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处,何先儒打头,顾思年与褚北瞻落后一步并肩而立,恭恭敬敬的等待着远处那一支队伍的到来。
头顶骄阳如火、队伍中旌旗蔽野。
一面面黑色凉军旗中混杂着“游”字帅旗,队伍最前方有一道略显壮硕的身影似乎也在看着城门口。
待骑队停马时,何先儒等人高声喝道:
“卑职等参见总兵大人!”
“免礼!”
浑身披甲的男子微微抬手,目光扫视着城头上的军旗与士卒。
深邃的瞳孔、满是沟壑的脸庞自带一股威严,这是久居上位才能养成的气势。
游峰,琅州卫总兵,正四品官衔,与琅州刺史官阶相当,今年刚刚好五十岁。
据说他入军近三十年了,一路在边关六镇摸爬滚打,历经生死,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
边军六卫身负戍守边关之要务,所以六镇总兵皆乃陛下亲封。
也就是说他们都曾登上过那座天阙殿,面朝天子,躬身一拜。
顾思年依稀记得当初小六子说的那一句:
文武登天阙,满殿朝天子。
做官做到他们这份上,也算是真正登堂入室了。
游峰身后乃是两张熟面孔,苗仁枫与董寿,这两家伙是连夜从崇北关赶来的,那位吴宏吴副总兵则留在崇北关坐镇。
“你就是顾思年?”
出人意料的是游峰第一眼看向了顾思年,略带寒光的眼神像是要把顾思年看个透。
顾思年不慌不乱,迈步前出:
“昌字营都尉顾思年,参见总兵!”
“多大了?”
“十八!”
“还真是年轻啊,后生可畏。”
游峰微微点头:
“倒是有几分气势。”
“谢总兵夸赞!”
“行了,大家都忙去吧,别都在这侯着。”
游峰翻身下马:
“顾都尉,还有一位褚都尉是吧,陪本将军到处看看。
右屯城我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
……
几道人影漫步前行,顾思年二人都不自觉的落后了游峰两步。
游峰的手掌抚摸着一块块墙砖,炙热的骄阳下,本该冰凉的青砖也散发着一点点温热。
城外依旧是黄沙滚滚,或许是错觉吧,顾思年站在这里依稀觉得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昌字营的营兵,还有城里的百姓,死了不少人吧?”
绕着城墙转了一圈,游峰第一句话问起了伤亡情况。
“回总兵!”
顾思年应声答道:
“昌字营所部一千三百人,一战之后仅剩五百余众,城内乡勇、民夫算上伤员也有两三百人。
至于百姓……
老弱妇孺总计两千三百六十二人死于燕军刀下,幸存者不足三分之一。”
活下来的百姓只有两种,一种是逃到粮库、军械库的,另一种是躲在一家的地道里逃过一劫。
毕竟是边关,许多人都会在地底下挖个地窖啥的,关键时候能保命。
“你记得倒是挺清楚。”
听到如此精确的数字,游峰微微挑眉道:
“几千条人命啊,就这么没了。
尸骨未寒、鲜血未凝,边关百姓何时才能免遭战火之乱~”
游峰目光怅然,看得出这位总兵是心系百姓的。
但这句话本是他的一句感慨,顾思年却沉声答道:
“很简单,边军打得赢,百姓不受苦!”
游峰刚刚迈出的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着顾思年:
“有意思,你是在说本总兵带兵不利,敌不过燕军了?”
随行的几名亲兵都替顾思年捏了把汗,这家伙胆子还真大。
“卑职不敢!”
顾思年毕恭毕敬的回道:
“只是说句实话。”
“呵呵~实话有时候不好听啊。”
游峰随意一笑,接着问道:
“战报我在来的路上已经看到了。
以三百骑兵冲撞燕军数千兵马驻扎的大营,乃是险招,你哪里来的底气能赢?
或者说,能赢全是靠的运气?”
“既然敢出手,属下就是有底气的~”
顾思年不卑不亢。
“说说看。”
“其一,兵不在多而在精,卑职与褚都尉麾下三百骑浑身是胆,视死如归,敢于与燕军一搏。
虽只有三百之众,却可以打出三千人的威势。
其二:兵法有云,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困境不是绝境,只要敢拼就有赢的机会。
其三:燕军鏖战数日,久攻粮库不下,士卒早已人困马乏,此时只要斩将夺旗,击杀花儿布托,军心必溃!
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但讲无妨。”
顾思年抱拳道:
“城中坚守之卒以性命相托,皆乃同袍兄弟,翘首以盼援军兵临城下。
哪怕是死,卑职也定要来救,虽死无憾!”
“好,说的好!”
游峰朗笑道:
“到底是年轻人啊,有锐气、讲情义,我喜欢~”
“谢将军夸奖!”
一直紧绷的气氛为之一松,顾思年与褚北瞻暗自对视了一眼,这算是给总兵留下了个好印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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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
游峰似是随意的问道:
“听说你原先是凤川县的典史?
一介文人,怎么想起来入军了?”
顾思年犹豫了一下,躬身道:
“属下斗胆,大人这问题,不该问。”
“噢?为何?”
游峰颇为错愕,区区一个都尉,竟然对自己说不该问?
顾思年缓缓抬头:
“大人,边关之人守边关,还需要理由吗?”
阳光洒在顾思年的脸色,略有些刺眼,年轻的面庞却配着一双坚毅的眼眸。
游峰沉默许久,轻轻挥手:
“这些天辛苦了,下去吧~”
“诺!属下告退!”
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驻足不动的游峰呢喃道:
“此子,可用~”
……
议事厅中人影纷纷,几位高官分列而坐。
游峰现在坐的那把椅子本是易昌平的位子,一晃半个多月,那位易将军已经战死疆场,物是人非。
三位指挥佥事在右、顾思年褚北瞻在北,个个正襟危坐。
“诸位。”
游峰淡淡的说道:
“右屯城失而复得,乃是不幸中的万幸,不过丢失城池的罪责该追究还是要追究的。
易将军身为主将本该问罪,但他毕竟已经为国捐躯,就算了。
既然主将已死,昌字营的营号就不能留了。
传令下去,自今日起,取消昌字营营号,通晓诸城守将,日后当引以为戒!”
“诺!”
众人纷纷应喝,神情并没有过多诧异。
何先儒既然能听到风声,苗仁枫与董寿自然也有消息来源,取消营号这件事早在几人的预料之中。
唯有顾思年二人有些伤感,好歹是待了许久的军营,说没就没了。
“总兵大人!”
苗仁枫躬身道:
“依我凉军军律,琅州卫下辖该有九营编制,既然取消了昌字营也应该另立新营才是。”
“确实。”
董寿也轻声道:
“如今燕贼当前,正是用人之际啊~”
这两家伙早就对所谓的新营动起了小心思。
总共就九营,若是能将自己的心腹捧上新营参将的位置,那自己在军中的话语权岂不是会节节攀升?
尤其是苗仁枫,他三十来岁就已经官至指挥佥事,又有一个爹在背后撑着,再进一步就是副总兵,未来可期啊。
“两位大人说的没错。”
游峰摆了摆手:
“至于新营的主将嘛,本将军已经有人选了。”
“额,大人已经有人选了?”
苗仁枫和董寿一脸错愕,他们还没推荐呢,总兵大人自己就有主意了。
会是谁呢?
唯有何先儒默不作声,文人出身的他心思细腻,他已经隐隐猜出那个人选了。
“有罚就有赏,本将一向赏罚分明。”
游峰沉声道:
“原昌字营都尉顾思年、褚北瞻,历经艰险、血战燕军一昼夜、重伤花儿布托,战功赫赫。
理当封赏~”
顾思年与褚北瞻默不作声,眉宇间有一丝喜意一闪而过。
“他?”
苗仁枫愕然:
“大人,两位都尉虽然劳苦功高,但毕竟,毕竟太年轻了点吧?
若是立为新营参将,怕是军中会有人不服啊。”
让顾思年他们上位,苗仁枫可是一百个不情愿。
谁不知道他们现在成了何先儒的心腹,他可不乐意看到这个文官志得意满的样子。
“年轻?”
游峰眉头微皱道:
“琅州卫何时以年龄论官职了?
顾都尉虽然入军不久,但屡立战功,这些战报上都写的清清楚楚。
军中若是有人不服,让他们提着花儿布托的脑袋来见本将!”
游峰的语气略带一丝威严,让苗仁枫心底哆嗦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忙躬身道:
“将军说得对,选贤任能嘛,下官毫无异议!”
何先儒有些讥讽的看着苗仁枫,这家伙,变脸变得是真快。
游峰这才轻喝道:
“顾思年,褚北瞻出列!”
“属下在!”
两人迈步前出,昂首挺胸,军伍之威十足。
“都尉顾思年,一战烽燧、二战堡寨、三战右屯城,战功赫赫。
即日起,我琅州卫新立一营,顾思年升任参将,褚北瞻为副将。
你自凤川而来、麾下士卒多为凤川人,新营之名:
就叫凤字营吧~”
“轰!”
两人齐齐抱拳,朗声喝道:
“谢将军!”
凤字营,这个名字顾思年很喜欢。
游峰接着说道:
“原先昌字营下辖营兵、乡勇,尽数划归凤字营!
本将此行从琅州来,随军带了一批新募的乡勇,里面也有不少凤川县的,你们再去挑两百人补充军力。
昌字营没了,罪不在你们二人,但是你们要记住,身为边军将领,拿着朝廷正六品的俸禄,当心系百姓安危,不可玩忽懈怠。
别让本将失望!”
“末将领命!”
两道坚毅的背影单膝跪地,大厅之中有一股无形的杀气弥漫。
……
边军六卫、琅州九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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