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牌子上简单的几句话,将成为一个人,留在脑海中最后的道别。
或许,死亡即将来临前的恐惧,将吞噬一个人残存意识的全部,他出于安慰心理,将自己封存在家庭生活的片段里,这会令人感到好受许多,用哲理的话儿来形容,他并非孤单地上路,而带着寄托,带着某种祝福。
在场的三十余人,个个唏嘘不已,泣不成声,默默地注视着,这个貌不惊人的工程师,一步步走向死亡,直至被大水完全淹没。他似乎已经释然,脸上带着一种假若有奇迹我们还会重逢的表情,污水盖过了他的脸,越过他的发梢,成串的气泡浮游上来。起初还能瞧见他那苍白的手在挥舞,而最终,动作越来越迟滞,僵硬地停在了原处。随着整片空间灯光因渗水而熄灭,闭路摄像头前一片雪花。
70年代初的冷战时期,在苏联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虽然与政治、与权谋毫无半点关系,但却足足感动了一代人。说白了,这仅仅只是一场火箭事故导致的灾难,俄国人将这一事件,称作五十分钟的通话记录。一次原本十分顺利的太空探索,在火箭返航时产生问题,减速舱和喷燃管道出了故障,导致这架火箭无法正常降落地球。在距离砸向地面粉身碎骨的五十分钟里,宇航员与家人通了一个电话,而这则电话,通过广播传遍广袤的东欧大地每个角落,史上收听率最高的记录由此诞生。数千万人坐在无线电前听完这段感人肺腑的电话。而最终,人们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火箭摔成碎片,无能为力。
而今天,刺豚舱内的所有人,包括对着我大吼的助手,都饱含热泪,看完了东尼人生的落幕。或许他的家庭简简单单,有个女儿有个妻子,可能还有几个弟妹和年迈的父母,这会儿正坐在庭院里等着吃晚饭,但他们不会想到,同一时刻,在遥远的东方,自己的老公、父亲、哥哥、儿子正在步向死亡。而我们,则成了他无声葬礼的最终目击者。
我心如刀绞,泪流满面,使劲拽着自己的头发,跪倒在气阀门前。工程师的不幸,由我造成,若当时我坚持强攻,则不会发生这一切!然而,倘若硬拼,又有多少无辜者将会丧命?很显然无法估量。我甚至都不知他到底叫什么,连“公司”里有没有这么个人都毫无印象,但是,他所带给我的震撼力和愧疚感,让我痛不欲生。我当然知道事有取舍,但若是换成我,能不能像他那样从容面对死亡?我想我做不到。
“军校导教,节哀吧,不要让他拼尽全力所换来的宝贵时间,轻易浪费,”雀斑脸双眼通红,嘶哑地说道:“你必须去那扇封闭的铁门前深透一下,里面究竟是什么,这或许就是大家最后的一线生机。”
“刚才,少校,对不起,”那个对着我大吼的助手同时哀叹地走上前来,说道:“我跟你去,看看能做些什么。”
我扶着墙头站起身,跟随着他们两人朝着过道走去。人们抹干泪水,将冷库内的抑制药剂压入针管,相互注射起来。而同时,掐烟卷的和黑衣人张,则神情紧张地注视着室内大大小小的监视器,观测着蜂拥而来的潮水,对舱子的吞噬情况。很显然,两道金属门前已是一片泽国,防卫系统无法挡住巨大的水压,纷纷被冲垮,大水已经逼近了t字路口。而这么一来,g区域的总电机房也会受到影响,时间正变得越来越紧迫。
我跟随他们走过几间屋子,来到了传说中所谓的尸体切片实验室尽头的一间大屋里。只见四周摆着松软的沙发、传统的办公家具、硕大的一架金属地球仪以及墙头一帧秃头老汉微笑的照片。这间屋子,可能就是刺豚舱的主人,福卡斯的办公室。
在房间正中央,果然有一道大铁门,上面满是气扭把手、密码锁和各种指令输入器。不过此刻的这些设计,早已让黑客一一破解,只剩下最后的一处,也就是铁门的中央始终打不开。那是一个十分古怪的立方体金属块,它中部被镂空出一个圆形凹陷,大概有成人拳头那么大,却丝毫没有各种按钮和键盘输入,十分突兀地嵌在门中央。他们所说的便是这个问题。
“这间屋子甚至都不在四周的设施地图里,它属于一个私人空间,刚进来时,发现这里过道上躺着大量尸骸,它们几乎都是头部对着这道门,现在让助手们都清理走了。所以直觉告诉我,那么多尸体无端地出现在这里,只说明一点。他们很清楚门对面是哪里,极有可能是脱出的关键。但这些人都失败了。所以,军校导教,你最好看一下,另一头到底是哪里?”雀斑脸说道。
“把灯关上,室内太亮,我眼睛看不清。”我从福卡斯老头留在案前的烟匣里取了支雪茄,抽了起来。这老东西与我一样没品位,喜好的也是德国大卫道夫短雪茄,平民的廉价货。
助手应了一声,按灭了室内所有的灯。我调出第三瞳开始深透,虽然眼前一片血红,但视野开始变得宽阔起来。
“这门的另一头,诶?”我暗暗吃惊,忍着眩晕朝前走了几步,让雀斑脸打背后使劲撑住我,继续辨析。值得一提的是,相比较经常当我靠垫的瘦子和alex,雀斑脸显得软绵绵,高矮也正好,就像陷在大皮沙发里一样舒服。我眯着眼睛享受了一阵,装模作样地说道:“这个地方,怎么会如此眼熟?奇怪。”
“门的那一头是什么?”雀斑脸气喘吁吁,急切地问道。
“嗯,地面是铁板,两侧有一间好像是个独立的发电机房,灯光很弱或者可能是没有打开,你们都知道,我看不见弱光源。然后嘛,一直攀升,是个漩涡状下去的铁梯,”我不由兴奋起来,没料到这间屋子确有玄机,它果然是福卡斯专用的通道,这是一段任谁都料不到的地方,想着我脱口而出,道:“submarine?”
“潜艇?!老天啊,你是说那是个潜艇舱?!”雀斑脸惊异地扭过脖子,叫道。
“嘿嘿,有意思的恐怕还不止这些!”我没料到她会这么诧异,说话间已经转身,害得我缺了靠垫重心不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让急忙走上前来的助手一把扶住。我一边看一边道:“这潜艇,丫就是‘河边’的那个摆渡船,连漆面都一模一样!这里该不会是在公司吧?快跟我说说,你们这家莫名其妙的公司究竟是先有‘河边’还是先有伯尔尼老楼?”
出现在我眼前的,正是“河边”分部的泊口,一个多月前,怕冷的波特老汉缩着脖子,颤颤巍巍地站在那里,守候着我和alex的到来。
“这个,说来话长,如果以时间来看,‘河边’和老楼差不多是同一时期的。这个发现太重要了,我得告诉大家!”雀斑脸让我在沙发坐定,开始往回疾走,喃喃自语道:“分部的潜艇能坐46人,这么一来的话,所有人都能离开了。。。”
“别忘了仍有一道锁哪,说得就像自己买过了船票那样,铁定上得去,”我冲着她的背影喊道:“把黑客叫过来,目前最主要的麻烦是解锁!”
解锁从来不是我的强项,这种手艺alex才是高手,不过他只精通各种常规锁具,对于眼前这种高科技的东西或许也同样两眼一抹黑。雀斑脸常有一种误会,她始终认为我俩都属于捞偏门的行家,这道题这会儿搁在跟前,摆明了要由我去解决。
我始终不明白这个铁匣子内圆形凹陷派什么作用,它显得十分突兀,完全就不是个门锁上的摆设。若是说需要楔入圆形的物件,那么alex脖子上的盘子就显得过于大了;而若是说按照等比例尺寸有那么一块圆形金属的钥匙,这东西起码得有2.5公斤重,任再时尚的雅痞也不会在毛料裤里揣上这么块东西。可这个方匣,既无锁孔也无按键更无类似扫描的仪器,就是一块车床车出来的高精密度金属。我怎么都瞧不出端倪,只能静待黑客的到来。
“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林锐,你来看,这个内陷有五厘米深度,四周打磨平滑,就是件工业品。”岂料,黑客的到来,仅仅是说了一通废话,和没说一样,她也同样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不过她略微思索了一阵,建议我道:“你尝试透一下这东西的内部构造,或许我能明白它大概会起到一个什么作用。”
我按照她的提议继续深透,除了发现这东西并非实心有着夹层,剩下的便是隐隐有几个小圆金属片般的物件,分别嵌在圆孔的上下左右四个方位。我将自己看到的对她说了下,跟着黑客就抿着嘴努力在想,隔了不久问我小圆金属片大概尺码多大。
“普通硬币的尺寸吧。”我翻着尼龙口袋,掏出一枚50美分的硬币,对她扬了扬,说道:“大小和这个很像。”
她从我手里接了过去,让我给她指着圆片的位置一个个去探,结果嘛,当然是无济于事,这个锁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此刻屋子里人开始多了起来,可能基本都已注射过抑制药,再无事可做,便跑来看这道奇怪的门锁,站在门前议论纷纷。这一大屋子什么家都有,就缺个锁匠,众人大眼瞪小眼,全都束手无策。有的说这个可能不是锁,让有气力的人来使劲拽开;还有的说这会不会是个虹膜扫描仪,可也没见有液晶屏;还有的人索性走进那间半截子尸体的屋子找工具,打算强行撬开;更有几个工程师则在叹气,说早知如此就该把切割机带下来,而现在所有工具都拉在了河原帐篷里。
“我忽然想起件事,不知道这。。。”我抱着大不了再次失败的心态,对黑客说道:“把钱还我。”
她对我嗤之以鼻,一脸的不屑,那表情似乎在说,我还会贪你几毛钱便宜?便不假思索地将钱丢给了我。我捏着硬币的边缘,走到门前,将它探入到圆孔的中心。
所有人都惊呼起来!只见硬币悬浮在其中,不知是哪种原理,它就像被卡位定格那般,竖在圆形凹陷的正中央!
“天哪,军校导教,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会知道?”雀斑脸抱着脑袋,惊叹地问道。
“我根本不知道,我只是猛然想起一件事。还记得我们从月台带出来那本波特的日记吗?我当时受到辐射躺在宿营地里,听发言人,噢,也就是莱斯利曾和老刀谈起过内容,说本子里反复出现同一句话许多次,嘿嘿。”我背着手,望着他们说道:“那句话就是‘当硬币飞速旋转时你会看见一个圆球’,我当时就在想,这不是面动成体嘛?有什么可研究的?哪怕现在也觉得是句废话,能证明的就是你眼睛没瞎。所以,当瞧见这个金属块内部有硬币大小的圆片,就想了起来。”
“这么一说,那本日记上的确有这句话,我也看过一些。”雀斑脸推了推眼镜,回忆道:“我本以为他们可能在研究眼球视网膜映像停留之类的学问,没想到却是一句隐语。”
“我不懂这些,在你们大家看来,我可能就是粗人一个。过去小时候听故事总会有这么一种情节。某人到了一个山洞前,发现石门锁上了,然后站在那里叫,咿咿呀呀开门吧,跟着大门就开了。不过福卡斯肯定没有这么童趣,你们来看,”说着,我从桌上拿起照片,指着上面那个秃脑门的人像说道:“这个老头,一瞧就与‘河边’波特是同类人,生活作风邋遢,丢三拉四的。我在‘河边’一共见过波特五次,其中有三次他都带着把新伞,连商标都没有撕掉。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人东西老丢,因而钥匙之类的,一定保管不了。所以啊,福卡斯可能也是这样的人,他就想出最简单的办法,用随手能找到的材料弄了个门锁。嘿嘿,自己站远处一瞧,还挺有艺术氛围。”
“可门仍旧没动呢。”黑客在一边轻轻推了把我,说道:“得意忘形还早了点,少校。”
“嗯,方式我们算找到了,但方法,仍不对。我觉得正确情况下我们应该会看见硬币在转动,成为球体状。”我指着众人的口袋,说道:“都给我掏,什么国家的硬币都行,我们每一种都去试;口袋里翻不出硬币的,给我撬抽屉,附近都找找,硬币类的东西。像地铁代币、游戏机币、纪念币什么都成!”
一大屋子的专家学者工程师以及助手等等,各自翻着口袋,像身穿特殊尼龙服带ti-ti的几个特殊人员,周身没有口袋,便开始找工具到处撬桌柜。一分钟后,在福卡斯的桌子前堆起了一座硬币小山,什么国家的硬币都有,甚至还有日本円和人民币。我和黑客两人一个个去试,最终我们放入一个2法郎硬币,奇迹出现了!只见钢镚悬浮在圆孔中央,开始缓缓旋转,速度跟着节奏变得越来越快,最终大家都看见一个球形。只听得“呼哧哧”阀门排气的声响后,这道千斤金属门内部传来各种锁条锁刀收缩的声响,
大门打开了,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条地面铺着铁板的幽长甬道。而在门的外侧,有一个开关盒般大小的液晶屏,上面写着一个数字“2”,旋即被数字“1”所替代。黑客认为,这有可能是开合这道金属大门的记录器,数字代表开启的次数,以每隔多少小时来进行累计,我们距离前一次被打开已经十分久远,所以被刷新了数字。
同时雀斑脸让众人收拾行囊,搬着各种枪械和私人物品,赶紧下到泊口的潜艇里去。一群疾控中心的老头们,站在研究室内左右为难。刚拿起这件样本又瞧上另一件样本,对他们而言,这座刺豚舱就是未知学问的宝库,他们什么都想带走。只可惜,四周无孔不入的洪水,没有给他们留下多少时间,他们只得随便抓一些实验报告便抱头鼠窜。
我看了下监视器,大水已经淹没了蛋屋、大仓库各处,正向电镀车间逼近。稍作计算,可能十分钟都没有,这里也将被吞没。掐烟卷的突然像忆起了什么,飞快地跑没影了,我喊了半天也不见人回答,只得与瘦子、小张等人一起来来回回搬运着收集起来的各种枪械。
至于那间有着巨大老虎钳子仪器和半截子实验用尸的屋子,曾是我想象中,“公司”最感兴趣的一个场所。如果没有那么多意外,这间屋子里有可能站着黑衣发言人、老刀以及波特等等这么一群人,品头论足或高声阔谈。而此刻,人们争相逃命,这间屋子被丢在一边,仅有一个疾控中心的老头驻足在门前观望,竟给我一种,十分凄凉的感觉。
我掏出综合机,在屋子四周找角度拍摄,对着台子上那些木乃伊反复照了许多张。一旁的老头则让我不必费力,他们包括助手等人,此前已经在这间屋内拍了不下一百多张照片,若是日后需要研究,资料已经够详细的了。
“你觉得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实验?”我挪到他身边,问道。
“转移,”老头手指着头一张台子和第四张手术台,答道:“这不是医学上的实验手术,而是另一门学问,是目前我们所无法理解的一种研究。你看这两张桌子上的实验体,它们其实是同一具。上半身在这边的桌子上,而下半身却跑去了那张桌子。”
“可为什么却是切成一半?”我继续问道:“难道不该是整件物体一起被转移么?”
“我也不懂,有可能,这是失败的试验。转移派什么用处?转移需要哪种基础?生物、金属、岩石?不同物质的传送方式?完全不知所谓。”老头摇摇头,叹道:“这所实验室在尝试着我们所有人都不曾想过的某种方案,做着艰苦的实验。不断尝试不断失败,孜孜不倦,我若是有这样参与的机会该多好。”
正说着话,掐烟卷的又一阵旋风般折回,手里抱着一大捧老式西门子外形的手机,让我随便挑一部,在目前机库沦陷通讯彻底瘫痪的严苛条件下,这东西可以替代综合机使用。只不过,它们都未怎么使用,只是原封出厂状态,电板内仅有少量的电源。虽如此,但凑合着使用几个小时还是没有问题的。
“还在磨蹭什么?再不走就迟了,嗯。”他一边轰赶着我和那位专家,一边不住回头遥望装置操控室,焦虑地说道:“大水进电镀间了,隐约中,还有手电光柱,那伙人基本都下水了!”
福克斯私人办公室内,还留着生物学家和瘦子两个人,似乎特意为我留着门儿。一见我们走来,怒形于色地嚷嚷,怪责我们几人在拖后腿。掐烟卷的一声不吭地越过他们快速奔跑起来,专家老头也紧随而去,屋内就留在我一个,仍在东张西望。
“你什么意思啊?到底走不走?”生物学家一瞧瘦子也转身快速离去,不由焦急起来,对我喊道。
“老麦说,咱们这会儿有跟尾的,而且人数还不少,”我奸笑地望着他,用下巴指指桌案上的签字笔,道:“报g7仓库一箭之仇,咱们给他们留点好玩的。”
“摩尔多瓦地刺阵?嘿嘿,这个我喜欢。”生物学家一推眼镜,从桌前笔架上抓起一把,丢给我一支记号笔,说道:“咱们尽可能写得越小越好。”
我一瞧这家伙果然不是蠢货,在某些方面与我心有灵犀一点通,着实有些喜欢,这家伙是个值得培养大有前途的坏胚子,与我一样。跟着便和他分工一人负责两片墙,将玻璃板上那些烂熟于心的符号写在柜子侧角,字体小到我稍站远一些都难以看清。至于这有没有效果,是不是非要刻在玻璃上才有用?这些我都不知道。我只感到,这么做最起码会令我感到一种从压抑中挣脱出来的畅快感,无与伦比的爽利。
当忙完这些,耳边几乎都快能听见呼啸而入的水声。生物学家还站在原地正喃喃自语说自己写得大了些,我手忙脚乱地拽过他,钻出屋子关闭了大铁门。过了转角,就瞧见另一个闲人,正在角落里做着阴暗的勾当,通往下旋的铁梯口和各个视觉盲点,这人绕了许多钢线。若不是他急急喊我们停下,我们这种冲刺程度不是掉脖子就是被严重勒伤,这家伙正是掐烟卷的。
“我将电路盒砸坏了,嗯。”他抹着油汗望着我,竟然十分难得地笑道:“他们打外部弄不开,只能在一片昏暗中摸索,嘿嘿。待他们绕出钢线阵,我们早走远了,嗯。”
“之后的一路,就全靠你了,峡谷那头你比我熟,救人要紧。若发言人这小老汉死在里头,实在有些难看。”我对着他点点头,跑向泊口,说道:“就像你说的,一切都才开始,这不论私仇公愤,仗,早在一个月前就开战了!”
岸埠边停着一个铁家伙,与“河边”那艘极为相似,都是红白漆面,唯一的区别是在原公司标志上,画了个刺豚舱的荆棘草logo。整整一潜艇的人,此刻已经彻底松弛下来,大多都在闭目养神。起先我十分担忧的驾驶问题,让雀斑脸安排人手轻易解决了。她说这船比公司的那条性能好得多,有自动导航,路线早就让人设定好了,唯一的麻烦是这东西载人到达目的地之后,会自动再返回原处,不过工程师可以搞掂这些,保证让船上所有人都拿一张单程票。
三分钟后,潜艇的闭压舱门锁合,开始下潜。随着舰体微微颤抖,船内所有的灯光都亮了起来,这么一来,就有人发现舰尾被人丢了件红色的旧外套,丝丝缕缕破烂不堪,满是油腻。这显然不会是福卡斯留下的,而是起先那个记录器上快速闪过的“2”数字,第二个搭船离去的人。
最早注意到这件外套的,是瘦子,随着他的惊呼,人群都转过脸去看,包括面色一直很差的艾莉婕。不过谁也猜不透这件衣服的主人是谁,若这人能从容地打开铁门到达这里,必然是当初刺豚舱里最核心的几人之一,其中也包括年轻波特本人。
掐烟卷的就像前一次那样,坐在我对面,旁若无人地抽着烟,双眼直愣愣地盯着我。隔了许久,他突然叹道:“我知道摩苏尔,25th,101师502团,9th都在那里。分散在各个半永固性基地内,孤立无援。当初你们一定过得很辛苦,嗯,谈谈吧,我看得出你没有可聊的人。”
“你想谈什么?”我搓揉着脸,疲惫地说道:“一场噩梦而已。”
“可以谈的有许多,例如你怎么去的那里?”掐烟卷的提过一棵烟,帮我点燃后说道:“我觉得,嗯,怎么说呢?在你身上,曾发生过一些事,让你对谁都不信任。我也是兵,你的心情我能体会。”
“你快得了吧,装什么纯情犊子?你怎么就不谈眼窝上的伤疤?少校我最早先被收编在空勤国民警卫队里,后因为霍普金斯缺人,硬被招募过去,”我无比惨伤地狠狠抽烟,说道:“我之所以会玩命,只是为了求死,因为一个人。”
“那人是谁?”掐烟卷的沉思片刻,道:“女人?”
“是个与我爱上了同一个女人的家伙,我祸害了这一家子,这人现在还被关在rikers岛城监狱里,”我叹了口气,将烟蒂在舷窗前掐灭,道:“明年五月前他出狱,我会去接他。他曾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挚友,早在认识alex之前。”
“嗯,也好,这桩活做完,我陪你过去。”他耸耸肩,笑了起来:“我对你朋友有好奇心,嘿嘿,感觉你也好,besson也好,都不太像这个世间的人,嗯。我的伤疤,也算荣誉,行动中死了我一个朋友,事实他是我开枪毙杀的。所以,与你一样,我不爱谈这事。”
“那就别说了,鸟不拉屎的阿富汗留给你太多的伤痛回忆,所以你找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地方逃避现实。”我摇摇头,惨笑道:“我没那么多感慨,战争留给我的,就是一句话,万事只能靠自己。当初我让人丢在一条满是大便和稻草绳的小道上,都被搜索组放弃了,最后靠着死不瞑目才挣扎着回去,所以我不信任任何人!”
“其实我想说,我们都曾经相信过,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大多数人过得更好。那些活在身边的,值得留下记忆的,差不多这会儿都不在人世了。嗯,我们终有一天,都会无法阻挡地老去,回头再去看这一切,会感到孤单。大兵不死,只有凋零。。。”掐烟卷的叹了口气,道:“说说工程师提起的那则越南老兵让人打断腿的往事吧,我想听。”
潜艇在地下河河底打了个满舵,紧贴淤泥直愣愣航行。我本以为几分钟了事到岸,岂料这一开竟然走了不下二十分钟,最终停靠在了一个岩洞的深处。这是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它和摩萨利尔的洞窟、山道都不同,我和众人走上岸,在岩洞里徘徊,四周的岩层很坚硬,也没有过去随处可见的那种藻类植物的化石片。生物学家认为,我们正身处在绝壁中的某一段,这个问题可能掐烟卷的会知道。
不料,当我问及他这里是哪儿?他却东张西望,隔了许久才回答我几个字,道:“嗯,这地方,我从未来过。”
这么一来,情况就变得复杂了。我们原本以为,潜艇就是个摆渡船,带我们去到地下河的另一头,若是登岸,左右观望,起码可以通过周遭的景致大概分辨出自己所处位置。而现如今,船儿却在绝壁内部的水道底下多开了几分钟,四周除了河水就是七绕八拐的岩洞,完全找不到方向感。
雀斑脸可能在之前长期充当后援,从未有过参与实际行动的经验,与一干助手工程师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显得比谁都更镇静。她认为能将人马毫发无损全部带到这里,已经是个奇迹,这远在她的预料之外。索性建议人们暂时原地休整,先商讨一下之后要走的路。
摆在面前的其实就一条路,穿越走完岩洞,到达另一头之后,再辨明自己在哪。掐烟卷的已经表态,他还得继续回去增援帕顿,若是人手充实的话,帮助他们与分散各处的人们汇拢,所以他至多陪着再走一程。
而工程师助手等等,首当其冲要做的是增援第一动力源,将车械库内被困的队员救出来,这是目前他们至关重要的大事。至于将来如何,不归雀斑脸管,依旧全权委托代任队长发言人。
前路漫漫,这片本该是依仗前期搜索队员从容摸索的未知区域,因为神秘人的冲击,被搅成一锅乱粥。若以计划而言,被提前执行了。虽然我们目前正处在绝对劣势中,但唯一的优势是时间相对变得充裕了许多。我不敢轻易拿人命去多开玩笑,便吩咐助手们将众人从刺豚舱内带出的武器分配给大伙,不管擅不擅长射击,每个人少则配备一杆长枪,多则再拿上一把手枪。最终,除了两个疾控中心的老太太,一点不懂打枪外,几乎全部的人都分到大转盘枪。老太太不会打枪短时间内也学不会,而且让她们端枪我觉得威胁性比起敌人更致命,若是惊惶人就会不由自主乱放枪,或者瞄不准打在自己人身上。我从地上捡起一颗致盲手雷,手把手教导她们怎么使用,拔出拉环,弹起压力帽,朝着目标投掷,两秒内掩住眼部或转过身去。这是最容易上手的,哪怕从未摸过枪的也会使用。
而本身隶属黑衣人的我们,还是拿着tar-21,制式手枪,再肩背一把大转盘枪。待到众人差不多分配完毕,我对张和掐烟卷的一扬手,示意两人充当斥候前刺150米,自己和瘦子则压在队伍最末做着戒备,随着人群缓缓地向前移动。
两名斥候点点头,飞速跑向前方,身材轻盈的张立即寻找制高点,与底下谨慎摸索的掐烟卷的遥相呼应,半分钟后便跑得没影了。这么布局下的我们,走得稳稳当当,趁着短暂的宁静,众人便掏出那种老式西门子手机般的通讯器,相互研究该怎么使用。
早在搭潜艇时,黑客已经略带兴奋地开始研究起来,她让众人都注意机子的背面,那里有一道钢印,写着一段8位数字,她觉得这是过去人们的编码。然后她手动先输入五人组老大的机器码,试着打了一通,结果竟然一连就连上了。只不过输入后的数字被加密成了点和线,她自己的编码是两个圆点,其他所有功能都不受影响,通话一切正常。众人纷纷将她手上这部当作主机,将自己的编码给她。雀斑脸感到,斥候还没留下编码就跑了,多少有些遗憾,这么一来,前边出什么事都无法知道。
“无妨,他们有经验,”我拍拍她肩头。笑道:“没有通讯也可以找其他方式来提醒身后的人注意,你看那个角落。”
雀斑脸顺着我的指引,在一个大转角处,就发现一根冷荧光棒被丢着。沿路都被修筑了一些指引前行的侧灯,此刻失去电力成为了灰蒙蒙的摆设。侧灯顺着洞窟一路攀升,快接近一个风口前,戛然而止,冷荧光棍却出现在了远处另一个岔口。我往侧灯通路透了几次,不明就里,似乎前方让崩塌的乱石塞住,掐烟卷的等人不得不另辟捷径。
黑客和五人组老大几个仍在低声商量,他们认为如果能顺利抵达第一动力源,应该可以利用那里的设备重建一个机库,恢复通讯。只可恨的是两名组员被神秘人拘押着,这会儿是生是死还是个未知数。说到此,五人组老大有些伤感,他叹息着说团队里的人一起共事了多年,生活中也是挚友,只可惜自己除了电子设备什么都不会,做不了一点补救工作。
接着这种类似漫步般地前行,大概走了20多分钟,脚下的碎石子逐渐让细沙泥所替代,众人面前有一种走在风口的感觉,空气清冽让人十分提神。我四处张望,标志物已然消失,这说明我们已经行至边缘,即将走出绝壁地带。想着,我开始快步向前飞奔,越过人群,找斥候汇合。
只见远处果然出现了一道月牙形的洞口,洞沿前站着一高一瘦两条身影,似乎正在原地等候队伍的靠拢。有了多次经验的我,先找角落驻足,仔细辨别清楚,就发现掐烟卷的和黑衣人张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表情,两人正在低语着什么。这让我感到十分奇怪,便五步并作三步,快速走到他们身边,询问到底怎么了。
结果掐烟卷的摸着光头,回答说我们的确已经抵达了峡谷,目前就站在峡谷的上方。但是,这条峡谷他不认识,也从没来过,这里可能是四条峡谷中的任何一条。不仅仅如此,真正的麻烦是大家脚下。说着,他让我趴低身子,移到峡口的边缘,俯视底下的状况。
只见出现在眼前广袤的峡谷底下,诡异地卧着一个静悄悄的破旧小村,距离实在过远,我无法辨明里头到底有没有人住着。整片村子沉寂无声,也不见牲口,路面、峡壁和山石上,一片通亮,就像燃着灯但又瞧不见灯,散发着绿幽幽的光芒。不仅如此,整片峡谷回荡着一种十分沉闷的声响,真要形容的话,如同数百人在打鼾,似乎下面正潜伏着危险。在一切未辨明前,我让两人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刚打算返身回去通知众人停下,就瞧见人群已来到了百米之外。
我慌忙奔跑回去制止住众人靠前,让原地休息,先考虑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来。解码专家一听地底人村庄,立马就想起了失踪的alex,不管我阻扰自己拿着个夜视望远镜就跑了过去。我顾得上这头顾不上那头,待到我想拽回她,却看见她已经跑到了掐烟卷的身边,正在慢慢蹲下身子爬去边缘。
我往回走至一半时,发现解码专家已经站立起身,正在说着什么,不久便开始往侧边斜坡去,而掐烟卷的却一声不吭,不仅不拖住她,相反竟然也有紧随着下去的意思,这下彻底将我弄懵了。
“干嘛你们?不要命了?”我压低嗓音,焦虑地冲上前来,一把扭住掐烟卷的,喊道:“没听波特说,地底人极度危险么?”
“解码专家说了,嗯。”掐烟卷的停下脚步,扭头答道:“这底下,是一条废村,恐怕已有几十年了。”
“林锐,这条村子早废了,你来看。”解码专家让我靠前,提过她手里的望远镜,说道:“你看见村子正中央有一个土坡吗?那是祭祀用的,一般每个古老的氏族村庄都会有,用于集会和祭奠。而通常在不用时,那里会成为储备粮食的作坊,譬如用地下河无骨鱼做口粮。而你来看,这周边的几口井,轱辘都朽烂了,整片祭台广场上杂草丛生,想要辨别出它底下的石料都难。这里的村民,不知因何原因被迫离开,底下没有任何危险。”
“这灯火什么情况?”透过望远镜,我看见峡谷内一片通亮,光芒都有些刺眼,不知到底是什么。
“那不是灯光,我怀疑是一种地底深处发亮的生物,极可能是某种藓类或生物,它们数量极多,这更加说明此地没有人烟,已成了生物的乐园。”解码专家说着,开始下爬,我喊不住两人,只得硬着头皮紧随。约摸花了十来分钟,我们才落底,发现自己,正站在村子的边缘。
整座村子全都是此前所见过的窝棚建筑,不过建得气势宏伟,高低错落有致。这座村子原先可能铺设过石板,但年久失修,以破成一道道沟渠,十分扎脚。空气中透着浓烈的草腥味,沿途个个窝棚都腐朽不堪,顺手一扶,就整片倒塌。
这个村子,恰如解码专家所说的,被荒弃了哪怕没有半个世纪也有好几十年。
直至来到跟前,我才弄明白四周发光物到底是什么,其实就是某种像卷心菜般的植物,它们正在喷吐着孢子,孢子闪光发亮,透着绿色的光泽。远远望去,一片辉煌,明亮的程度不亚于普通居室内开着壁灯。
我们的耳边,徘徊着那种打鼾声,站在谷底,竟显得十分嘹亮。给我的感觉就像最早进入摩萨利尔,在洞穴里听见的喘息声一般。不过,区别在于,我辨不清它们究竟打哪传来,似乎四面八方都有,而细细去听,发现声响的覆盖面巨大,不仅仅各处窝棚的内部,包括村子背后的岩壁上也有。
掐烟卷的又一次十分自我不吭一声地跑了。我和解码专家喊不住他,只得沿着村子正中央直道缓缓向前走去。
背后峡谷上方的口子前,此刻全都是漫无纪律性的人们,挤作一堆在观望,甚至几个助手也打算往下爬。我慌忙挥手制止,让他们不要肆意妄为,人群这才停在原处,相互之间低声嘀咕。再一回头,就看见解码专家站在一道山岗前,正在黯然失色地望着什么。
我不由感到好奇,原打算抬起脚上前去看看怎么回事。斜刺里就冲出一个心急火燎的掐烟卷的,他一把拽住我的胳臂,不由分说地将我往祭祀台背后一间大屋内拖去。
“怎么了?”我挣了几下,无奈气力悬殊,挣不脱他的手腕。
“林锐,你必须跟我来!”掐烟卷的气喘吁吁,惊惶不定地说道:“我在村子里,找到一个大活人,就在那屋子尽头。不过我不认识这张脸,你来看看,这女的,会不会正是你们几个在水底刺豚舱内,最早被掳走的中国女人?”
“佘羚?!”我暗暗一惊,朝着屋子飞速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