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到长安,快马加鞭半月的路程,因锦晏生病的缘故,硬生生用了一个半月才走完。
抵达长安时,已是六月。
相较于北地,长安的夏日实在是有些难熬。
车队才进入长安城,潮热的气息才袭来,一路上都撑着身体照顾妹妹的萧去疾便病倒了。
可纵然如此,使者还是要求他们入宫拜见天子,向高高在上的天子问安。
钟行劝说了几次无果,愤怒之下,他的手已经按到了腰间佩戴的长剑上面。
锦晏看到,却轻轻摇了下头。
她护着因发烧而满脸潮红神智不清的哥哥,对临近长安后自觉有了依仗就趾高气扬的使者道:“放肆,你不过一小小侍从,竟敢假传圣旨,你可知罪!”
锦晏人小,声音却不小。
周围人一听,都停下了脚步,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他们这一行人。
长安城中权贵遍地,而那些权贵每每出行,都会弄出很大的阵仗,所携人员也十分多,长安百姓对这样的车队早就司空见惯了,故而车队进入长安城时,他们只当里面坐着的是哪家的贵人。
可锦晏的话,却勾起了他们的好奇心。
假传圣旨?
谁这么胆大包天,居然敢假传圣旨?
那侍从也吓了一跳,但很快就辩驳道:“翁主,小人纵然有千万个胆子,也不敢假传圣旨啊,是陛下下令,让翁主和二公子入宫”
话未说完,锦晏又呵斥起来,“来人,掌嘴!”
钟行二话不说就走上前,他积攒了一肚子的怒火,此刻都汇聚到了手中,两个耳光落下,打得那侍从的脸瞬间就肿胀了起来。
侍从被打得晕头转向,可好歹还保留着一些意识,没敢说什么放肆的话。
而锦晏继续道:“我大父北地王与阿父都为陛下立下了赫赫战功,阿母又是陛下疼爱的晋阳公主,陛下信重大父与阿父,思念远在北地的阿母,爱屋及乌,才会召我和哥哥入长安。”
她身体有些虚弱,说话时气息也有些不稳。
长吸了一口气后,她才又道:“陛下如此爱重我家,如何会在我与哥哥病重时勒令我兄妹二人入宫请安?若我兄妹有个好歹,世人是否会说是陛下对北地不满,对萧家不满,故而用此种手段害死了萧家二子,你可想过?”
锦晏一路都在生病,每次见到时她都病怏怏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全,侍从还以为她就是个身娇体弱的小贵女,根本没想到她竟如此伶牙俐齿,逻辑缜密。
此刻听着锦晏的指控,近侍不由冷汗直冒,脊背发凉。
锦晏又朝皇宫一作揖,恭敬道:“世人皆知,陛下宽厚仁德,体恤爱民,可你却篡改陛下的圣意,妄图谋害我与兄长,挑拨萧家与陛下的关系,你难道不该死吗?”
那侍从倏地跪地,脸色青白,已然说不出半句辩驳的话了。
在宫中数十载,他自然清楚,他活不过今日了。
想到这半月来发生的重重,他不由悔得肠子都青了。
千不该万不该。
不该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该越俎代庖,不该以下犯上,不该狗仗人势,不该自寻死路啊!
长安街头发生的一幕,第一时间就被人传到了宫中。
正在陪小儿子斗鸡的天子听罢,眼里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笑,“好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不愧是朕的孙女!”
周围伺候的人听罢,不由面面相觑。
孙女?
那难道不是人北地王的亲孙女吗?
陛下您那么多儿女,孙子都好多个了,竟还要跟北地王抢孙女?
宫人不敢开口,懵懂无知的小皇子却道:“父皇,哪个孙女?是大哥的那个重孙女吗?”
天子一听,顿时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他又吩咐宫人:“传朕旨意,杀了那欲陷朕于不义的宫人,再将萧家儿子送到北地王府去,北地王病了两月,也该清醒一下了。”
等传旨的宫人离去,他又自言自语道:“那小丫头都给朕戴了一顶高帽,朕岂有不受之礼!”
对这个做出了许多灵巧古怪的小玩意,让萧睢整日都挂在嘴边,就连病重都不忘做礼物的小孙女,他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另一边,侍从虽知自己的下场,可宫里没有指示,他却不能擅自做主让萧家二子回北地王府。
否则,又一个“假传圣旨”,他全家都得死。
就在众人僵持不下时,一宫人骑马疾驰而来,也带来了天子的口谕。
“陛下宽厚仁德,特许萧家二子回北地王府,待养好病在入宫觐见!”
此话一出,那侍从一口气泄下来,终于支撑不住瘫倒了地上。
而锦晏只是面无表情地行礼致谢,之后让王府亲卫驾车,匆匆往北地王府赶去。
阿父离去时那般放心不下长安,只怕大父的处境比他们所预想的更糟糕。
得赶快见到大父啊!
北地王府。
厨子端着一碗精心熬煮的青菜豆腐汤来到房中时,就看到他们威名赫赫的王爷如同一樽干枯腐朽的老木一般,毫无生气的躺在床榻之上。
他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头发里掺杂着一半灰白的发丝,枯燥的头发就那么凌乱不堪的散落着。
厨子见状,不由眼眶一红。
他放下碗跑到床边,要将北地王扶起来,对方却挥了挥手,声音虚弱的说道:“无碍。”
“王爷”
“我方才做了一个梦。”
厨子静静听着。
北地王笑了下,却有些生气道:“萧羁那臭小子,竟不听我的话,说要将儿女送到长安来陪我,你说说这个萧羁,是不是该打?”
厨子真心实意说道:“王爷,那是咱们家大将军孝顺。”
萧羁冷哼一声,没好气地骂道:“他若敢这样孝敬我,将我的好孙女送到长安来,待下次见面,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厨子却在心底叹了口气。
话是这样说,可如今他们被圈禁在里面,王爷的亲卫也都被陛下以各种朝廷以各种原由下狱或杀害,他们连外界的消息都无从得知,更遑论见到大将军。
就在这时,外面却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厨子面色一怒,以为又是一些不知所谓的人向王府投掷粪便石头,当即就要去厨房拿刀,可北地王却制止了他。
“不对。”北地王道。
厨子一愣,“王爷,什么不对?”
北地王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笃定的说道:“这声音,是北地军行军,北地来人了?”
厨子有些惊讶,更多的却是惊喜,“王爷,如此一来,您便不是孤立无援了”
“废话!”
北地王勃然大怒,气冲云霄,他下了床就怒气冲冲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骂,“萧羁这小崽子,真是昏了头了,他如何能把我的好孙儿送来长安这虎狼之地呢!”
厨子身形肥胖,跑起来自然没萧睢快,等他追出去时,大门已然敞开,门外站着一众陌生却又熟悉的北地人。
而方才还气息奄奄形容枯槁的他家王爷,却精神矍铄的大笑着,怀中还抱着一个粉雕玉琢却有些病怏怏的小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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