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祖师堂深处的这一间小屋子里,沉浸在悲痛之中的两人都已经忘记了时间。
可是悲痛归悲痛,逝者已逝,生者却还要在这世界上活下去。不知过了过久,等到徐怀谷终于能从悲伤中喘过气来的时候,他便和老人辞别,离开了祖师堂。
走出祖师堂大门,久违的明亮阳光在刹那间就照在了他和顾三月的脸颊上。
徐怀谷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原来现在都已经是晌午了。雪已经停了,今天的天气,是那许久不见的明媚晴天,确实难得。
徐怀谷的心里好受了很多,但是脚步依旧有些沉重,而且一走出祖师堂大门,就又有一个坏消息在等着他们。
新雨宗祖师堂的门口,站了两个陌生人。两个人身上的气息很强,绝不是新雨宗的人。
徐怀谷立马停下了脚步,眯起狭长的双眼,谨慎地问道:“你们是谁?”其中一人笑着往前走了一步,对徐怀谷说道:“道友别急,我这就报上名来。我叫段右,是艮山宗的宗主,而我身边这位,是水云宗的长老,崔淮。”徐怀谷神情一凛。
之前得到过七里山的情报,段右是八境,而崔淮是九境,这两个人,都不是好招惹的。
此时他们二人同时来找自己,恐怕来者不善。徐怀谷神情庄重地说道:“我与二位素不相识,不知道二位来找我,所为何事?”段右缓缓地答道:“我们艮山宗,一直以来都和新雨宗是结仇的。这些日子,艮山宗的弟子把新雨宗给围了起来,不许外人上山下山。但是根据我手下弟子的报告,道友和道友的徒弟执意要上山下山,拦都拦不住,因此我是特地来劝诫一声道友,多年修为不易,不该蹚的浑水,还是别掺和的好。”徐怀谷冷着脸,说:“我和新雨宗没有什么交情,二位大可放心,明哲保身,我还是会的。”段右捋了捋胡子,满脸笑意回道:“道友果然是聪明人,如此一来,就是最好不过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晴空万里,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应该不会再下雪了。
于是他便说:“这该死的鬼天气,终于是个头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明日午后,我会和崔长老亲自上山来,说服新雨宗投诚,希望到时候道友要记得刚才说过的话,可不要出尔反尔。”徐怀谷反问:“你就这么把计划告诉我,不怕我说出去?”段右笑容不减,说:“告诉与不告诉,有什么区别?这么大一座宗门,还能跑了不成?”徐怀谷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大过年的,还要闹这么一出,真是糟心。”段右却说:“无妨,还有三天才过年,而我们明天就上山。这个年,该让艮山宗弟子和新雨宗弟子一起过,大家一起和和气气地说说话吃吃饭,多好啊。何苦要在这么冷的日子里互相较劲呢?”段右皮笑肉不笑,对徐怀谷说:“道友,你说对吧?”徐怀谷冷笑一声,不作搭理。
段右说道:“既然道友答应不插手,那我们也就告辞了。明日道友若是还留在山上,就到时再见了。”徐怀谷回道:“慢走不送。”一柄飞剑从段右眉心间钻出,落在他的脚下。
段右踏上去,准备御剑离开。崔淮那边也是唤出了自己的本命飞剑,只不过这柄飞剑没有落在他的脚下,而是围绕在他身边。
看书溂徐怀谷困惑地看向他。崔淮突然挑了个眉,这柄九境剑修的飞剑,便在空中划了个雪白色的弧线,带着锋锐无匹的剑意,竟然直直地朝着徐怀谷刺来!
徐怀谷大惊失色。他还以为二人目的已经达成,是该离开了。没想到崔淮突然对他出这一剑,当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要知道,这可是九境剑修的本命飞剑!若是他愿意出全力,一剑劈开了千江山也不是不可。
但这一剑,肯定是留了手,只不过徐怀谷,却依旧未必挡得下。徐怀谷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心念一动,龙泉剑也在一刹那就飞出。
全身上下一直以来温养多年的一丝一缕剑意,在这一瞬间没有任何保留,如经年积攒的水库开闸一般倾泻而出。
段右一看见徐怀谷的本命飞剑,神色不禁陡然一变。他自然看得出来,那是一把上好的仙兵,不禁有些眼红。
但他随后也想到了,徐怀谷能在这个年纪拥有一把仙兵,背景肯定也不会小。
他对徐怀谷的来历愈发好奇了。两剑相碰,徐怀谷只感觉崔淮的剑意宛如一座大海,自己的剑意刚碰到他,便如同泥牛入海,消失的无影无踪。
境界差距太大,虽然崔淮留了手,但自己的剑还是弱了不少。于是这一剑下来,他只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但是顾三月那边却没有他这么好运了。两剑相碰,凛冽的剑意便散发开来。
她却被波及开来的剑意所伤,哀嚎一声,然后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向后飞出了好远,狠狠地撞在了地上。
她只感觉两剑相碰的时候,有一股自己完全无法抵抗的滔天力量直扑自己而来,而且无处可躲。
因此她只得硬生生吃了这一剑的余威,此时全身筋脉都被二人的剑意所侵袭。
那些残留在她肌肤之中的剑意,如同千万把小剑一样在切割着她的皮肉。
顾三月只感觉如烈火焚身,那疼痛让她瞬间就昏了过去。幸好有那一件上等法宝品秩的法袍护身,不然这一剑的余威,就足以让她丢掉性命。
而那些她提着的年货,自然也都被剑意搅成了碎片,什么也不剩了。崔淮出的这一剑是七境巅峰的实力,两名七境剑修对拼,哪怕只是一剑,哪怕只是余威,也确实不是她这么一个三境武夫能够承担的。
顾三月躺在远处的地面上,无声无息,像是死了一样。徐怀谷吃了崔淮这始料不及的一剑,转头便焦急地看见了顾三月的惨状,当即怒不可遏,对着崔淮便骂道:“堂堂九境剑修,竟然还偷袭我,你还要不要脸!”崔淮置若罔闻,却说道:“你的底子很扎实,算得上是七境里的佼佼者。说吧,你是哪一家宗门的小辈?兴许我们还能攀上些关系。”徐怀谷心头怒火冲天,毫不留情面地骂道:“关你屁事!倒是你伤我的徒弟,这账怎么算!”崔淮看了眼昏迷过去的顾三月,冷笑一声,抬起手,收回自己在她体内残留的剑意,随口说道:“放心,没死。一个小小的三境武夫,吃点苦头而已,不算坏事。”徐怀谷眼神凶狠地盯着他,握紧了拳头。
小臂之上,青筋迸起。崔淮见徐怀谷如此愤怒,根本没办法继续攀谈下去,便摇了摇头,收起飞剑,与段右二人一同御剑离去了。
徐怀谷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们离开,然后便赶紧转身跑到了顾三月的身边,蹲下身子察看起她。
顾三月的样子看起来很可怕。她的脸上满是鲜红的血,正在从七窍之中殷殷流出。
胸口肋骨因为剧烈的撞击而碎了好几根,右手小臂也断了。除此之外,那件白色法袍上也满是泥泞和血迹。
乍看起来,她已经不像是一个活人了。但若细细观察,还能看见她的胸口在微微起伏着,有一丝气息尚存。
多亏了她的武夫底子,要是换做一名常人,五脏六腑早就已经被剑意搅了个稀烂,而她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
徐怀谷脸色满是忧虑。武夫受伤和修士受伤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武夫是没有办法使用灵气来修补自己身体的,只能靠皮肉一点点慢慢长出来。
而且由于武夫修的是体内的一口真气,所以徐怀谷也不能用自己修的灵气来救她。
这就是当年在兴庆城的皇宫里,那一名八境武夫被重伤之后,梁辰为他疗伤,却反令得他跌了一境的缘故。
如果徐怀谷强行使用灵气给顾三月疗伤的话,顾三月很有可能会境界全失。
所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她吃下疗伤的丹药,然后再靠她自己慢慢撑过去。
徐怀谷从袖口中拿出了几枚上好的疗伤丹药,和着她嘴里的血,给她吞咽了下去。
然后,他轻轻地把顾三月抱了起来,看向崔淮和段右远去的那个方向,杀意在他的眼中溢出。
崔淮千不该万不该,把顾三月伤成这副模样。本来不想找仇家,可是仇家却偏偏自己找上门来。
如果这都能忍的话,他徐怀谷还算是顾三月的师父吗?一想起自己这个路上捡来的便宜徒弟,平日里如何用功,如何心善,如何在自己生气的时候劝解自己,徐怀谷便觉得胸口那一把怒火烧得更甚,愈发欲壑难平。
这个仇,一定得狠狠地报!水云宗,他迟早要上一次,为这件事讨要一个说法!
徐怀谷心中暗暗想着,那边新雨宗的人却又赶了过来。这边那一剑的动静实在太大,然后又有两人御剑而出,要说不惊动新雨宗的人,是不可能的。
带头的依旧是辛邻苑和吴素素,还有那两名长老,身后还跟了几名境界较高的弟子。
徐怀谷把脸转向那边,淡淡地扫了一眼。辛邻苑一马当先地赶了上来,急不可耐,当头便质问道:“之前那一剑是怎么回事?还有,御剑出去的两个人是谁?”徐怀谷抱着奄奄一息的顾三月,懒得理会他。
吴素素见到徐怀谷怀里的顾三月,当即脸色苍白,惊得失语道:“天呐!徐道友,你徒弟怎么会伤到这种地步?是谁害了她?”徐怀谷冷冷地答道:“你们心里难道不是应该已经有答案了吗?还来问我做什么?”吴素素连忙问道:“是艮山宗的人,对不对?”徐怀谷说:“是段右和崔淮。”在场的新雨宗弟子脸上都露出惊慌的神色,开始面面相觑。
然后,他们的目光再次变得不可思议,却都看向了徐怀谷。吴素素低下头,面色难堪,对徐怀谷道歉:“对不起,徐道友,是我们连累了你。”徐怀谷不置可否。
辛邻苑却一脸的不相信,盘问:“那之前那一剑,难不成是段右出的,被你挡下了?不可能,段右的剑,你不可能挡得下!”徐怀谷瞥了一眼他,冷笑一声,转身就准备离开。
“等等!”吴素素叫住了徐怀谷,她语气充满真诚地说:“若是徐道友信得过我的话,我可以帮你照顾她。”徐怀谷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思索了片刻,便把顾三月交到了她的手上,说道:“那就麻烦吴道友了。还请吴道友务必亲自照看,其余的人,我一个都不放心。”说罢,徐怀谷还特意瞟了一眼辛邻苑。
徐怀谷换了个方向,那是往山下走。新雨宗的其余人,则是停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
徐怀谷走出几步,突然说道:“对了,段右和崔淮他们还说了,明日午后他们会亲自上山来,你们都好自为之吧。”徐怀谷继续往山下走去。
大雪天的阳光刺眼,很快他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徐怀谷心中暗暗想到,今年这个年,真的没办法好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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