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君。”
苏浩然吓了一跳,扭头一看,顿时眼神微变——还真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来的竟正是冬雪!
心下一转,笑了起来,“是你?怎地不在六娘院子伺候,到我这里来是做甚?”
冬雪一怔,从前大郎君对她若即若离,并没有很在意,不想如今竟这般亲近!
顿时满心欣喜!
羞涩又满眼爱恋地走过去,轻声道:“大郎君,奴婢有桩要紧的事儿,不知应不应当禀报。”
苏浩然笑着看她,还伸手捋了下她额头的鬓发,笑道:“是何要紧的事儿拿不准主意?说与我听听,我替你计较计较?”
冬雪被他骤然亲昵的动作给惊了一下,旋即含羞带怯的模样抬眼看他。
抿了下唇,红着脸低声道:“大郎君,是这样子的。郡主前几日说,二娘子做出这等丑事,实在有辱家风,想让奴婢帮忙除去二娘子。奴婢,奴婢从没做过这样可怕的事情,而且二娘子再怎么说也是郡主的姐姐,郡主这般手段,实在太过阴狠了!奴婢害怕极了,所以想来讨大郎君的示下。”
苏浩然却眼眶一瞪——天赐良机啊!
这都不用去找机会去拿捏苏念惜了!只要冬雪弄死苏秀清,再指认乃是苏念惜指使,这把柄等于白白递到他们手里!
更何况还能彻底铲除苏秀清现在这个累赘的东西!毕竟,宋家废了,留着她也没用了不是!
他心念一动,问:“她让你如何害二娘?”
冬雪眼神一闪,怯生生地说道:“让奴婢买些砒霜,放在二娘的饭食里。大郎君,奴婢当真害怕”
苏浩然眼里精光直闪,伸手,摸了摸冬雪怯怯的脸蛋,用尽温和模样地笑道:“我知道你素来是个心地纯良的,只是,你毕竟是六娘的丫鬟,她吩咐你做的事儿,你不去做,得罪了她,怕是我也没法护住你吧?”
若当真是柔善之人,听了这话必然已发现不对。本是伤天害理之事,不阻拦,怎还有撺掇着去做的?
可冬雪本就是存了拿这件事儿到苏浩然跟前讨好卖乖得亲近机会的意思,听着苏浩然的话正是合了自己的心意!
立时红了眼眶,泫然欲泣地攥住了他的袖子,“大郎君,那可是害人的事儿,奴婢,奴婢怎可”
苏浩然顿时一脸的心疼,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你别怕。这事儿,你听我的,只管去做。”
冬雪一颤,顺势将脸埋在他怀里,嘤嘤哭泣起来,“奴婢不敢,奴婢的身契都握在郡主手里。若是害了人,她却反过来栽赃给奴婢,奴婢可就,可就活不了了!”
说着,又抬起一双泪眼,可怜楚楚地看向苏浩然,“求大郎君,救一救奴婢。”
苏浩然满是爱怜地抹了她的眼泪,道:“你如此信我,我自是要救你的。”
冬雪一喜。
却又听苏浩然话锋一转,“只是你也瞧见了,这几日,六娘与我们着实生分,我也不好在这个当口去得罪她。你还是得将她吩咐的事儿办好才是”
“可大郎君,若是,若是”冬雪一下急了,往前几乎将自己挤到他怀里,殷殷切切地说:“若是事后郡主厌弃了奴婢,奴婢该如何是好啊?”
苏浩然眼下想哄着她去铲除苏秀清,给他拿捏苏念惜的把柄,看着她还算静秀可人的面庞。
想到自己重振雄风的机会还没找到。
心念一动,将她的下巴抬起来,温声道:“别怕,倒是有一主意,能让我有法子正大光地护着你。”
冬雪眼神一闪,娇怯怯地问:“不知大郎君说的是?”
苏浩然一笑,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冬雪眼眶微瞪。
旋即,满是娇羞地点了点头,“好,那奴婢明日过去。”
不远处的角落里,秋霜捂住嘴,瞪大了眼。
“郡主。”
碧桃正坐在灯下做针线,听到声响,立时起身,就见夏莲扶着苏念惜走了回来。
她上前一瞧,发现苏念惜的脸有些白,疑惑地看向夏莲。
夏莲摇头,“端些热水来。”
苏念惜闭着眼,由着两人里外折腾了一番后,便抱着竹奴沉沉睡去。
碧桃又点了安神香,便吹了灯,与夏莲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小声问:“郡主这是怎么了?”
夏莲拧着眉,看了眼屋内,摇头,“问过冯望后,便一直是这个样子。”
碧桃一惊,压着嗓子轻呼,“冯望?!”
夏莲顿了顿,拉着她走到一边,“已经死了。你别声张,郡主似乎是为了打听什么事儿。”
她方才见着郡主这般万念俱灰的模样,实在担忧,曾问过方叔,可方叔却摇头让她不要多问。
碧桃不疑有他,只赶紧点头,不安地晃了下脚,又轻声道:“你可觉得,郡主自打病好后,似乎多了许多心思?”
夏莲沉默片刻后,道:“郡主开了心窍,是好事儿。”
碧桃心下一酸,半晌,沉沉叹气:“可我心里实在不得劲。宋家是那般龌龊腌臜的人家,已然是靠不住,长房那头又变着法子地作践坑害郡主,郡主这完全是被逼着懂事的。她孤身一人,没有个能依仗和替她做主的长辈,以后可要如何是好啊?”
夏莲看着廊檐下淡凉的光影,心里也疼的厉害,没有说话。
这时候,小菊跑过来,屈膝行礼:“问两位姐姐好,春雨阁那儿有动静了。”
两人一起转脸。
小菊上前,“三娘子半个时辰前去了春雨阁,待了一刻钟左右便走了。后头就听到二娘子在屋子里打砸东西,伺候的红月哭着跑出来的。”
碧桃与夏莲对视一眼,碧桃给小菊塞了个装了江米条油纸包,小菊笑眯眯地又跑远了。
“可要告诉郡主?”
“明日再说吧。”
两人正站在廊檐下说话,就见冬雪走了回来,见到她们,顿时一惊,神色明显慌乱。
随即笑了下,问:“郡主已歇下了么?今日倒是早。”
夏莲瞧着她神情有些不对劲,皱了皱眉,提防着说道:“嗯,今日你不当值,回去吧!”
冬雪也不在意,又温温柔柔地笑着应下,这才走了。
碧桃眼看着她离去,蹙着眉低声道:“她莫不是又去找大郎君了?秋霜怎地还没回来?”
夏莲摇摇头,正要说话,就见秋霜落后一步走了回来。
瞧见两人,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便要推主屋的门,却被夏莲拦住。
“做甚!我有事儿禀报郡主!”她挑着眉眼!
夏莲不悦道:“郡主已歇下了,有事儿明日再说。”
秋霜皱皱眉,看了眼主屋果然已熄了灯,嘀咕道:“往日里也不见歇这么早!真是愈发”
没说完,见夏莲一双厉目望来。
撇撇嘴,转身走了。
夏莲看着她的背影,拧着眉对碧桃道:“这二人最近愈发不安生了,你性子单纯,当心些,凡事都离她们远些,别落了她们的套。”
“嗯。”碧桃晓得自己笨,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
见夏莲进了屋内去,伸手,轻轻笼上窗纱。
夜风拂入房内,吹动云天青的床帐如水纹轻绽。
床上,抱着竹奴1的苏念惜,合起的眼睫颤抖不休。
一行行清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从她紧闭的眼角簌簌滚出。
她无声地哽咽着。
不久前,冯望的话,犹如刀子,狠狠地扎在她的胸腔里。
——“二夫人或许,或许是被长房害死的!”
无论前世今生,她都不曾怀疑过阿娘是因为阿爹的离世而伤心过度,以致支撑不住丢下她,追着阿爹去了。
她知晓阿娘深爱阿爹,故而从没有埋怨过。
可被污蔑被陷害,被沈默凌日夜折磨时,她也曾想过,若是阿娘还在世,她会不会好过几分?
但是,今夜,她却突然得知,阿娘并非病故,而是可能与苏柔雪,苏高氏,甚至整个长房与高家有关?!
此时所有的恨意都已被压在了脑后。
她的胸腔里,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与悲哀。
痛她阿娘两世的枉死。悲她自身两世的愚蠢。
更有不甘!
若是再重生早半年!再早半年!
是不是阿娘就不用死了?
为何啊!
老天爷!你既然给我这般机会!为何又要这般作弄我啊!
我那可怜柔弱的阿娘啊!
她并没有舍弃我!并没有啊!!
泪水涟涟压不住!
她抱紧了竹奴,犹如小兽一般蜷缩起来。
悄声走进来守夜的夏莲脚下一顿,来到床边。
就看床上的身影轻颤,哽咽低低唤着,“阿娘”
她看了会儿,屈膝坐在了脚踏边,靠着床沿,轻轻地哼唱起二夫人从前哄郡主睡觉时会唱的江南小调。
“人生若问烟水好,此生只合江南老。春风吹进烟波渺,流水浮灯花事了”
轻轻浅浅的江南水,托起苏念惜梦里梦外遍体鳞伤的两生魂,浮浮沉沉,沉沉浮浮
1:古时夏日一种乘凉的工具,圆柱形的竹制品,中空。又称竹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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