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教性命属乾坤 人间草木心 第八十八章 隔心有浓情

    朔宁王府的门前重新热闹起来。姑姑满眼忧虑一路跟着主儿们絮叨“殿下才走,娘子十天半月照例入宫拜见淑夫人,三五日去一次将军府瞧瞧晏四姑娘的腰病,再就哪也不去。银信只在将军府住了半月,四姑娘都能下床走动了,银信就回府里。有银信了王妃更是闷在家里头,连殿下允准出府的日子也不大出门子了。”她颤巍巍摆着手小碎步追上朔宁王“偏就半个月前,突然的就一直躺着,听不进话也说不出话,连着两日粒米未进,信儿也束手无策。我也是又急又怕,又想央人去给殿下递个信儿,又是想去外头再寻个大夫来。”姑姑叹着气不知是着急还是放心“你们回来了,可算回来了。”

    “你什么没见过?这点事情也稳不住。”南弦皱着眉快步跟上“府里来过什么人吗?”

    “没有没有。”姑姑加紧解释“都听姑娘的安排,有客来都回了去。只有将军夫人亲自来过一回,送了三十匹青缎子,三十匹素锦,还配了葱倩颜色的纱花,说是宫里赏的,王妃一贯爱这个配色,全数挑出来送上府。王妃留了晚饭,打了些回礼,就回了。”

    “王妃是病了?”

    “该是病了。”姑姑回忆着前段时候“心神恍惚,似是听不见人声,也不说话,惨白惨白的就那么躺着,连着好几日,不吃不睡,见光落泪,银信好赖哄了一整日,才勉强换了衣裳。过了两日才缓回些神思,吃了几口米汤,就开始连着睡觉。”她叹息连连“信儿也说不上来,只说大概是被魇了心。我遣人去请了师父来做做法事,银信却怪我招惹娘子生气。我真是”

    “王妃原就最不喜欢这些故弄玄虚的东西。”南弦接过话茬“以后再不可如此行事。”她看着垂眼无语的姑姑,姑姑越发焦虑得搓着拇指,神情闪烁。

    南弦疑惑跟上朔宁王和顾北突然顿下的身影,眼前的园子杂草几乎半人高,爆出了星点花朵的草木无人去收,几棵苍树上甚至有鸟儿来驻了巢穴,已然出现许久都未打理的破败之感。莲花湖虽正是时候却死寂一般,落叶残花任其飘零。“王妃,真的住在府里吗?”顾北愣愣转向南弦。

    “那不是嚒?”南弦盯住院角晾晒的一人,那人半披直发,罩着桃木纹饰的外衫,又未好好穿着,半挂在肩头,时不时要垂掉的姿态,可身形却似比王妃高些。南弦再转视线,卿婷楼的屋檐下又有一人闲坐乘凉,头戴绢花珠钗,甚至摇着一把象牙折扇,可却举止粗浮,连妆都未有。

    “都给我集合!!!”南弦气急败坏大吼着用剑柄敲击身旁的石柱,院子里似是许久未有这样的动静,犹如冷水进了热油锅里崩炸。没一会功夫,一院子的妆扮奇特的丫头们面面相觑跪了半圈。

    南弦开了眼用剑柄呼呼花圈骂了个遍:“谁许你这样散发的?!你!还有你!你觉得这身素些是么?这蜀锦是你能穿的衣裳嚒?!你!喝茶?!你会喝茶啊?!你这绢花是宫里的!你哪里摸来的?!”南弦气急败坏叫骂完一圈重新扭身转向管家姑姑“姑姑每日站在这园子外头望一望,这杂草从里是不是时不时就能冒出些似是而非的身影来,所以您觉得王妃日日都在?”

    这这姑姑目瞪口呆望着一圈丫头大同小异的远山黛和翠翎眼,一人赏去一个嘴巴,又在嘤嘤哭声里自顾自扇了自己好几耳光。

    顾北预感不妙,随着朔宁王大踏步进了卿婷楼中,内房中的被衾甚至都是刚入夏时用的,明显许久都未有人睡过。

    满心期许猛地被揪起半空之上,朔宁王屏着呼吸快速推开窗扇。高楼望下去,莲池里花朵疯开得浓艳,配合着落花残叶全无幽雅,可中央的凉亭却很是不同。

    幔纱围住的凉亭,火热太阳下只有靠近水面的微风轻轻卷动着纱角。二人下楼快速靠近荷亭。

    “你们在园子里怎么伺候的?”顾北横一眼丫头们快速移开话头“莫说王妃还在府里住着,就是没有人,你们也能由着园子这样德行?”

    “奴才冤枉。”优璇颤颤“娘子身子不好,把我们都赶了出来。不许人说话不许人干活,一丁点动静都会大发脾气。”

    朔宁王连鞭子也没放下就朝亭子快步而去,剩下顾北南弦对着优璇发难。亭子外枝柳茂密,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湘帘垂地,悄无人声。他掀起一角,只见她一人静静卧在一张罗汉床上。因为暑气正旺,只一件没袖子的长衫,罩着葛紗外衣,朦朦胧胧露着两只膀子,赤足蜷着,若隐若现裸露出小腿,香腮带赤,双目紧闭。一手搁在腹间,一手掌心摊着悬于半空。一把兰草绢扇和一衾薄荷色盖毯仄卧在地,明显是天热被蹬去了。身边的春凳有两架,其中一架挤挤挨挨摆着一只青白酒壶、一只剩着花露的琉璃八脚,一只青花茶壶,还有一只清水茶缸。另一架上单放着一扇矮架绣屏,那是从内房的床头案上移来的,是她最喜爱的一叶双面。早早听她炫耀那苏银信漂亮利落的绣活,一面绣出黄嫩的银杏舒展,一面是肥青的苏木旺盛,共着一方素锦的经纬,同生两面,夺目耀眼。她日日瞧着,都能生出宽慰暖意,比那妆奁镜子,每日多看不知多少眼。

    走之前的忿忿怨气老早被相思缠化的了无踪迹,方才园庭荒乱之迹着实让他心惊几许,生怕她当真一走了之。如今她就愣在眼前睡着,感动安心更似绵绵助推眷恋之心。

    挑起的一角是把光亮泄落在她脸上,她蹙眉一阵,星眼微钖,拿悬空的手摸索在春凳上,却只摸了一阵空,拿手背抹着汗气哼哼的勉强坐起来,察觉背后有人,她猛的一颤,打个焦雷似的赤足站立起身。

    “白日暑气这么重,睡在这里作甚?”他看着她越发通红的面颊,抬手试探在她额前。

    苏玉睡了太久,原本就朦胧懒散,身子也腻腻烦烦的,加之心中许多事情,一时间闷的说不出话来。还未来得及缓缓回些神思,朔宁王好似一件外披将自己挂上她肩头,带着疲惫和压抑许久的想念将她抱紧。

    “你那移形换影的招数就不能在我回来前收一收。”他带着几分责备和余悸将她收紧在臂弯间“我以为”

    记忆似是续上了他离开时候的尴尬,木心忽而仰头着急“银信不在!”

    他有些无奈低下头,对视那双日思夜想的眼睛“你还在生我的气?”他再俯低身子,极尽讨好“三四个月不见,你就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跟我说?”

    苏木心有些错愕于他的温柔,甚至怀疑这是梦境里的一刻,顿愣许久也未再开口。朔宁王亦不强求,拿拇指轻轻抚在她停留了困倦的脸颊。


    好似从哪里讨来了仙丹,再不然真是自己中了毒,不胜其情的痴了心。那张脸上凝脂玉肌吹弹可破,原本就大的眼珠儿非同寻常的冒出些魅惑来,鼻尖弯翘,牙口里腻着玫瑰的茶气。原本老成冷绝的脱俗之气如今又蒙上一层娇俏亮丽,“你这张脸,似是跟从前不同了。”他倒抽一口气“连身上的味道也变了。”

    木心蓦然转着眼珠,似是在思量是不是要解释,如何解释。他看穿似的笑道“你究竟又背着我去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就连行宫爆破也不值当你问一句。”

    是啊,行宫出了大事。她费力扭转着有些停滞的大脑木楞在他怀中低声“你受伤了吗?”

    你不知道?你当真什么也没关心?他终于正视苏木心带着冷漠的困顿,无力凝噎半晌将她重新抱紧在怀中:“没有。”

    那

    “那什么?”他温柔扶上后枕骨“那是不是我干的?你觉得是我做的?嗯?”朔宁王的低音里带出一丝笑,“那本王将你留在府里,可算疼你?”顺着秀美的黑长瀑布,他的手掌停留在腰间蹙眉“还以为等我回来,头发就会长回原来的样子。”

    原来的样子?遥遥回忆起年关里的朔宁王,漠然中带着雀跃告诉皇后他喜欢青月的绿云扰扰,苏木心困惑于期间,亦渴求与期间,她心思沉沉,脑海里再浮现出朔宁王给阮钰梳头的模样。

    是睡懵了还是真的病了?朔宁王望着眼睛发直的木心越发好笑亦多了几分忧心。木心听着他低声终于回过神,垂首看见自己一身沙婵睡衣再次羞红了面颊,着急推开他扭身去将地上的长衫拾起套上。

    即便来不及收拾妆容,木心还是规矩的拉开距离好生朝他叩首行了谢礼。再见这礼式朔宁王无奈在罗汉床边坐下,二人对视不言,似是等着对方出招,只有自己心里知晓那许许多多的秘密根本无从发问。

    苏木心似有委屈,压着眼泪费力抬眼,平静语气里藏匿着急切“殿下捕获的那条山谷鼈,它与主人一道炼化会在额前结衍出一块蛇石。殿下知道吗?”

    嗯。朔宁王回避眼神“传闻蛇石珍贵,被越人视作珍宝。”

    “你把它给了苏银信,苏银信做了新的香粉给我用。”

    朔宁王好笑的眼色微微收敛,划着她腮边细腻沙哑道“无论稀松还是平常,我给你的,你何时肯用?赏给苏银信,你兴许还能用上一二。”

    苏木心眼底复杂,“这蛇石是一条雌蛇的,它似乎在找另一条。”

    你去郧阳了。朔宁王侧靠在扶倚上笃定推测,又有些惊异道“当真用了蛇石会有幻视。你在郧阳找到了另一条?”他长吸一口气“你谢我可是因为那里的越人?他们找上你了?”他直起身子蹙眉“这么久了,几个越人,羽卫还没杀干净。”

    “山谷鼈不是越人带来的,他们只是被人利用了。”木心有些错愕看着他毫不在意的杀气,心思又落回皋涂山里永远不再出来的父亲身上“你不去追究培育那山谷鼈的人,却去杀越族人?”

    “山谷鼈是不是越人育出的本王不知,但的的确确是越人豢养大的。”朔宁王朝后仰靠,嘴角微提“越人先知:若如能逃出神鸟之劫,便能在我朝以腾蛇替换真龙。”他斜目冷笑“这群蠢货养两条长虫便能逆天改命,那本王这十几年的仗岂不是白打了?”

    木心跪坐在地低喃“你既知他们先知荒唐,却还认真。可不是坐实了人家的神鸟之劫?”

    “不一定是荒唐。”朔宁王伸手拉住她右腕将她拉进怀中,顶着她额前贪婪呼吸“你问过本王,心悦的巨鸟是孔雀还是碧鸾,你现在知道了?”

    “是重明鸟。”她面无表情,呢喃只像是再跟自己说话。

    原来是重明鸟。他与她依偎靠在罗汉床中,指尖温柔顺着颀长的脖子勾住衣领将外衫扯去,含笑磨蹭在她耳边“是会褪了羽翼吃人的鸟儿啊!”

    重明是医家崇仰的图腾。苏木心乖顺被他按在身下依旧声色不动,甚至几分幽怨“仙草阁成时就”木心哽咽,“你说谁会是那只重明鸟啊?”

    男人游离在裸露肌肤上的白皙柔软,早已没了多余的思量,半覆的轻纱和明晰的光斑落在顺从的曲线上,美的令人窒息。他咬着美人耳垂留下一句“自然是玉儿。”便在呼吸间陡然改换了频率,心脏好似重新回到了皋涂上的惊险绝流之中,让他战栗激动忘乎所以的吸附在她唇舌间滚烫索取。

    朔宁王的忘情让他压根未看到苏木心满溢泪珠的眼眶最终扑簌滚落。

    她是你的钰儿,而我只是即将替代她的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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