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
孙昱脑子浑浑噩噩的,好不容易从坍塌的废墟中爬了出来。
他晃了晃脑袋,视线逐渐清晰,然后他就看到中军的扈将胡母章正在艰难的拖动着一个人,在已然残破的营地内慢慢蠕动。
孙昱挥了挥地上的烟尘,先是给了自己两个耳光清醒下来,然后踉跄走到了胡母章身边。
而当他看清胡母章拖动的人时,孙昱的脑子一下子就炸开了,因为那人赫然就是军主胡母丘。
致命伤是脖颈处的贯穿伤,一个望楼基座的尖刺直接贯入了他的脖子,将他半个脖颈都削掉了。
总之死得是不能再死了。
孙昱深呼了一口气,看到胡母章那呆噩的样子就知道此人已经精神崩溃。没有二话,他一个大耳掴子就抽向了胡母章,一下子将他抽醒。
孙昱并没有做任何解释,而是从废墟中找到一柄环首刀,然后冲向了已经杀入壁垒的袁军。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当敌军推着弩炮上前,什么都来不及了。
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无数柄长矛直接催破那纤细的戟墙,然后重重地轰在了望楼上。
望楼因为时间仓促,压根没有来得及加固,与其说是楼,不如就是一层层插板。在长矛的轰击下,这些脆弱的插板直接就被撕碎。
孙昱最后看到胡母丘的样子,就是他从望楼上摔下。
真的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这胡母丘要是一个庸将也就算了,反而不会做这样的聪明事,可就因为不是,才落得这样的结局。
此时再怨恨胡母丘已经无用了。
伴随着绝望的尖叫和无畏的怒吼,壁外的袁军直接推倒了残破的壁垒,随后如潮水一样涌入。
而可怕的是,随着这些袁军的涌入,那壁外的箭矢风暴依然没有停止,甚至因为已经没有威胁,还得以不断深入。
渤海军构造的这个简陋营地压根不能给这些吏士们带来遮护,不断有吏士甚至连敌人都没有见到就丢了性命。
孙昱手里的环首刀抹过一名袁军的脖子后,脑袋忽然一沉,然后就听到一声“叮咚”,然后一枚折断的箭矢就从他的兜鍪弹了出去。
这一下子,孙昱整个魂都出了,但只是呆了瞬息,他就怒吼得将环首刀砍在了一名袁军的肩胛骨上。
刀砍在骨头里,孙昱将整个身子都压了上去,然后硬生生将这人的整个胳膊都卸了下来。
他还要抽刀,忽然听到有人喊他,这个时候他才看到烟尘中一彪突骑正向着前营这边席卷而来。
为首的正是已经被胡母丘卸了职的董俨,他披着全身铁甲,持一杆马槊带着十余名游奕一下子就撞入到袁军人群中,顿时冲得人糜了一地。
孙昱大喜,忙放弃了环首刀,然后人随马走,直接跃到了一匹空马上,他接过一名游奕丢给他的铁骨朵,然后怒吼一声,奋起千钧力气,在袁军脑袋上狂砸。
有一个明显是袁军军吏打扮的吏士,举着环首刀要抵挡孙昱的铁骨朵,可一声脆响后,整个刀刃都蹦碎了。
那两斤重的铁骨朵就如同炮弹一样砸在这人的兜鍪上。
兜鍪滑开铁骨朵,但依旧有大量的冲击力渗入了兜鍪里,只见这人的眼珠子一下子就变得血红,但依旧挺着身子不动。
而这个时候,孙昱的怒火早就被点燃了,他举起铁骨朵又是一击,而这一次不仅那人的兜鍪被砸得凹陷,就是他的脖子也是一声闷哼,断了。
随后孙昱再不理会这人,夹着马继续踩踏其他袁军。
他走后,那袁军武士的身体就如同面条一样软软地滑在地上,再无一点声息。
可涌入壁内的袁军实在太多了,董俨这十几骑就如同水滴一样落在河里,瞬息间就被淹没了。
孙昱好不容易摆脱开四周无穷无尽的双手,驱着马从侧面绕过。
此时他已经看不见董俨的身影了,他又看到前面还有源源不断的袁军冲来,内心一下子就绝望了。
他一时间想差了,本能的就兜着马头要往后面退。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一声呢喃:
“老孙,救我。”
那是董俨的声音。
此刻孙昱的心几乎都要跳出来了,生死的抉择让他汗水狂涌,最后他咬着牙,头也不回,向着后面狂奔。
再然后,董俨的声音就听不到了,似乎就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而一旦从前面撤下来,孙昱的勇气就如霜雪一样消散了,他不断给自己找着理由。
谁都会在那种情况下退下来的,我孙昱不是孬种,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也会害怕。
但其实压根没有人看见孙昱的“抉择”,他实际也没有任何受损,真正对他煎熬的实际就是他的内心。
自我说服是有用的,孙昱紧张的心已经舒缓下来,而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袁军已经渗透到了这里。
他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中军大帐,看到那里的扈兵依然在守护着军旗,他的心又紧了一下。
可逃了一次后,他的身体本能已经激发,他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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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马驮着孙昱绕开袁军和袍泽们的厮杀团,然后向着营地后方奔去,在那里同样是乱做一团,仅剩的后营正试图往后营撤退。
可就在孙昱要绕过去的时候,他又听到有人在喊他,先是一个人,然后是两个人,最后是一群人。
他们喊着:
“孙营将,护住军旗走。”
这一刻,孙昱的头皮发麻,他记起了那句话:
“旗在军在,旗亡军亡。”
渤海军不能这样毁了。
想到这里,孙昱折身返回,然后怒骂一声:
“袁狗们,乃公来也。”
最后,猛然撞入到了中军大帐前的战团,又激起一团血腥。
……
自抵达大谷口附近后,于禁就有点心神不宁,因为到目前为止他放出去的游奕到现在都没回来。
泰山军自泰山时期就重视部队之间的通讯,主将要先对幕僚口述军令,然后幕僚执笔写就,再着帐下的扈兵去将命令传递给各部。
之所以如此繁复,就是因为当时张冲考虑到后面军队扩大后,各地各口音的人都会有。
如果用口令传递军令就会出现传达不清,传达不懂的事情。而这个对于军队指挥是要命的事情。
所以张冲当时就强制要求麾下主将们学字,不需要你赋诗写文章,但一定要能认得字。
经过这么多年的实践,这一举措果然收效甚广,鲜有发生军令传达不清的情况。
而且为了对特殊情况的补充,主将还会动用扈将这一级别的军吏来传递情报。这些人普遍和各部长吏熟悉,有一定的背书,同时马术精湛,战马也是一等一的。
而这一次于禁要让渤海军从谷口撤退的军令就属于一种特殊情况,他担心胡母丘不明白或者不认可这个军令,所以就让自己的扈将张泰。
张泰是当年青州黄巾渠帅祭孙的扈将,之后祭孙卸任军职,专司教务,所以张泰就转任到了泰山军系统。
此君参与过邺城大战、襄国大战,数立战功,如今已是于禁帅府的扈将了。
而张泰资历老,为人又勇悍机智,正适合用来传递这等重要的军情。
但这一次,泰山军引以为傲的讯息系统并没有那么顺利。
实际上,于禁应该在昨日晨间就应该将游奕们放出去,但于禁一直忙到下午才放出了第一批游奕。
于是很快就到了晚上,本来夜晚行军对于这些游奕们是问题不大的,但奈何从龙门山到万安山的这段道路并没有那么好走。
在深夜里,游奕们压根是不可能在林杈分布的山道上快速通行的。
于是,于禁这边就白白浪费了一天。
但就是如此,按道理他们也该回来了呀。
此时,在一处山坳内,于禁的中军五千人就停在这里,其余各部都被他放在了四处,彼此之间靠游奕传递信息。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一直站在中军帐外的于禁终于忍不住对长史申韩叹道:
“长史,我心不安。”
申韩明白于禁的意思,实际上就他来看于禁的战前规划是没有错的,将敌军放进河洛盆地中进行决战。不然和袁军在山关孔道里打烂仗,那战事可要迁延日久了。
所以申韩也是支持于禁的主张的,只是他一开始保留是担心这背后的政治风险。
毕竟王上就坐镇京都,而让主上遭受风险,这必然是为下者所忌讳的。可现在王上自己也同意这样的战略,那自然是没有问题了。
想了想,申韩只能安慰于禁:
“于帅,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镇之以静,你也不用担忧,想来王上在京都一定注意大谷口那边的战事,无事的。”
这句话果然有用,于禁谁都可以不信任,但如何能不信任自家王上的军略?
听到这里,于禁心下稍安,他刚刚又放出去几批游奕,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果然,说到就到,他已然看见数背旗游奕正从东北方烟尘而来,想来就是给他送消息的。
……
在于禁、申韩自以为有张冲的保险时,张冲在干什么呢?
此刻张冲却并不在京都,而是和一众文武踩在田垄上收割着小麦。
脱去了一身戎装换上了犊鼻袴的张冲,没有了那份威赫,就像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农夫。
他边弯腰割下一把小麦,抬起头看见一旁的张南因为肚子太大而弯不下腰而调笑道:
“阿南,你不行啊,你这肚子再这么大下去,别说上马了,怕是连弯腰都不行。该减减了。”
张南羞赧,忙应承了下来,他利索的将麦子割下后扔进了背篓,然后又弯腰割着。
看到张南这么麻利,张冲点了点头。看来张南没忘记咱们还是农民,这手里的活没丢下。
而后面一侧的郭图见王上起身了,忙趁着机会说道:
“王上真的是心系百姓,躬耕田垄垂范万民啊。”
张冲当没听到,而是对一旁同样犊鼻袴打扮的杨茂说道:
“老杨,这一次让你主政河洛,你有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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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茂听到这话,忙丢下手里的活,然后对王上拜道:
“王上,卑下是这么想的。经过这几日的走访,这河洛地区的土地情况已是清楚。由伊、河、洛三水孕育的河洛盆地土地肥沃,同样土地平整开阔,正适合推广公社农场。”
张冲点了点头,随后止住了话题:
“嗯,你有想法就行,后面写个条陈给我,到时候一起商议商议。”
杨茂忙点头,随后继续弯腰割麦了。
从杨茂的动作来看,显然比张冲、张南这些人要生疏不少,应该是当年就没怎么下过地,不过从态度上倒也是勤恳,割得麦子虽然慢,但割多少是多少。
而比杨茂还要勤恳细致的则是郭图。
郭图是典型的世家子弟,别说下地了,甚至连问些农桑都是侮辱耳朵的事情,而这一刻却彷佛是挚爱土地的农夫,伏在垅上勤勤恳恳卖力气。
只是他这些功夫要做给张冲看,而人张冲却视而不见。
当杨茂和张冲聊天的时候,郭图虽然低着头,但耳朵却一直微颤,显然在留心听他们的每一个字。
而听到杨茂要主政河洛的时候,纵然已经知晓了,此刻郭图依旧心酸。
京都,这可是京都啊。一旦主政这里,日后确定迁都于此,那主政这里的长吏当即就要成为最重要的二千石啊。
想到这里,他颇为嫉妒地看着杨茂的背影,但心里也知道这个作实羡慕不来。
这杨茂从王上的时间太早了,既是林中聚义的老弟兄,又是军中创军的大佬,他郭图是哪一样都比不了的。
不过,郭图也不气馁,他觉得自己还有机会。这司隶校尉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正想着,他忽然看到王上起身向着一个另外一块田地走去,在那里有一群农夫正指着他们这边交头接耳。
郭图在看到王上去了那,忙起身跟随。而后面又有些人也丢下手里的活,紧紧随着。
甚至杨茂在割完了眼前的小麦后,也起身靠了过来。
只有张南依旧在埋头割麦,那胖大的肚子流淌着汗水,在这一刻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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