是头一次见，她有接受过基本的魔学教育吗。”

    “我已教给了她，说来或许会更令您吃惊，她现在已经能够释放二阶魔法了，没有人教她，自行摸索出的。”

    露娜察觉两人是在夸赞自己，藏着喜悦，站直了身。自从救回了妹妹，心情就没有糟过，而这其实，是因为没人忍心戳破她奋力吹出的泡沫。

    她是孤儿，被幸运地收养。

    “艾莉，你准备怎么做？”

    “我准备让她参加魔神令，在那之前，训练的事情就拜托您了。”

    “魔神令吗我倒是没差不过你呢？你撂下这孩子，又打算做什么呢？”

    “露娜还有个妹妹，年纪太小，只有两岁多，还是德米拉实验的受害者，在医院治疗了一阵后，被我安置到皇家直属的托儿所了，告知您一下。

    至于我，最近工作上可能会很忙，无暇照顾这俩孩子了，麻烦您。”

    艾莉站起身，饱含敬意，朝着尼古拉斯弯下了腰。可他哪受得起这种礼，不如说他压根不想让艾莉弯下腰求自己，虽说不是他的责任，但除开认识一位可以改变人类历史的天才以外，帮助自己的晚辈也是这个叔能好好当下去的应有之义。

    “别别别，起来起来！”

    尼古拉斯连忙上前搀扶。

    “我答应你，但你也答应叔，不要太过火，一定要快乐，如果有烦恼就去问问奈利安大人。”

    艾莉蓦然抬起头看向尼古拉斯，他的眼神告诉她，他没有说闲话，是认真的。

    “嗯嗯，我答应您。”

    【四】

    “自私？”

    “是，在这个位置上，是否看重自我的心情和发展，就是一种自私呢？”

    身前的红发女人端坐于一张价值不菲的办公椅上，右手攥着墨水笔，左手压着一叠未批复完的文件，一件飞龙雕塑放在偌大办公桌的角落，同样价值不菲。可说实在，她不是一个纸醉金迷的人，这件雕塑，包括那张椅子，都有特殊的意义。

    “不妨把问题问得再深入一些，艾莉。”

    “大人，我希望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您能对其他人保密，就当做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女人听罢放下笔，满怀和善地看向她。

    “嗯，我听着。”

    “我或许会在十年内，因凋谢而死，我的灵魂无法支撑我膨胀，如果不能成为‘剑’的话。”

    “看来你和伊萨贝拉聊过。”

    “嗯

    她和德米拉都给出了一个或许可行的方法，就是将我的灵魂于另一个匹配的灵魂进行对撞，对应灵魂出现的概率恐怕找遍全人类也很难有第二位。

    前阵署内侦破了一桩杀人案，我收留了那位失去双亲的女孩，只是没想到，她就是那位有着匹配魂体的人，至于十年的期限，则是德米拉在监狱里通过计算告诉我的。”

    “德米拉还愿意告诉你，就证明他不是一个单纯的恶人了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

    “我下不去手。”

    “艾莉，这是‘重大问题’，是你决策的时候。”

    她观察着红发女人的面貌，好似其神色从未有过变化，自始至终都仅仅作为一个倾听者和提问者，将艾莉引向一条未知路。

    “我会完成这次对撞的，十年内。”

    “是吗？”

    “嗯，但我不理解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就仅仅是为了活命吗？就像尼古拉斯将军对我说的，工作要快乐，这对于一位国级官员而言，难道谈不上自私吗？”

    “这不叫自私。”

    “哎？”

    艾莉抬起头，集中注意力，红发女人终于愿意回答开头提出的问题。

    “它们是自利的想法，人人都会有，都有权利有，可若干部不懂得为民做主，不能好好替百姓做事，这种行为比自私更严重。

    只是如果要牺牲一个人来成全这种事，你就要好好考量了。”

    “虽然有些冒昧，您对生死是怎么看的呢？”

    “一点都不冒昧，艾莉，生死是崇高的，可我不会和你探讨哲学层面的东西，你可有听闻过‘千年流星’？”

    “‘千年流星’？”

    艾莉学到了新词。

    “这流星雨恰好千年出现一次，距离下次已经很快了，但每次都呈现出不一样的色彩。”

    “流星不应是固定轮”

    “这就是它的特殊之处，意味着这类似‘定点报时器’一样的事物终究也不是永恒。

    把我们都比作‘流星’，没有什么不一样。”

    艾莉低下头，沉思了好一会。而红发女人也始终没有落笔，依旧抬眼注视着，等待她的回复。

    “我会在十年内完成对撞的，在这期间，如果我做了什么冒进的举措，只要不是犯错误，还请您包容。”

    “”

    艾莉第一次领会这位大人的沉默，庄严而犀利的沉默。

    “放开做吧。”

    “是。”

    她走后，女人接着埋头疾书，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已然变得枯燥无味。

    “我在人群中寻找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