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价而沽,人之常情。
只是曾经讲‘爱’的墨家,如今也将‘利’这个字挂上了嘴边,只能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但这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正应了那句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食古不化,一味死守着前人的理念不知变通。
这样的无论是人还是势力,终将在漫漫岁月长河中被滚滚大势吞没、湮灭。
所以面对那位墨侠大能的那句叹息。
“钜子,你变了。”
墨家当代钜子孟胜指了指两人之间的那副棋局,口中淡淡道。
“如今的墨家就像老夫所下的这局棋,继续这么按部就班的下下去,必输无疑。”
“不想输?那就只能跟老夫一样”
那墨侠大能闻言愣了愣,垂眼看向棋局。
这才发现刚刚自己占尽优势的那局棋,已经被钜子抓得七零八落,局不成局。
醒悟过来的那墨侠大能叹为观止,感慨道。
“钜子,当为我大雍棋圣!”
只要你够不要脸、够不讲道理,这世上的棋局你就输不了。
再厉害的棋手在你面前,顶多也不过五五开,打个平手而已。
而如果能够一生纵横不败,这样的棋手不是棋圣,谁又有资格称上一声棋圣?
面对这样的‘赞誉’,孟胜没有丝毫的谦让,一脸得意地坦然接受下来。
而后悠悠然从棋座上起身,背手而立望向幽北那片草原。
入目可及,原本泾渭分明、甚至水火不容的幽北、草原,竟有了几分互相融合的迹象。
尽管还不明显,可趋势已经有了。
这意味着什么,作为墨家钜子的孟胜再是清楚不过。
“他是对的。”
非攻,用嘴说是没用的。
以武方才能够真正止戈。
所以与其费心劳力让‘列国’停止纷争,还不如消灭‘列国’实现真正的混元一统来得实际。
“这天下要变了”
这一变,或许就是万年未有之大变局!
听得孟胜这一连两声毫无关联的感慨,那墨侠大能正思索着怎么回话,却听孟胜突然又抛出一记惊雷一般的话语。
“你说老夫要是将这个钜子给他来当,如何?”
两人相处多年,彼此相熟相知。
尽管早就已经知道自家这位钜子不止行为不拘一格,思维也很跳脱,可此刻听到对方这话,那墨侠大能还是被吓得霍然起身。
“钜子!不可!”
脸色阵青阵白间,那墨家大能有些肝疼地扭曲着面容。
“此事事关重大,钜子怎可轻言?”
“再者!我墨家传承至今,这钜子之位怎可沦落至外人之手?”
见自己的想法,连身边这亲近之人都断然拒绝,更别说那些不甚亲近的老家伙们了,孟胜有些惋惜。
“可老夫觉得他确实比老夫更加适合当这个钜子啊!”
曾经的理想主义者,在看清这个世界的现实后,往往会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对于不知不觉已经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务实主义者的孟胜而言,只要能让墨家重归甚至超越曾经的巅峰,所谓的门户之见又算得了什么?
只可惜啊,正如当初提出那句‘天下皆白,唯我独黑’的先贤,他孟胜同样面对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局面。
这些腐朽愚昧之辈怕是宁愿抱着墨家曾经的辉煌与荣耀一起陪葬,也不会同意他的‘胡来’。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孟胜什么都不做。
扭头望着身边墨侠一脉的巨擘魁首,孟胜忽然道。
“郭解,你觉得六扇门怎么样?”
六扇门,对于一直关注幽州的郭解来说,自然有所了解。
尽管成立时间短之又短,可势力膨胀的速度却是极快。
内里构成更是极为复杂,镇辽军方、市井游侠、地方宗门势力总得来说,能够将诸般力量整合到一起、并且保证其不生乱子,那掌管六扇门的提督中行固也算得上是奇人了。
见郭解默然点头,孟胜笑道。
“你去六扇门吧。”
锦上添花,哪里比得上雪中送炭?
六扇门发展再快,又怎么会抵得上他墨家这么多年的积累?
别忘了,这世间的游侠究根结底,又有几个不跟墨侠一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准确的来说,也正是因为他们墨家墨侠一脉化整为零、散落天下,才有了【江湖】二字。
而听闻孟胜这话,郭解当即一愣。
“钜子你刚刚不是说要等那人亲自上门来请的吗?”
“这般上竿子贴上去,岂不显得”
郭解这话尚未说完,见自家钜子脸色好像不对,赶忙住嘴。
“蠢货!老夫说的是让他来请老子!”
“你算老几?也配跟老子比?”
他不动,主要是为了稳住墨家最后的体面!
但要是整个墨家都‘消极怠工’,岂不正真成了‘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的色厉胆薄之辈?
孟胜气得肝疼。
毕竟就连匪徒都知道入伙得交投名状,偏偏眼前这个墨侠巨擘不懂这个道理。
“这墨家要是哪天没了老子,得散!”
对于自家钜子最后的这句总结,郭解心下汗颜却不敢反驳。
“喏。”
而看着郭解那副依旧欲言又止的模样,孟胜叹息一声,还是解释了一句。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咱们入局的时机算是不早不晚,有些事情已经明朗了。”
“投得越多,到时候赚得也越多!”
说着,重新将目光望向那局已经被自己祸祸得一团糟的棋局,口中幽幽道。
“这一局棋,咱们不跟别人下,只跟他儒家下。”
“不求大胜!只求不输!”
“不输,就是大赢!”
而如何做到不输,他这个大雍棋圣可谓——底气十足!
燕北制造局。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终于从那间私室中重新现出身形。
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的孟父匆忙迎了上去。
韩绍见状,没有与他多说,只是笑着对身边的小女娘道。
“孤说的那些,你可以多琢磨琢磨,回头有不懂的,可以问孤。”
他送给小女娘的那枚银钗中,被他寄托一丝法力。
引动之下,可以让他降下神念,以作沟通之用。
只是这话说完,韩绍想到这小女娘的天赋,为了不至于丢了脸面,赶忙又替自己打了个补丁。
“咳,不过孤公务繁忙,不一定时刻有时间予你回应。”
总之,能答就答,答不出来装作没空就是。
孟孜倒是没有太关心这个,她只是有些怏怏不乐地看着韩绍,问道。
“你是不是要走了?”
见小女娘眼神依赖,韩绍有些无奈。
他之所以耐着性子跟一个小女娘耗费这么长时间,主要还是看重对方的天份,想要提前在对方身上打上自己的印记,最终能够为自己所用罢了。
哪是真有工夫哄小孩玩?
面上干笑一声,韩绍想了想,还是冲她温和一笑。
“天下无有不散之宴席。”
“若是你担心没有陪你玩耍,孤不是说了吗?”
“有孤在,这龙城你孟小哥——百无禁忌!”
韩绍这话说完,见孟孜似乎没有自己想像中高兴,不禁有些头疼。
想了想,韩绍再一次伸手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小脑袋,温声希冀道。
“快快长大,别忘了,孤还等着你来当孤的总师呢!”
刚刚在私室之中,韩绍最后向小女娘描述了一副波澜壮阔的恢弘蓝图。
还颇为大言不惭地为这幅蓝图取了一个名字叫——南天门计划!
而这个计划的实施,韩绍承诺要让孟孜这个小女娘当这个总工程师!
不得不说,韩绍哄小孩还是有一套的。
这话一出,小女娘果然顾不得失望与落寞,眼神神采溢出,颇为郑重地点头道。
“嗯!我会的!”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拉钩上吊,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都不许变。
看着自家君上做出这般孩子气的举动,陈庶几人有些哭笑不得。
唯有一旁的孟父脸色有些发绿,想说什么,可几度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出于父亲的本能,有些事情哪怕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而这时,韩绍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后便对孟父笑着道。
“对了,孤有一义子,名为奉先,倒是与阿孜年岁相仿。”
“回头若是阿孜闲得无聊,不妨让他带阿孜出城跑跑马,权当散心。”
年岁相仿?
孟父眸光一亮,刚要开口,却被孟孜出言打断。
“我才不要跟小孩玩!”
这般孩子气的话,顿时将在场所有人逗得哈哈大笑。
韩绍也是一阵莞尔。
可心中却是认真考虑起这事来,毕竟想要让一个人成为真正贴心的自己人,联姻无疑是最快速、最便捷的方式之一。
而他那义子韩奉先现在虽然依旧以神秀法名跟在法海身边修行佛法,可在空闲之余却也在吕彦等人亲自引领下开始修习起兵家战阵,并且已经表现出令人咋舌的不俗天赋。
所以有时候就连吕彦也忍不住感慨,要是这小子是他义子就好了。
对此,韩绍也曾笑言,这小子命格太硬,你吕彦压不住的。
当然这是笑谈,对于韩奉先那小子的秉性,韩绍还是有信心的。
‘若是他能跟’
韩绍心中念头生灭,最后还是决定顺其自然。
有些事情能成,算是缘分。
不能成他也不会勉强。
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反倒会因此生乱。
实在太过得不偿失。
在孟父的引导下,韩绍在制造局里逗留了一阵,却也没有待太久。
因为眼下还待在这里的墨家子弟包括孟父在内,捣鼓的这些东西并不具备什么太大的实用价值。
虽然看起来新奇,可对于心中已经有了明确蓝图的韩绍来说,却提不起太大的兴趣。
不过韩绍并没有当场露出什么异样的情绪,打击他们的积极性。
临走前,甚至还很是勉励了他们一番,并表示了自己全力支持他们的态度。
如此做派,自然引得一众‘技术宅’热血澎湃,对韩绍这个东家印象绝佳。
韩绍见状,心下满意。
接下来就可以培养‘工贼’了,‘工贼’越凶残,回头韩绍施恩起来,效果就越好。
嗯,明明是咱剥削他们,到时候他们还得感激咱。
完美!
“走吧,我们去现场看一看。”
墨家这一波北上,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点人。
真正能够主持局面的那些墨家贤者,此刻正散落在草原上呢。
与孟父等一众墨家子弟道了一声辞,韩绍便直接消失在城中这处制造局中。
小女娘孟孜原本还想跟着去,却被孟父阻拦。
看着自家女儿嘟着嘴满脸埋怨的模样,孟父有些气恼道。
“你看你整日乱糟糟的样子,成何体统!还有没有一点女娘模样!”
说着,见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韩绍一行人离开的方向,孟父颇为没好气道。
“别看了!这些疆场武夫跟咱们墨家不是一路人”
明明孟父没有指名道姓,可小女娘却如跳脚的猫一般,怒声驳斥道。
“他跟那些武夫不一样!”
“你知道什么是空气动力吗?你知道九天之上有什么吗?”
“你想过四海之外,可还有如我神州一般的大地吗?”
一通怒声发问,小女娘最后总结道。
“父亲!你什么都不懂!”
“你你根本不懂他!”
被这一连串轰炸的孟父,只觉脑袋嗡嗡。
脑海里只有那一句‘父亲,你根本不懂他’,不断萦绕。
差点一口老血喷出之际,小女娘依旧在委屈叫嚷道。
“父亲!女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按雍礼,再过三俩年,女儿也是可以嫁人了!”
嫁嫁人?
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的孟父,这一刻才猛然惊醒过来。
有时候孩童与长大成人的界限,其实就只有这三两年的光景。
而不知何时,自家这似乎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娘,再过两三年似乎也真的到了及笄之年。
至于自己这个当父亲的,这么多年来真的尽到了父亲的责任吗?
垂眼看了一眼孟孜脏兮兮的小脸,乱糟糟的头发,以及那身甚至分不清男女的墨家制式黑衫,孟父眼中闪过一抹心虚与自责。
“此,皆为父之过也。”
孟氏父女的争论,韩绍没有心思关心。
毕竟他管得再宽,也管不到别人的家事上。
更别说就墨家目前表现出来的态度,还是相对独立的。
韩绍也不急躁。
这世上很多事情都跟男女之事差不多,操之过急那是毛头小伙子才会犯的错。
互相拉扯,顺势结下罗网,火候一至就算对方想跑也不跑不了。
就像眼前那些窝在一座高炉前灰头土脸的墨家贤者,此刻毫无半点形象的他们甚至连看到韩绍也没有上前见礼,只是敷衍地招呼了一声。
“啊,君上来了”
而目光却依旧灼灼地盯着眼前的那座高炉,口中不断重复着。
“快了,快了!”
阻止了身边铁木阿骨打和阿保机两条异族忠犬的不满,韩绍反倒是笑意十足。
就这么沉默着与几位墨家贤者、子弟围绕着高炉等待着,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忽然其中一名墨家贤者高声喝了一声。
“差不多了!开炉!”
一声招呼,有墨家子弟上前一通操作,而后惊喜道。
“出‘水’了!”
望着那赤红似乎带着几分金色的铁水,从高炉出口汩汩流出。
不止那些墨家子弟发出阵阵欢呼,韩绍也是哈哈笑了起来。
孤的大业!自此而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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