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谷放下茶杯,忧心道:“殿下可知会有多少人死于这个决定?”林仓央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兴庆城内好几十万的百姓,殿下一旦封城,妖族攻过来,大家可不只有等死吗?这如何了得!”徐怀谷语气未免激动,林仓央反而有点担忧他,皱眉道:“你先冷静下来,事情还不至于那么严重。这条法令也只是我和凌厉初步设想,都还没来得及颁布。”徐怀谷也意识到自己是有些过激了,便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茶,稍微平心静气了会儿。
林仓央原本还疑惑徐怀谷到底有何事来寻自己,原来是为了这事儿。她心中暗暗想到,若是为这件事劝自己,恐怕她还让不得徐怀谷。
“殿下觉得我说的如何?为了大余国的子民,这条令还是免了吧。”
“我觉得不如何。”林仓央淡淡答道。徐怀谷眉尖一皱,忙道:“为何?这明明对百姓无益而有害,殿下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徐先生的意思我明白,无非想说我封城,便没人能再逃出兴庆,所有人都要和兴庆一起陪葬,所以于心不忍?是这个意思吧?”徐怀谷神情凝重地点头。
林仓央摇了摇头,道:“徐先生若想的是这一点,那恕我不能改变心意。”徐怀谷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徐先生关心百姓心切,我当然明白,然而现在是战争时期,慈悲并不能解决问题。”林仓央看着徐怀谷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兴庆是我大余国的都城,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哪个国家的都城,在生死存亡之际,能让百姓肆意逃出城的。若是我不封城,战事一旦蔓延到兴庆,百姓都逃了个干净,我的将士还守着什么?一座空城?空城没什么好守的,只有我大余国的子民才值得守护。”
“可殿下明明知道这是一场赢不下来的仗,这样做,兴庆城里还有谁能活下来?殿下这么做,心中就没有愧疚?”林仓央苦涩一笑,道:“我也知道赢不下来,可我能怎么做呢?”她站起身,在会客厅来回踱了几步,望向门外,道:“徐怀谷,若换做是你在我的位子,你会怎么做?”徐怀谷眉毛拧成了一条绳,默不作声。
“连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又来劝我做什么呢?”林仓央神情悲悯,
“你还想着天下黎民百姓,当然是好事,然而这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就算依你所言,不封城,让他们继续逃亡,可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大和国?流苏国,扶桑国?”林仓央连连摇头,叹气不已,
“东扶摇洲已经无处可藏,无处可逃了。除非他们能去别的洲,否则都是迟早的事。去别的洲,你也知道不现实。你该想清楚这一点,这是全人族的浩劫,不只是兴庆,恐怕整座东扶摇洲能活下来的人都寥寥无几。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其像老鼠一样四处躲藏,不如留下大余国最后的尊严。你觉得我说的如何?”徐怀谷无法反驳,只能低头不作声。
“徐怀谷,我其实很能理解你,我也想我的子民能活下去,哪怕让我给他们一个一个地偿命,我也愿意。可我只有一条命,更何况就算我想偿命,妖族也不会搭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我也不得不承认,现在兴庆的所有人都注定会死。不论是那些留在城里,还不明真相的百姓,亦或是已经逃走的人,没有人能幸存。虽然未免有些太过绝望,但这一点我们必须要想明白,要去接受。”
“就不能有别的办法吗?能让大家不死的办法?比如和妖族签订协议,让大家一起相处,共分这一洲的土地呢?”林仓央愣了一下,苦笑道:“这怎么可能?如今东扶摇洲式微,妖族所向披靡,换做你是妖族,你会和人族签订这样的协议?协议只是在双方互有忌惮的条件下才签的,如今妖族下定决心要吃下我们,怎么可能会停手?”
“徐怀谷,你今天有些奇怪。”徐怀谷神情失落,闭上眼睛,心如乱麻。
林仓央颇有些担忧他,说道:“这些事的确不好接受,但却是事实。不过到时候你自然是可以离开东扶摇洲的,找个安静的地方,看看妖族攻陷东扶摇洲之后的动向,再看中土又该如何应对。总之,我觉得人族气数还不该绝,中土总会有大修士出来摆平此事,然而我们东扶摇洲却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徐怀谷问道:“那你呢?兴庆陷落之后,你去哪?”林仓央凄惨笑道:“我自然有我的去处,你不用管。”徐怀谷此时心里很乱,并未察觉到林仓央话里别的涵义。
林仓央见徐怀谷心中难受,便换了个话题道:“不过你来的也正好,我这里倒有一件事,或许你有兴趣帮忙,也正好给你缓一缓心情。”
“什么事?”
“我这些天和凌厉商量了一番,准备笼络淇水的水神加入我们大余国这一方,让她也为我们出力抵御妖族。如今已经有礼部官员下去准备此事了,明日便要登门拜访淇水水神,我得到场,你去吗?”徐怀谷半信半疑道:“这事有把握吗?人妖之间的战争,只怕没有利益,她不会去轻易得罪妖族。”
“她好歹吃了我们大余国供奉的几百年香火,如今国难当头,不做点什么也说不过去。再者,妖族若攻陷东扶摇洲,她可就再也没有香火能修行了。我听说淇水水神修为有十境,若她能帮我们出手,好歹能再拖延一会儿。”徐怀谷不免想到那日在林子里见到的饕餮的实力,忧心不已。
只怕凭一名十境的水神,能做的也很是有限。
“我知道凭她也不足以抵挡妖族,然而多一个人出手,总归不是一件坏事。”林仓央看破徐怀谷心思,劝道,
“我们要做的,便是尽可能地杀更多的妖,挫败他们的锐气,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徐怀谷点头道:“那好,那我陪你去看看。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林仓央笑着点头,又说道:“封城的令大约还要两月才会颁布下去,我知道你在兴庆肯定还有几个朋友,早日带他们离开吧,别等到时候再来找我给你放行,那我可不依。”二人又聊了好一阵边关之事,徐怀谷把在边关的所见所闻悉数告诉了她,天色不觉便已经是傍晚了。
林仓央留徐怀谷在府里吃了晚宴,他便辞别了林仓央,往客栈走回去了。
此行并未说服林仓央,徐怀谷有些失望,但更多的却是无奈。他自问站在林仓央的位子,也不能做到万全之策了。
害死兴庆百姓的并不是这一道法令,而是妖族才对。徐怀谷走进客栈里,那老板娘还在柜台后边嗑瓜子解闷,见了他走进来,便笑着招呼了两句。
徐怀谷在门口停下脚步,掏出一锭拳头大的沉甸甸金锞子来,递给她道:“店家,这是房钱,只怕我们这一住要好几个月。”老板娘见钱眼开,像是生怕徐怀谷要反悔似的,慌忙起身把那金子接到手中,又取了一杆小称,称了一称,立马笑得合不拢嘴,道:“先生真是大方!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莫说几个月,便是一年也够了!”看着她喜笑颜开的模样,虽是为了钱,但徐怀谷心中却忽然升起一种莫大的悲哀。
现如今还活生生的一个人,几个月后,一切便要化作尘土了。贪恋钱财,世人皆有,也正是因为这些人性中的缺点,人才是活着的人。
“先生,先生?”那老板娘见徐怀谷在发愣,便叫醒了他,笑道:“不知先生到底是哪里人,怎么这么有钱?”徐怀谷清醒过来,也微微一笑道:“祖上经商的家业罢了,不值一提。”老板娘有些羡慕地说道:“我倒也想有这么一份好祖业,可惜没那福气哟。我瞧先生俊朗,夫人也漂亮,真是郎才女貌。就连孩子也怪俊的,我从没见过那么漂亮一双眼睛!”
“承蒙老板娘夸赞了。”
“欸,先生留步。”徐怀谷正准备上楼,老板娘却叫住他道,
“先生也是从南边来的,应该对那边情况多少知道些吧?那边打仗的战况究竟如何?这些天城里流言满天飞,都是各执一词,也不知谁真谁假,您给说说呗?”徐怀谷停下脚步,心中挣扎,却还是说道:“我离开南边也好一会儿了,并不知战况如何,不过想来战火应该烧不到兴庆。”
“我说也是呢,咱大余国的汉子,个个都不是孬种。不管是哪个国家惹我们,准没他们好果子吃!况且大家都说如今龙椅上是一位明君,想来明君总不能亡国吧?先生你说是吧?”那老板娘的话,一半说给徐怀谷听,一半其实也是在说服自己。
徐怀谷愣了半晌,还是点头道:“是呀,明君,哪能亡国呢?”老板娘笑了,说道:“先生还是早些上去歇息吧,我瞧夫人今日白天下来过一次,像是思念得紧。”说到此处,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不免怨声叹气,又骂道:“想起这个我就来气!也不知我家那个啥时候才能干点正事,把这偌大个客栈也丢给老娘一个人管,自己整天在外边鬼混!”这就不是徐怀谷应该发表意见的时候了。
他趁机走上了楼,一直走到顶楼的房门外,然后闭上眼,细细回味刚才的对话。
长久,他叹了口气,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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