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了那片熟悉的地方,东海以南,须臾之地。
我的本元是一颗玉珠,在须臾大皇子苏莯的百日宴上,南极仙翁将我赠与他,须臾帝君夸赞我:“莹莹剔透,美玉无瑕。”并做成了平安坠子戴在了苏莯身上。
我陪着他从懵懂无知的婴孩儿到如今十二岁的翩翩少年郎,因他爱习道法,在他的熏陶下,我也渐渐有了灵性。一次二皇子苏煜与他打闹,不小心伤到了脖子,血水渗到我的身上,我便幻化成了人形。
那时,我约莫五六岁的年纪。
一心想要公主的须臾帝君只有两个皇子,因此对我的到来很是欢喜,十二岁的苏莯和九岁的苏煜对我也如妹妹一般宠爱有加,时常带我玩闹。
苏莯和苏煜之间,我更亲近苏莯一些,因为和他的长久相伴,也是认定了我的生命是他给予的,故而对他更多些依赖。而苏煜对我的认定总是耿耿于怀,他时常解释道:“若不是我那一剑,苏莯也不会流血,而你,也不可能幻化成人形。”
相较于苏莯的稳重,苏煜更调皮些,性子也更烈些,时常惹帝君烦忧,也时常惹得苏莯毫无办法。可对于这个时常惹事的弟弟,苏莯总是让着他,不管他如何刁难,苏莯总是毫无怨言。有宫人不解,便问苏莯为何要袒护苏煜,苏莯总道:“他自小没有母后照顾,我这个做哥哥的必须照顾他,护着他。”
其实苏莯也没有母后,他的母后在他三岁那年就已离世,不过,相较于苏煜出生那日就失去母后来说,他确实比苏煜拥有了稍许幸福。
对于我的出现,他二人欣喜不已,争先恐后的向我做了自我介绍,轮到我时,我一开口便哑住,为难许久才道:“我没有名字。”
他二人经过一番激烈辩论,最后,在有限的知识里结合实际情况,公平起见的拆分了他二人名字中的各一个字,一不小心给我起了一个音同“沐浴”的名字,被我坚决拒绝。最后,为了早些给我定下名字,苏煜退让一步,给我起名“苏玉。”却又和苏煜同音,时常叫混,最后干脆就唤我“玉儿”。
苏煜时常说我的生命是他给的,名字也是他给的,所以我是他的。我却总抱怨他:“世间那么多好字句可以拿来起名字,为嘛你们就非得在有限的三个字中给我拼凑名字呢?”
他小手一挥,装模作样道:“这你就不懂了,给你起这个名字,就是告诉众人,苏莯,苏煜和苏玉,是密不可分的一家人。”
我摇着小脑袋瓜,无奈道:“真拗口的名字。”
当我逐渐适应人身以后,便觉须臾王宫里的日子冗长且无趣,只因帝君有命不得随意出入须臾,我便只能老实呆在苏莯身边,陪他修道习法。
苏莯居住的太子宫和苏煜居住的琉璃宫之间只隔了一座穆芳池,所以,苏煜时常跑来太子宫里找我们玩。偶尔他的身边会有一个叫做青丝的宫人跟随,因是苏煜的乳母,我们便同苏煜一样唤她青丝姑姑。青丝姑姑对苏煜疼爱有加,有求必应,偶尔苏煜惹我生气了,我会向苏莯抱怨:“莯哥哥,苏煜他这么刁蛮任性不讲理,肯定都是青丝姑姑惯得他。”
这时,苏莯总是宠溺的抚摸着我的头发,细心叮嘱我:“你煜哥哥自小没有母亲照顾,偶尔有些小脾气也无大碍,玉儿最乖,不要生他的气好吗?”
大多时,我能够选择原谅苏煜,是因为他会给我带来我最喜欢吃的东西或者带我去玩我不曾玩过的地方。最近一次原谅他,是因为他偷偷带我溜达出须臾地界儿。须臾之外,是浩瀚东海,我站在波涛起伏的海面上,突然变回本元,惊的他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怨念不已:“你为什么要吓我?”
“就是要吓你,谁让你偷偷揪我的头发。”我随着海水荡漾,头上是艳阳一片。
他将我从海水里捞起,对我念叨:“你才幻化人身不久,最好不要变回本元,否则时间长了你就回不来了。”
听他一说,我忙变回人身,一边检查四肢是否健全,一边嘀咕道:“莯哥哥为了我失血那么多,到现在脖子上还有一块儿伤疤,我要真回不到人身,不就白白浪费了他那么多血吗?”
苏煜对我的这番认定向来气愤不已,不过与我争辩多次也没争出个胜负,今天又是因昨日之事向我道歉,估摸着也是不想再添新的烦忧,只好忍着怒气一把将我拉回了须臾。
本来这次出去玩是要带上苏莯的,可是他从午后便开始昏沉沉的睡去,为不扰他休息,才没有叫他一起。回到须臾后,我匆匆赶到太子宫去看他,他仍在休息,只好坐在他寝殿外折了一根小树枝在地上乱写乱画,以此打发时间。胡思乱想间也不免有些忧愁,似乎从我幻化成人以后,苏莯的身子就一直虚弱无力,也许真是失血过多的缘故。
为了让他的身子尽快好转,我丢下树枝便朝仙师傅的药房去。仙师傅是须臾的药王,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岁数,唯一知道的是他的道行颇深,就连帝君都对他礼让三分。他年龄虽大,为人却和善可亲,身上时常带着些甜果子,见到我们这些小辈儿,顺手就抓一把给我们。
我初初幻化成人形不久,得的第一场病就是因虫牙引起的牙龈肿痛。苏莯抱着我到仙师傅那里就医,仙师傅对我一通检查后,便掏出随身带着的甜果子嘱咐徒弟乐安扔了出去。我捂着肿胀的小脸不舍的看着那些即将离我而去的果子,委屈道:“都是我的错,仙师傅你为何要扔了它们呀?”
“不把它们扔了,下次我再见到你,给你甜果子,你是吃还是不吃。”
我正要开口说“吃”的时候,一个不留神,他就把明晃晃的尖刀送到了我的嘴里,钻心的疼痛顷刻袭来,我挠着苏莯的胳膊嚎叫不止,最后,在满嘴的血水中,我喃喃道:“玉儿再也不吃了。”
虽然当下极痛,不过仙师傅的医术果真如传说中的厉害,只半天的功夫,我那肿胀的小脸就消了肿,还能慢吞吞喝下苏煜送来的鸡汤。
自从苏莯受伤以后,每日仙师傅都会命徒弟送来亲自熬制的汤药,可都过了这么久,苏莯的身子还不见好转。偶尔我也问起过几次,仙师傅总笑道:“不碍事,他多服几贴汤药就会好的。”如今算来,已经换了四个方子了,可苏莯仍不见好转。
我奔到药房时,只有乐安在炼丹炉前打瞌睡,我将他摇醒后问他仙师傅在哪里,他揉着眼睛回:“去找帝君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
我决定先回太子宫看看苏莯,才出了药房,便听有宫人议论苏煜被帝君关了禁闭,我急忙赶回太子宫。苏莯已经醒来,正在练字,见是我,笑问道:“出了什么事情,把玉儿急成这样?”
我抹掉额上的汗珠,急道:“苏煜被帝君关禁闭了,听说没有帝君的命令他不许出琉璃宫。”
“这是怎么回事?”苏莯扔下手中的笔拉着我就往正殿去,边走边疑惑道:“也不知这苏煜又怎么惹父王生气了?”
我小声道:“兴许是因为私自出须臾的事情被帝君知道了。”
苏莯茫然的看着我,我垂头将今日和苏煜出海一事告诉了他,并自责道:“我不知道私自出须臾会被帝君惩罚,要是知道,我就不会同意苏煜出去的。”
他轻抚着我的头发安慰道:“我这就去求父王,相信他一定会原谅苏煜的,玉儿乖,你先回太子宫等我。”
我虽不放心他一人去,可也知道自己去了没用,只怕更惹得帝君生气,只好乖乖的回到太子宫里等他。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回来,在宫人那里又打探不出什么,焦虑之下,我只好前往正殿寻他。才出了太子宫,便远远的瞧见有人在穆芳池畔,仔细一瞧,竟是苏莯。我忙跑上前去,喊道:“莯哥哥,你怎么在这里?我等了你好久。”
他回身时的神情有些惊讶,只是一瞬,又复从前那暖融的微笑:“玉儿怎么来了?”
我上前拉着他的手道:“我不放心你,就出来看看,苏煜那里怎么样了?”
他抬眼看着琉璃宫的方向,叹了几声,才道:“父王这次是铁了心要罚他,我求了许久也没用,现在只能等父王气消了些再去求他。”
我指着不远处的琉璃宫问:“那我们能去看看他吗?”
“我累了,待我休息好了再带你去看他,好吗?”
看着苏莯虚弱无力的样子,我忙搀扶住他,“莯哥哥,我先送你回去休息。”说着,便扶着他朝太子宫去,路上,我忧心道:“你的身子什么时候才能好?我刚才去找仙师傅想让他再给你换一贴药,乐安说他去了帝君那里,也不知现在回去了没?”
“仙师傅说让我静养,想来,再服几贴药就应该好了。”
看着他清澈的笑容,我选择相信他的话。后来才明白,那时年幼,尚不懂察言观色,只以为别人说好那便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