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二年,三月初一。
从正月初一到现在,贾珍已在府中停灵四十九天,今日便到了该出殡的时候。
为此贾家上下早就在做准备,能有的排场全都给安排上了,和尚道士旗幡各种纸扎
除了这些排场,京城武勋还有不少人来路祭,沿街搭建了不少祭棚。
除了关系格外好的人,这些勋贵多是派家中子侄辈来,贾家只需对等派人答谢即可。
但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四王之中硕果仅存的北静王,居然亲自来到了路祭现场。
这确实出乎贾家众人预料,于是贾赦贾政便召集贾家近支,要一起去拜见北静王水溶。
在贾家众人慌张准备时,轿子里的水溶捏紧了衣角。
“此去路祭,你必将得罪睿王,你真的决定好了?”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吧!”
这是今日临行前,水溶与妻子的一番对话,此刻再度浮现在脑海中。
“是啊我根本没有选择,跟着太子才有好结果!”
轻声呢喃了一句,水溶彻底下定了决心,目光也变得坚定起来。
大概过了几分钟,贾家众人终于准备完毕,来到了水溶的轿子面前。
“臣等叩见王爷!”
别看水溶在朱景洪三兄弟面前毫无地位,但他这郡王的地位却是实打实的高,故而此时贾政等人行的是叩拜大礼。
轿帘子被拉开,水溶从里面走了出来,神色间略带悲戚之色。
“诸位平身!”
待众人起身之后,水溶方才开口:“我与珍侄相交莫逆,如今他已魂归九泉,当真是”
说到这里,水溶还急了几滴眼泪出来,此刻的他确实感到的悲伤。
伤感于自身孤苦无依
没错,堂堂的北静郡王,此刻居然觉得自身孤苦无依。
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看到贾珍死了,想到他是被朱景洪打得半死,最后才会早早的陨命。
他水溶爵位虽高,但在朱景洪三兄弟面前,又算得了个什么?
水溶产生消极想法,也算是触景生情了。
一番致哀之后,水溶方抬起头来说道:“斯人已逝,生者仍需前行,勿以逝者之已去,而悼之过甚”
阖府上下,就贾政与水溶相交最密,此时便见他上前答道:“愚侄之丧,累蒙郡驾下临,荫生辈何以克当!”
听得此言,水溶遂笑道:“世交之谊,何出此言!”
言罢,水溶便命王府长史代奠,贾政贾赦等人便随其而往,代祭奠完毕方返回水溶面前。
因时间线已便,水溶与贾宝玉已相熟,此刻便与他闲聊了起来。
在此逗留了约一刻钟,水溶才摆驾离去,贾家送葬队伍得以继续前行。
而水溶亲往路祭的消息,一个时辰后就传进了朱景渊耳中,此时的他正在集贤馆与学士们说话。
集贤馆不是翰林院,这里的学士们都只是普通进士,按常理来说只能外放为知县。
但有朱景渊帮忙运作,他们往往能有更好的去处,所以这帮人自是以朱景渊马首是瞻。
近日朱景渊又安排了几人出去,自然是赢得了一片赞颂,此刻所有人都在巴结奉承他。
被拍马屁自然是高兴的,只不过水溶的消息传来,就让朱景渊高兴不起来了。
“殿下,有何事发生?”有官员问道。
目光扫过众人,朱景渊只是叹了口气,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便让众人更好奇了,于是再度询问起了情况,并乘机表达了愿为他排忧解难的忠心。
见气氛差不多了,朱景渊方开口道:“有人欺辱于我!”
这话一听众人都惊讶,这世上还有谁能欺辱您?是皇帝陛下还是太子?
“殿下,谁这么不长眼?”
“北静王水溶,他与我素有旧怨,只是他家于国有功,我也只能多忍让些了!”
在这里,朱景渊略过水溶如何欺辱的他,因为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去编。
其他人也知道这只是个由头,也都没有去深究这些细节,他们都明白重点是朱景渊出气。
“殿下,那北静王虽于国有功,但不是说他可以横行无忌”
“陈大人所言有理,我大明有国法纲常,别说是如今的北静王,便是他祖上有罪也该以国法论之!”
这些人也就是嘴炮厉害,北静王祖上能被世祖封异姓王,那是绝对国之干城。
首任北静王若真站在这里,这帮人绝对屁都不敢放一个。
当然了,世界上没有如果,所以眼下他们既敢也能向北静王水溶开炮。
众人纷纷为朱景渊鸣不平,后者却面带忧色道:“算了吧他毕竟没犯大错,若不能将其致法问罪,不过徒增笑柄而已!”
表面上看,朱景渊是在说要算了,实际却提出了很严苛的要求,他要将北静王府直接干死。
从东华门事变之后,勋贵们恪守着一条规矩,那就是不参与立储争斗。
如今水溶明着站队太子,不把他搞死用以示众立威,朱景渊心气绝不会顺。
他也相信,清理北静王这等占着高位的老勋贵,新兴勋贵们绝对会乐见其成。
事实上,辅佐世祖中兴的四王八公十六侯,其中有三家在世祖时就被诛杀,后续承平年间又因罪覆灭了三家。
换句话说,在降等袭爵这等制度下,勋贵衰落乃至消亡本就是极正常的事。
既然别的勋贵可以消亡,那么北静王府一样也可以。
“殿下放心,那北静王府素来跋扈,臣等找到罪证便会参劾于他!”
“此人毫无为臣本分,竟欺辱到殿下面前,是可忍孰不可忍”
眼见众人统一了思想,朱景渊便真正放心下来,接下来如何去做已不需要他教。
与此同时,北静王路祭贾珍的消息,也传进了左春坊大学士徐新安耳中。
徐新安清楚其中厉害关系,他知道北静王今日之举意味着什么,更明白睿王府一定会对他出手。
对于水溶“逾矩”之举,徐新安自然是很不喜欢,作为文官他很排斥武勋掺和夺嫡,认为这是取乱之道。
可即使排斥,徐新安也不得不以利益为导向,在这件事上联合一批人保下水溶。
而这样的局面,水溶本人根本没想到,他只想到了紧跟太子会得罪睿王,而想过得罪睿王的这件事的严重程度。
这并非是水溶不够聪明,而是他低估了自己的行为,对于整个夺嫡大戏的意义。
很快,徐新安找到了太子朱景源,此刻他正如往常一般在看奏疏。
奏疏都是几年前的,朱景源主要看发生了什么时,以及批答上是如何应对这些事。
在他左右,各有几名学士陪着,以便他随时询问情况。
听了徐新安的分析,朱景源自是格外惊讶,紧接着便为水溶担心起来。
而后一如既往的,他向徐新安询问了该如何应对。
“殿下,臣以为”
在这两方紧锣密鼓准备时,朱景洪正陪着皇帝观看演武。
距上次踏青已过去二十多天,侯璟和王杰已率军赶赴西北,其他人也都分到了亲军中去,每个人都算有了好的归宿。
今日演武,乃是皇帝要再度检验北四卫实战能力,并依其今日表现决定是否派其北上。
北四卫的将领虽为皇帝倚重,但也都希望能够多立军功,如此方能为升官提爵打下基础。
亲军的指挥使只有三条路可走,最好是调京营任职副总兵官,其次是外放到地方任都指挥使。
至于第三条路,就是一直熬到五十岁,朝廷会给个京营副总兵的虚衔,然后就可以致仕回家归养了。
换句话说,虽然侍卫亲军深得皇帝信任,但做到指挥使还想往上升,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所以军功就显得格外的重要。
山坡上的望楼上,朱咸铭拿着单筒望远镜,观察着下方平原上军队调动进退。
在他身旁朱景洪安静的站着,虽然皇帝全程都没怎么说话,但他已感觉到老头儿今日很满意。
在他们身后,则是五军都督府一众都督,以及兼任京营总兵的佥事和其他亲军指挥使。
今日之演武是为检验北四卫实战能力,对这种事朱咸铭不喜欢独断专行,所以叫来了高级武官们一同参详。
皇帝虽未说话,后面的武官们却已议论起来,大致意思都是对北四卫的赞许。
不是所有军队都要实战来检验战斗力,北四卫这种仅凭演武的表现,就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演武持续了一个时辰结束,步炮协同的作战方式别开生面,直让朱咸铭脸上笑容灿烂。
演武结束后,朱咸铭并未着急离开,而是把将领们召集到一起议论。
校场议事厅内,皇帝朱咸铭坐在上首位置,在他左侧则是朱景洪挎刀侍立。
而一众武将们,则依品级分列于大厅两侧,此时正对北四卫的表现发表议论。
每个人都在说话,而且说话的角度和内容不同,但意思却只有一个北四卫已具有实战能力。
听了众人的想法,朱咸铭面露思索,此刻他已在做最后的决定。
“陛下”
“陛下”
几道呼喊声传来,朱咸铭抬头看向前方,却是北四卫四位指挥使跪在前面。
最前面羽林左卫指挥使江庆盛,此四人里以他官阶(散阶官)最高,所以是由他来领头。
“陛下,准噶尔狼子野心,意图扰乱天下天平,臣等为陛下亲军天子利剑,饱受朝廷厚待主上信重”
“值此贼虏造逆之时,臣等安能坐享利禄,还请陛下开恩,全臣等忠君报国之心,调臣等赴西北征讨逆贼!”
江庆盛这番话早就准备好了,故而此刻说出来不但流畅,而且很有些家国天下的情怀,那是相当的有战斗力。
“伏望陛下圣准,允臣等征讨逆贼,生擒敌酋,问罪御前!”
这一句,由这四位指挥使一起说出来,那忠君报国的真情实感格外有感染力,至少朱咸铭是被触动到了。
而紧接着,这几乎趴在地上的四人,以非常别扭的姿势抬起头来,满是祈求道:“陛下,请下旨吧!”
“请陛下下旨,北四卫将士愿为陛下效死!”
“叩请陛下下旨!”
然而,此时朱咸铭看向了一旁的朱景洪,平静说道:“可真有伱们的!”
“爹,您这话儿子实在不明白!”朱景洪佯作茫然。
冷哼了两声,朱咸铭看向了前方,郑重开口道:“行了,都起来”
“堂堂的亲军指挥使,如眼下这般轻浮失态,成什么样子?”
话是这样说,可谁都知道皇帝此时很高兴。
待江庆盛几人起身入班,朱咸铭端起了茶杯,然后问道:“北四卫参战,你们怎么看?”
此刻厅内武官虽多,但有资格在这件事上发言的,也就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
“回禀陛下,北四卫本为强兵,如今又已脱胎换骨,臣以为可以用之!”
“臣附议”
“臣附议”
兵部虽掌握调兵权,但属于是程序上的过程,具体如何部署兵力他们话语权不大。
而武将主导军队的好处则是,能最大程度以战争需求为导向,而不会掺杂其他没必要的东西。
所以此刻,都督们都支持让北四卫参战,一方面是他们相信北四卫的能力,另一方面他们也很想知道,这支新式军队战斗力究竟如何。
后一点尤为重要,因为这关系军队的改进方向,对大明朝有极为深远的影响。
本众将以为,有了自己等人力挺之后,皇帝就会顺势同意下来。
谁知朱咸铭再度看向朱景洪,问道:“你怎么看?”
事实上朱咸铭已有决断,可他还是鬼使神差问了这一句,让现场众人不由得多想了些。
“儿子以为,可以让北四卫去试试看!”
“嗯!”
“传旨户部往西北增调七十万石粮食,传旨工部调拨军械,传旨兵部北四卫四月中旬开赴西北!”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其实除了粮草之外,增调大军要准备的东西很多。
所以北四卫要在四月中旬开拔,中间还有四十多天时间准备。
“臣等叩谢陛下隆恩!”江庆盛四人出班参拜。
在场的其他亲军指挥使们,看向他们的眼中多有羡慕,暗叹他们离升官又近了一步。
无论战局结果如何,只要去西北打一次漂亮仗,就能给履历增添不少光彩,将成为极为有力的进身之阶。
接下来,众人又议了西北的局面,然后皇帝才命众臣散去,自己也往皇宫里去了。
路上,朱景洪骑马跟着龙辇一侧,盘算着自己该如何开口。
酝酿了好一阵,朱景洪终于下定决心,说道:“爹,儿子也想去西北看看!”
只听轿内朱咸铭答道:“我就知道你憋不住,此事你还是别妄想了,即使我同意你娘也不会同意!”
“爹您是言出法随的皇帝,此事您同意不就行了,难道您还怕娘找你麻烦?”
还真被你说中了虽然心里这样想,但朱咸铭嘴上却说道:“你娘也爱护你,你小子别不知好歹!”
“两年前你跟老四到金陵去,一场重病差点儿连命都丢了,当时就把你娘吓得半死,每天以泪洗面哭诉不停”
那段日子,朱咸铭也被皇后埋怨个不停,所以他对当时的情况记得很清楚。
两年前去金陵,前身这好身板病倒就离谱,病得一命呜呼就更离谱了这件事朱景洪越想越不对劲。
多想不会有结果,所以慢慢的朱景洪也就淡忘了,如今被皇帝提起又勾起了他的回忆。
会不会是老六下的毒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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