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风雪正紧。
一辆华丽的黑蓬马车在一队御林军的护卫下向着帝都建康的方向缓缓前行。
萧宇小心地推了推车窗上厚重的布帘,透过缝隙最后看了眼那座关押了自己五年的破落小院。
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让他稍稍晕眩,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但又实实在在存在。
回想那道耀眼的车灯和急促的鸣笛声,让他不知哪才是真实的他。
或许现在才是那场梦吧!
放下布帘,他深吸一口气,但不知为什么他的身体却无法放松下来。
脑海中反复重复着刚才赵管事的那几句唠叨世子爷,您的疯病尚未痊愈,莫要在皇上面前乱言啊!
萧宇皱了皱眉,不管如何,趁着还没有见到皇帝,他必须要整理一下思绪。
片刻之后,他大致理出了两个问题。
一个是他所谓的那场疯病,另外一个就是那位要召见自己的皇帝。
八年足以改变一个人,如果真像之前那些侍卫宦官所说的那样,假设皇帝就是萧玉衡的话,他会是个怎样暴虐无道的国君呢?
而越来越多的思绪开始萦绕在他的心头,并不停地扩展丰满。
如果自己真的患有疯病的话,谁会把一个疯子说的话太当一回事呢?
想到这里,萧宇沉吟一声,他突然一下子推开车窗,把半个身子伸出窗外,做出了想要从窗子里往外跑的滑稽动作。
而半个身子很快就卡在那里,这一动作立马给车队带来了一阵骚动。
马车停了下来,一帮人围了过来,但大多数人似乎并不想插手,而是像看傻子一样望着萧宇。
只有守在车旁的小宦官上前去帮卡住了的萧宇。
“哎,小王爷您这是干什么呀!快回去我来帮您!”
“喂,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呢!”萧宇叫道,“我不去了,我想要回家,回我自己的家!”
护卫和宦官们看着萧宇的窘态,又是发出一阵哄笑。
只有那个小宦官表情焦急,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萧宇塞回到车里。
“小王爷,您回不去的,您得入宫面圣。”
“面圣?啥是面圣?”
“面圣就是去见皇上。”
“谁是皇上?”
“皇上......皇上自然是皇上啊!”
“是萧玉衡吗?”
萧宇这句话犹如晴天炸雷,原本围绕在马车周围的哄笑声立马戛然而止,整个行进队伍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
突然另外一个尖细的声音划破了这冰冷的夜空:
“大胆奴才,真是找死!”
小宦官一哆嗦,猛然跪在了雪地上,雨点般的皮鞭抽打在了他的身上,转化而成的的小声的抽泣和求饶。
萧宇赶忙把头缩回到了车厢里,听着外面的皮鞭和求饶声,他感到有些过意不去了。
直呼皇帝名讳本就是大逆不道之罪,这个他在古装电视剧时就了解过的,只是乍一来到这个世界,不自觉得忘记避讳了。
再说一个疯子会避讳这些吗?他要是避讳的话,那才露馅了吧!
兄弟,对不住了萧宇默念到。
皇族就是有这个特权,自己的错误总会有人帮自己承担,哪怕自己是个傻子,也会有人默默地替自己承担。
想到这里,自己晃动了一下,马车继续前行了起来。
“萧玉衡,你真的当上皇帝了吗......”
萧宇默念道,他的眉宇间渐渐拧到了一起,久久无法舒展开来。
不知不觉间,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
这队人马缓缓地越过了秦淮河向着朱雀门行进。
许久之后,萧宇才又掀开窗布往外看去,那个小太监已经不在他的视野里了。
而洋洋洒洒的漫天大雪已然飘落人间,将御道两侧鳞次栉比的店铺酒肆披上一层素衣,这副景象犹如梦中,那种安逸闲适让他有种不真实感。
他无心流连帝都繁华的街市景象,伴随着马车轻微的摇晃,他们又缓缓地越过了宣阳门、大司马门一路向前。
透过车窗,那高大恢弘的玉宇雕楼让萧宇一阵目眩,这就是帝国的统治中心,建康宫了
在一处并不起眼的偏殿宫墙前,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外面又是一阵琐碎的声音。
萧宇正想掀帘去看,外面却已经传来了那个年长宦官尖细的催促声。
“猪王世子,请下车吧!”
萧宇皱了皱眉,他掀开布帘便要从马车上爬下。
只是他不习惯马车上的跪坐,双腿一麻,险些跌下车去。
这个姿势极为不雅,这引来了陪同的宦官们低声偷笑。
看来得了疯病的人就该如此,萧宇心中苦笑。
对此他不以为然,还陪着宦官们一起讪笑了起来。
这时他看了眼那个对自己还算恭敬的小太监。
他正站在队尾,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咧嘴嘲笑,而是恭谨地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只是那张秀气的脸庞上多了几处淤痕。
他还来不及想其他的事情,而就在这时又一个略显苍老的尖细声音自身后传来。
“放肆,你们你们笑什么!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真不知道杂家当年教你们的东西是不是都让你们吃驴肚子里去了?”
这时那些大小宦官一下子都恭敬起来,诚惶诚恐地低下了头。
萧宇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略微富态的老宦官正蹒跚地向着他这边走来。
显然是因为上了年纪,这位老宦官的腿脚看上去不是很灵便。
而在他的身后还不远不近地跟着一队宫廷侍卫。
这人萧宇认识,他正是当年先帝身边的高内官。
只是多年不见,这位随和恭顺的老内官看上去又老了许多,头上又添了许多的白发,或许是肥胖的原因,脸上的皱纹并不太明显,一副鹤发童颜的模样。
“阿父,您怎么来了?”之前趾高气昂的那个大内官往前走了几步赔笑道。
“哼,猴崽子,杂家自然是放心不下你们几个。”高内官撇了那个大内官一眼,随后他紧走几步上前对萧宇施了一礼,“小王爷,跟老奴走,别跟这些仗势欺人的狗东西一般见识。”
“阿父?”
萧宇脱口而出,显然他是对那名大内官对高内官的称呼感到好奇。
但他这么一出口,高内官浑身一抖,手里的拂尘差点儿掉到了地上,而在场的其他人却反应不一,有几个惊讶,有几个在偷笑。
在他们看来,这位有着疯病的小王爷竟然称呼一个老宦官叫“阿父”,这种称呼哪个奴才能受得住?
“老奴罪过,小王爷,您可是折煞老奴了,这使不得!使不得呀!”
萧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之前的一句无意之言竟然在这里引来了这样的轩然大波。
傻人有傻样,干脆就这样将错就错,看看他们都是什么反应。
想到这里,萧宇故作懵懂地问道:“阿父,他们说要带我面圣,面圣是要去哪儿啊!”
高内官心中又闪过一阵晴天霹雳。
都说江夏王世子在十岁那年从树上摔下,便摔成了个傻瓜,平日里呆头呆脑的就像个闷葫芦,谁料到开口就是语出惊人,不同凡响。
但是......哪有皇亲贵胄叫宦官“阿父”的道理呢?想来就是这个心智未开的小王爷学着周内官的样子随口乱喊的,他真是想把那个媚上欺下的周内官拉出去打个五十板子。
但这里人多嘴杂,不是久留之地,赶紧把这傻小子带到皇上那里,赶紧交差才是正理。
高内官不再和萧宇做过多的解释,但他又怕这个傻子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干脆把拂尘往后腰上一插,扯着他便往一处小门走去。
而那一队大内侍卫则一刻不离地紧跟在他们身后。
跟了一段距离,高公公回头瞅了瞅那几个侍卫:
“喂,我说爷们儿几个不用跟得那么紧吧,小王爷虽然脑子不好,但有老奴在,他跑不丢!”
几个侍卫互望了眼彼此,好在他们还是知趣地拉开了一段距离。
“阿父,我们这是去哪儿?”
萧宇又摆出一副无知的模样,但他有意把“阿父”这个称呼挂在嘴边。
“哎,喊高公公就行,别再阿父阿父地喊了,老奴是个实诚人,实在受不起,江夏猪王才是您的阿父呢!先别说这些,陛下正等着您呢!”
“找我干什么?”
萧宇突然停下来,说什么都不肯再走了。
高公公有些着了慌。
“哎呀!招你去,你去了便是,还问这么多干什么”高内官算是个好心肠,对于一个傻子他也没有了那么多避讳的话,“祸福自有天定,谁都改不了命,只是奈何一个傻子何故生在帝王家呢,老奴也不知道今日之事是吉是凶。”
“阿父,你说什么我可不懂”
“哎,说了也没用,从树上摔下来成个傻子本是你因祸得福,本以为皇上早就忘了你了,你能平平安安的谁知昨晚他半夜醒来就一直喊你的名字,这不就招你进宫了。”
“哦梦见我干什么?”
“真是个傻子”高内官又叹了口气,他左右看看,那些侍卫们离他们甚远。既然是个傻子,于是他便多了两句嘴:“陛下三十八个兄弟、十六位叔伯父,外面那些封疆的皇上虽然也忌惮着但没敢下手。单说这京里的这些,不管是文韬武略的还是资质平庸的,不是死的死就是关的关,唯独放过了你这个傻子就怕现在皇上噩梦魔障了就连你这个傻子也不肯放过!”
这个高内官还真是个实诚人,跟他这个傻子透露这么多,但往深处一想,萧宇还是感到后背直发凉。
这时,高内官用拂尘捅了捅萧宇,低声道:“老奴今天又多嘴了,这些话小王爷可别在陛下面前乱说啊!”
萧宇心领神会,却故作懵懂地点点头。
眼下能活下去才是正道,他大脑在飞速地转着,也在不停地盘算。
想来想去还是坐观其变吧!他宁愿别人都把他当傻子,哪怕喊老太监叫爹给皇帝舔脚也在所不辞,只要能活下去才有希望。
肖宇正这么盘算着,突然肚子咕噜噜响个不停,这种关键时刻,他感觉自己下体的括约肌有了不合时宜的反应。
“阿父,我要屙屎”
萧宇苦着脸叫道。
这倒不是骗人,恐怕昨天的啤酒和撸串也跟着一起穿越了吧!
“我的小王爷诶,这里哪有恭桶啊,您就忍一忍,要是让皇上等着急了,那您肯定后悔这最后一泡屎了,您还是先见了皇上让老奴把差事交了再说吧!”
萧宇虽然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噜噜直叫,虽然知道这样对身体不好,但为了不拖累别人他还是努力憋着。
而高内官再往后也没跟他继续废话,牵着他的手一路往前疾走,但无论怎么走都走得缓慢。
日上三竿的时候,他们才来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偏殿。
大老远萧宇就听到了殿里传来了阵阵凄厉的哀嚎声,他心中生寒,便意居然让他给憋了回去。
这时高内官叹了口气道:“唉,不知道哪位王爷又在受罪了。”
萧宇注意到那似乎并不是在跟他这个“傻子”说话,但他还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们一起踩着青石台阶走上了大殿。
眼前那门槛真是高得离谱,萧宇的一只脚刚迈过去,而另一只脚就被绊了个踉跄,他险些跟高内官撞到了一起。
而这个时候殿内传来了一个年轻的声音。
“哈哈哈傻子,进门可不是这么跪的啊!”
萧宇抬眼一望,记忆中的那张欠揍的脸显然成熟了许多,当年那个乖戾的皇太子果真当上了皇帝。
既然都认为自己是傻子,那就别顾及什么君臣之礼了。真是惹毛了老子,管你是不是皇帝的我都照打,大不了再穿一次我还是条好汉。
想到这里,萧宇便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而一旁的高内官早已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只见眼前这个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年轻君王打量着萧宇,萧宇也打量着他。
多年不见,如今的萧玉衡也有二十岁上下的模样,看上去他比萧宇矮个半头,只是在他那张苍白的脸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中闪现出一种残忍嗜杀的诡异寒光。
这时萧宇感到自己的裤脚被人拉了拉。
“小王爷啊,快给陛下跪下!”头正抵着地砖的高内官小声地提醒道。
“阿父,这是谁啊!”萧宇不以为然地拿手指了指萧玉衡。
这话一出,高内官就吓得直发抖,而殿内的其他宫人也都大气不敢喘一口。
萧玉衡似乎并没有因为萧宇的无礼而生气,他快步走到萧宇身前,看着眼前这个“傻子”哈哈大笑起来。
“傻子啊,你刚才喊谁阿父呢?”萧玉衡一下子来了兴致。
“就是他!”萧宇指着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高内官说道,“你可不许欺负我阿父哦!”
没想到听到这里,萧玉衡又是哈哈大笑,他拍着萧宇的肩膀说:“喊得好,喊得好!朕听得舒坦,该赏!该赏!”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朕是谁?”萧玉衡觉得新奇,“朕是你的堂兄萧玉衡呀?朕也是你的皇上。”
“萧玉衡?”萧宇眨眨眼说道。
“大胆,敢直呼陛下名讳!”紧跟在萧玉衡身后的那名宦官突然叫道。
“朕在这里,轮不着你这阉货说话!”只见萧玉衡转头露出一副修罗模样,他一脚把那个宦官踢翻在地,转眼间他又对萧宇露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怎么样没想到朕当了皇帝了吧!”
“嗯嗯......”萧宇假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跟朕走。”萧玉衡说着便卓有兴致地拉着萧宇的手腕往漆黑的殿里走,“虽然听着顺耳,但那个阉货可不是你的阿父,走!朕带你去看看你真正的阿父。”
萧宇脸上虽然不露声色,但他却隐约感觉到萧玉衡的一根手指有意无意地搭在了他手腕有脉搏的地方,这让他的心不听使唤地猛跳了起来。
他偷看了眼萧玉衡,这位年轻皇帝似乎并没觉察出什么,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兴致。
越往殿内走,那些粗重的喘息声和阵阵的呻吟声便越清楚,空气中也弥漫起了血腥的气味。
当大殿深处那道厚厚的黑色帷幔被宫人掀开的时候,萧宇的肚腹中一阵翻江倒海,他差点儿要吐了起来。
眼前活生生就是个阎王殿。
到处摆放着形形色色的可怕刑具,火盆里的烙铁烧得通红。而几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正在不同的刑具上受着刑,有几个已经肠穿肚烂,奄奄一息了。
而在靠墙的一个狭窄的铁笼里还挤着三个人,这三个人萧宇居然都认识的。
第一个是他的堂叔九江王萧子启,第二个是淮南王世子萧炜,而这第三个他差点儿就认不出来了,那就是他的父亲江夏王萧子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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