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多就…太短了”
小姑娘的声音都快要哭出来了。
花时放下手里的剪刀,试图与她沟通一番,语气平缓:“小小…?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不想把头发剪短吗?”
花晓听着近在耳边的,平缓且温柔的声音,埋着头,忍住眼眶中,晃动的眼泪。
她摇了摇头,不愿开口
花时沉吟片刻,又问道:“是怕剪短了头发后会变丑?”
花晓埋着头,依旧摇头。
就在花时思索着,该怎么继续沟通下去时,小姑娘带着些哽咽的声音,突然传了出来:
“我…我就是不想洗头,也不想剪头发”
至于为什么不想,花晓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情绪就是突然之间失控,眼泪忍不住地落了下来
花时蹙眉:“不想也总该有原因吧?”
花晓摇头:“没有”
就是不想,没什么原因,纯粹是习惯了,不想做出改变
到了这会儿,花时大概也猜到了些,她沉着脸,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强势之意:“今天必须把头发剪短了,再洗两三遍,你要是不说,我就当你同意了。”
这头发脏乱到这种程度了,还不打理,现在年纪尚幼,这不爱清洁的坏毛病,想改还好改些,等长大了些,这些坏毛病,还想改好,就难了。
常年累月的坏习惯,积久成多,况且这几只家伙,原本就长年营养不良了,还留一头的脏发,里头养了一窝的虱子、跳蚤吸血
花时原本还想听听两人的意愿,在稍加好好劝说的,见花晓哭着不肯剪,自己又不会哄人,小丫头再哭下去,自己怕还真要妥协了。
想着,花时重新拿起剪刀,比了个差不多到脖子处的长度,动手前,还是看了眼正淋淋哭泣着的花晓,硬声说道:“那我剪了?”
花晓没说话,只是眼泪流得更凶了。
这一幕让花时不禁想起自己小的时候
那时候姐姐得了白血病,化疗的时候,头发都掉光了,妈妈为了哄她开心,便自己也剃了个光头,还抓着她一块。
她那时候年纪尚小,不懂事,也不知道为什么姐姐生病,要她剪光头,头发被剃光的时候,她哭得又凶又厉,还被痛揍了一顿才老实。
想着,花时剪头发的手却丝毫没有停顿,生锈的剪刀口,咔嚓几下,没一会儿,便将那一头细软的头发,剪短了个七七八八。
花晓的眼泪似乎流得更凶了,只是没有哭出声来。
花时能感觉到她颤抖的肩头,和低落难过的情绪。
花时将剪下来的头发,堆成一堆,又着手开始给她抓头上的虱子。
按道理说,头发上是不会长跳蚤的,跳蚤只在衣服和身上长,如果头上都长了跳蚤,也就是说,身上衣服上的跳蚤,更是多到令人发指。
花晓身上穿的,还是前不久刚刚做好的新衣裳,才小半月,袖口,和衣领的地方,就已经发黑发黄了
花时越往下看,越觉得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
要是心软,没剪这头发,再拖下去,只会更加没眼看
安静的院中,只剩下花时挥动剪刀的咔嚓声。
花晓哭着哭着,似乎认命了,哭声也逐渐停了下来。
一旁站得远远的花离,边往这边看,脸上边浮现出纠结的表情。
花晓都被抓去剪头发了,那他肯定也逃不掉了
花离想着,边不自觉地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发顶。
花时说他们的头上都长满了吸血的虫子他也不是没有感觉,只是对比头上虫子啃咬的感觉,平日里经常饿肚子的感觉更甚,两相对比。
肚子都填不饱了,谁还管那些啊,况且那么久以来,那不痛不痒的感觉,早就习惯了
没有洗发水,也没有香皂,她也没见过花家里有皂荚类的东西,平日里,李氏让他们洗衣裳、洗被子,都是丢木盆里,拿木棍拍打,暴力浣洗,自然没用过皂荚类的东西。
不过她记得村里的道上,就种有好些皂荚树,村民大多也都是摘了皂荚树上的皂荚,来洗衣洗头。
不过皂荚树要到五月后,才是成熟的果期。
其实皂荚,就是肥皂豆,成熟的种子,又称皂角,在条件有限的环境下,用来洗衣洗头都算是不错的选择。
但是现在她都没在花家找到皂角,便只能用温水,给花晓多冲洗几遍,直到头发摸上去没有那么油腻了,才停下手来。
“好了,自己拿布擦干水。”
花时拍了拍小丫头背对着自己的肩膀,拿了块放在边上的布块,包裹住她湿漉漉的小短发,示意她可以站起来。
花晓吸了吸闷得红彤彤的鼻子,扭扭捏捏地站了起来。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剪短头发了后,又在花时的摆弄下,头好像一下子就轻了不少,而且好舒服
原本委屈难过的心情,在经过一番颤抖后,别扭地顺了下来。
走到了边上的花晓,悄悄抬手,擦了擦湿漉漉的眼睛,情绪也慢慢缓和了下来。
花时一直注意着花晓的情绪变化,见她站起来走开后,心情明显缓和了下来,眉眼也舒展了开来,也跟着偷偷松了口气。
虽然是硬下心肠,给剪了,但是她还是有小心观察着花晓的心情变化,但凡她表情崩溃,极度表现出抗拒,花时也好快速应对。
好在花晓没有倔到那个程度
“花离,到你了。”
花时将木盆的污水倒掉后,重新蓄满了一大盆后,才转头看向缩在屋檐下的角落处的花离,招手喊道。
听到喊自己名字了,花离的表情显得有些僵硬,咬了咬牙,视死如归地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过来。
花时:
又不是上阵杀敌,一去不复返了,至于这个表情吗
等花离慢吞吞地坐过来,花时看着他浓密的头发,稍稍陷入了沉思。
“花离,要不我给你剪个寸头吧?”
花时顿了顿,抬手梳了梳他乱糟糟的头发,边说道。
这头发的长度,和花晓的不相上下了。
或许是时代的缘故,这地方,这时候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会留一头长发。
七八岁的小儿会扎两个圆圆的小髻子,女孩大多则会扎两个小辫子;十来岁的少年,便会挽发成冠,少女梳成发髻,或是用发带绑扎好;成亲嫁人了的妇人,很多会用布将头发大半都裹起来,往后垂落;老妇人则会将全部头发都裹进布里,仔细包裹起来
当然,这些也不全都是这样,就如李氏,年过半百,头发斑白了,也还是爱梳发髻,用木簪子,或是银簪子固定发旋,没有像村中的其他老妇人一样,将头发全都包裹起来。
花离听花时说的话,思索了半响,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道:“什么是寸头呀…?”
他还从来没听过这个字眼
花时解释道:“就是将头发剪得很短,只剩一点点冒尖的发根。”
花离一听,想也没想就开始猛摇头。
“不要?”花时声音微沉,听不出喜怒。
花离摇头的动作一僵。
因为是被堵着花时坐着的,他甚至觉得如芒在背,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你确定不要吗?”花时又问了句。
花离僵声:“我、我不确定”
花时差点被他这话给逗乐了,轻咳了一声,掩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只是剪了个小短发而已,你说是吧。”
说到底,花时就是纯纯的现代人思想,不兴那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尤其是花离还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剪个短发,三两月就能长回来。
一下子剪个寸头,用水搓洗几下,两三回就能将虱子和跳蚤,连根拔起,清洗得干干净净。
所以,花时在看出花离在剪短头发上,没有花晓那么抗拒后,便想着,干脆给他剪个寸头好了。
花离低着头,不敢出声。
但却是在无声地抗拒着
花时顿了顿,决定投其所好,便又说道:“你要是同意我给你剪寸头,我就让小白去陪你睡三个晚上,怎么样?”
花离果然面色一顿,表情严肃地转了回来,眼睛亮亮地看着她:“真的?”
在他炯炯有神的目光下,花时肯定地点了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花离摇了摇牙,得寸进尺地说道:“五个晚上我就同意了!”
在知道自己逃不掉后,这机灵鬼还知道给自己谋取多些福利
“你还讨价还价上了。”花时哭笑不得,“行,五个晚上,剪完你可别哭鼻子。”
“我才不会哭鼻子!”
花离不服气地反驳了声,但脸上却有些沾沾自喜。
要知道,他虽然超级喜欢小动物,但他却不招小动物喜欢
小黑和小白,每次看到他,就躲得远远的,他想碰一下都不行
但是小黑和小白都很听花时的话,只要花时开口同意了,小黑和小白才会乖乖让他摸,可恶。
花时见他心情不错,便知道自己走对了。
虽然不知道小猫、小狗为什么会对花离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是管用了就行
两人达成一致后,花离也很配合她的动作,花时也省去了抓虱子动作,三两下便将那满满一头的乱发,剪了个精光,只剩下短短的一茬,摸着还有些扎手。
花时又用温热的水,给他洗搓洗了一遍,才用布块给他擦了擦,说道:“好了,去把你二哥和小影喊来吧。”
花离捂着包在脑袋上的布块,跟着站起身,看着安静的堂屋,说道:“二哥不在家,一早就出门了。”
坐在屋檐下凳子上的花晓,已经将头发擦了个半干,情绪平缓了下来后,对于剪短了的头发,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听到花时的话,她便说道:“我去带小影出来。”
说着,便朝屋里去了。
花离见她跑没影了,便没再跟着去,而是看向花时,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冲花时说道:
“我跟你说,爹今天一大早也跟着出门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花时将木盆里的污水倒了个干净后,便听到花离神秘兮兮的话语,转头看了过来。
对上这家伙紧巴巴又期冀的眼神,好像在催促她快问自己
“为什么?”花时顺势问道。
其实她对花辞远的事情,并不感兴趣。
尤其是最近一个多月以来,花辞远都快骑在李氏的头上,耀武扬武了,好像打赢了翻身仗一样。
看他这沾沾自傲的模样,似乎是对会试的成绩很有把握,提前把架子给端了起来
关键是李氏也愿意捧着,不难想象,若是花父真的中举了,恐怕这个花家就是李氏拿大头说话了
花离立即说道:“因为今天是放榜的日子啊,一月十六日,谢晩园跟我说的,他平时都在书院读书,所以都知道这些。”
不等花时说话,花离又降声音压低了些,才说道:“我看奶她一上午都在屋里,没出来过,好像是不知道今天是放榜的时间,爹也没有要跟她说的意思,天刚刚亮他就跑出去了”
花离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些疑惑。
花时眨眼,问道:“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花离挠了挠湿漉漉的头发,觉得扎手又好玩,不自觉又摸了摸,“早上时候,二哥起来的时候,我也跟着醒了,听到爹出门后不久,二哥也跟着出去了,我一想,昨个时候,谢晩园跟我说的话,我想起今天是放榜的日子,所以我就知道了。”
他说的时候,还有些洋洋得意自己的小聪明。
花时说他:“小机灵鬼。”
心下也有些疑惑。
花辞远早早出门,估计是去村口那地方,等着看榜,但是花遇为什么也要那么早出门…?还是花辞远前脚刚走,他便后脚就跟着出去了的
花晓拉着睡得迷迷糊糊的小花影出来,打断了花时往下深想的思绪。
小家伙吃了早饭后,便又自个一个人缩回屋,睡回笼觉去了。
瞧得出来,他睡得很香,脸上全是压着的红印子。
花晓推了推小花影,示意他去花时那。
小家伙被推着走到花时跟前,打了个哈欠,完全不知道要干什么。
花时的视线却落在他那一头乱蓬蓬的呆毛上,看着比花晓和花离的头发要少一些,较短些,发质也更为细软。
男娃娃嘛,省事些,剪成寸头正正好,之后注意清洗打理,就不会再长虫了。
花时伸出手,拉住他的小肉手,认真地问道:“小影,你想不想剪个寸头啊?就是你四哥哥那样的头发。”
她说着,还指了指花离的方向。
花离也配合地把布块拿下来,露出自己的小寸头。
小花影慢半拍的动作,跟只小树懒似的,半响才扭过看,看清花离短短扎扎的头发。
紧紧抿了一下唇,表情看起来也严肃了几分,看向花时,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花时问:“为什么不要?”
小花影慢吞吞地说道:“丑。”
花时一顿,跟着看向花离:“丑吗?”
她觉得还行,只是太久没看过寸头的发型了,看着有些奇怪,丑倒不至于,短头发的样子,比之前那乱糟糟、像个小乞丐的样子,要可爱多了。
“嗯。”
但是,花影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花时停顿了下,试图诱哄他:“可是你的头发现在很脏,脏到上面都长满了小虫子,都在喝你的血。”
话说到这了,小家伙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绷着脸,严肃的表情丝毫没变。
花时接着说:“你吃进去的东西,刚在肚子里转一圈,还没尝着味呢,就被你头上的小虫子们给吸收了去了。”
说到吃的,小花影的表情明显变得严肃几分,眉头都跟着皱了起来。
花时主打的就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也就是说,你吃进去的东西,虽然吃进去,但都不是你的,营养全被小虫子们给吸了去了。”
花时的一大段话,小花影没听懂,但是,他听懂了:头上的虫子,会跟他抢吃的!
花时绷着脸,又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刚吃饱,没过多久,是不是又觉得饿了?”
小家伙眼睛一亮,抿着唇,点了点头。
花时强忍着笑意,压着声说:“那就是了,都是因为你头上长满了小虫子,他们在偷偷的吸食你的营养。”
小花影一听,龇了龇牙,眼冒凶意,伸手拍了拍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试图这样将头上的虫子给拍死。
“没用的,要剪个寸头,头发没了,这样虫子没地方住了,才会全部死掉。”花时摇着头,说道。
小花影抬眼看着她。
花时又问了一遍:“现在,你愿意剪寸头了吗?”
小家伙嘟着嘴,点头应了声,“好…吧!”
等小花影背对着她,坐到了她跟前的矮凳时,花时便没忍住,眼底泄露了丝浅浅的笑意。
还是年纪小的,好骗一点
一旁的花晓和花离,听着花时三言两语,就把小影哄骗住了,瞪着眼睛,表情有些古怪。
有了之前的经验,在给小影剪头发的时候,花时手上的动作,明显熟练了很多,三下五除二,便将那头乱蓬蓬的头发,给剪了个干干净净。
在花时给小花影擦洗头发的时候,院外忽然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声响,像是很多人往这边靠近
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一大群人说话的声音,朝着院门口的方向逼近。
花时忙加快了给小影搓洗头的手,拿起一旁的布块,给他擦头发滴落的水珠,便站起身,朝着纷杂声音逼近的院门看了过去。
“咚咚咚!——”
“咚咚!!——”
没一会儿,院口的小木门,便突然被人大力敲响。
“李婆子!李婆子?!快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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