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
这四个字一出口,顿时所有的人呼吸都仿佛窒了一下,而我立刻感到妙言牵着我的手痉挛了一下,好像她整个人都要站立不稳一样,拖着我的手一沉。
而这一下,也拉得我原本已经麻木的肩膀上传来一阵钝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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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痛得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几乎按捺不住就要痛呼出声,可我还是没有忘记这是什么时候,在痛楚传来的一瞬间立刻死死的咬着牙忍住了。但即使这样,泄出的一点紊乱的呼吸还是被人捕捉到,顿时,眼前的四个人都抬起头来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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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脸色顿时一僵。
裴元修立刻伸手抓着我的手臂:“青婴,你怎么了?”
&事。”
&事?”他当然不信,狐疑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注意到我微微抽动的肩膀,问道:“是不是伤还在痛?”
听他这么一问,所有人都目光也都落到了我的肩膀上。
妙言立刻也吓住了,小声的说道:“娘,我弄疼你了吗?”
大家也看向了她,我急忙摇头:“没有,娘没事。”
说起来,也只是一阵钝痛,我咬着牙撑过那一刻就没事了,抬起头来看着裴元修蹙起的眉头,也不去管周围其他人的眼神,只笑着说道:“真的没事,只有一点痛,没什么的。”
虽然这么说着,但我额头上已经出现的细细的汗珠显然完全没有办法说服他,他皱着眉头看着我,似乎还要说什么,而我已经回过头,看向大殿内:“你们看,是不是新娘子要出来了?”
话音一落,就听见大殿内,乐声顿起。
大殿的两边垂着薄薄的轻纱,之前就被隔开了,也完全看不出两边放着什么,这个时候才发现,乐者们已经在两边就位,此刻钟声鼓声齐鸣,丝竹盈耳,悠扬的乐曲随着江风慢慢的飘扬了起来。
这一来,也将他们都注意力都吸引开了。
不知什么时候,大殿的正前方已经换上了香案红烛,而随着乐声响起,身着大红衣裳的侍女五个一排,分别从大殿两边的侧门走了出来,珠帘晃动着,也轻拂过她们妥帖的束在脑后的黑色的长发,还有如玉的脸庞。她们慢慢的走进来,分列在殿首两边,双手在胸前合拢,长长的衣袖垂下,显得格外的端庄。
这些,都是公主的侍女。
我下意识的回过头,看向我身边的刘轻寒。
却没想到,他也正转过头来,看向了我。
在这一刻,乐声隆隆,江风凛冽,气氛那样的隆重,声势那样的浩大,他的脸色却有些意外的苍白,几乎和那张银色的面具一样,甚至染上了一丝面具上的冷意。
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在笑。
甚至,笑得有些温暖。
我几乎有些怀疑,也许在这艘红船上,在这个大殿里,所有的人中,只有我看到了他这一刻的笑容,在唇角那微微的,细不可见的一抹笑意里,一瞬间,述尽了千言万语。
看着这样的笑容,让我一时间都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只看着那张在殷红的光线下,苍白却微笑着的脸,仿佛一下子让我从这船上跌了下去,跌进了江流的漩涡当中,跌进了记忆的浊流里。
我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也穿着一身鲜红,在村民的祝贺下,憨憨笑着的男人。
我记得他当年,最好的样子。
想到这里,我也对着他笑了笑。
几乎在这同时,他转头,朝着大殿里走去。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的笑容,也不知道这一刻他的脸上到底是冰冷凉薄,还是温良柔和,只是当他走进大殿,这一路走上去的时候,分列在两边的那些文武百官宾客们全都朝着他点头示意,甚至一些官员不停的朝着他拱手行礼,高喊着驸马爷。
我最后看着那红色的身影,停在了大殿之上。
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束在脑后的长发飘扬而起,仿佛那一夜,他站在漫天大火的集贤殿前,回头看我的那一刻。
时间的洪流和回忆的漩涡,在这一刻深深的纠缠着我,几乎要将我的神智都撕裂扯碎,就在我有些混沌不清的时候,手指上又传来了一阵颤抖的感觉。
低头看时,是妙言。
她也苍白着脸,看着大殿里的这一幕。
我抬起因为过度使用,已经完全被钝痛折磨得麻木的手,轻轻的揽住了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发现眼前的三个男人都看着我。
他们的眼睛里,那深究的眼神,都像是刻刀一样。
但,也只是停留了这么一刹那,裴元灏已经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裴元修也转头对我说道:“青婴,我们也进去观礼吧。”
我点点头。
走进大殿,乐声越发的震耳欲聋,盖过了所有的窃窃私语和高声祝贺,渐渐的,我几乎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和那乐声相唱和般的,一声一声,在耳边回响着。
然后,我看见前方的侧门,那原本已经静止下来的珠帘被一只手撩开了,一个喜婆笑得弯了眼睛,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的另一只手上,牵着一条红绸缎。
那红绸很长,从晃动的珠帘间慢慢的绵延出来,然后看到一朵红绸扎成的花团坠在下面,然后又是一段长长的红绸缎从珠帘里牵了出来,直到一双白玉一般都手,牵着红绸的另一端,也从珠帘内伸出来。
那双手白皙如玉,染着红蔻丹,带着精致的戒指,纤细的手腕上若隐若现的几只金镯子摇晃着,又被层层叠叠的红色喜服所掩盖。那喜服红得炫目,红得耀眼,当新娘子走出来的时候,仿若天边飘来了一片红霞,映亮了所有人都眼睛。
裴元珍,安国长公主,今天这场喜宴最引人注目的新娘子,终于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虽然之前,我已经和她在后花园中见过一面,可是在月色下,我只看着她红色的身影,也只记得她愤怒的,近乎扭曲的神情,但这一刻,我看到的是一个风姿绰约的新娘,一个身姿窈窕的美人,我希望的,与他能相匹配的模样,她似乎都有。
甚至,我能想到那鲜红的盖头下,她含羞带笑的脸庞,一定比任何时候,任何人,都美。
我看着刘轻寒抬头看向她,苍白的脸庞似乎也为红霞所染,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红影,他对着那莲步姗姗,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的新娘子,脸上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这一刻,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再理会任何人。
这一刻,他只对着那一抹红霞,也只看着那一个人。
而所有的人,都看着他们。
喜婆喜笑颜开的牵着红绸缎走到他面前,俯身拜了又拜,还说了几句话,大抵也是恭喜的话,刘轻寒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那喜婆便将手中的红绸交到了他的手里。
这两个身披红霞的新人,就这样被一段红绸连接了起来。
我恍惚想起了月老,传说中那掌管姻缘的月下老人,他掌管着世间痴男怨女的爱恨情痴,他手中的红线一牵,一段姻缘就此铸成,而红线一段,一段姻缘也就此截断。
那红绸,是否就是他手中的红线所幻化?
连接的,是否是一对有情人?
我看着裴元珍莲步姗姗,慢慢的走到了他的面前,我也看到喜婆上前扶着她,我甚至能看到她微微有些颤抖的身子和踉跄的步伐,当刘轻寒牵着红绸的另一端,轻轻的拉着她往前走的时候,她几乎都要跌倒了,幸好喜婆立刻小心的扶住了她的胳膊,她才终于跟上了她的新郎。
这一步一步的,看似轻盈,却在我耳中震荡着无比沉重的脚步声,我看着他牵着她走过了我的面前,走到了大殿的中央。
然后,乐声忽止。
站在殿首的司仪官仰头,大声的唱道:“一拜天地!”
刘轻寒伸手轻轻撩起前方的衣摆,喜婆也扶着裴元珍,两个人一齐朝着大门外跪下,齐齐拜倒下去。
然后,起身。
他转过身去,裴元珍也被喜婆搀扶着,慢慢的转过身,当他们面对大殿正前方的时候,裴元灏已经端坐在那里。
刘轻寒的高堂……都已过世,而太上皇仍在内宫养病,在这种时候,兄长如父,自然要接受他们都跪拜。
司仪官又大声道:“二拜高堂!”
两个人又齐齐跪下,朝着裴元灏一拜。
这位九五至尊已经受过天下万民的朝拜了,但这一刻却与之前都不同,他微笑着坐在那里,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虚抬了一下:“快起。”
喜婆急忙上前,扶着裴元珍站了起来。
刘轻寒也站起身来。
最后,他们两转过身,面对着对方了。
我站在人群当中,感觉到周围响起了无数欢喜的笑声,也看着他们两这一起一跪,一起一跪,最后这一回,刘轻寒慢慢的转过身去,我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和他漆黑的长发,感觉到手指被妙言用力的握着,几乎快要失去知觉。
然后听见司仪官唱道:“夫妻对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