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 第1章半夜
陆思微想，她是个好女孩。
她会三更半夜趴在窗台上看星星，想着偶像剧里的帅哥淌口水，或者三更半夜趴在床上写论文，想着毕业等于失业了好操心。她从小到大，可以说一帆风顺也可以说平淡无奇。乖乖上学，偶尔逃课，看到隔壁班系花勾搭上了帅哥，和同寝室一起吐槽抱怨一番再偷偷羡慕下。
与学生会班干部无缘，与奖学金无缘，但是也会安分毕业，在毕业时为失业操心。她想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是这样混日子的吧。不混日子的那百分之十，被人们称为精英。剩下的百分之十，大概就是……
“谁都不知道你夜晚哭泣的眼睛被谁抚慰？”
陆思维无比郁闷，大概就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这样，每天三更半夜狼吼，宣泄着自己的不甘心。自从隔壁这位“百分之十室友”搬进来后，就没消停过。先是乒乒乓乓挪家具的声音，当中还夹着各种“你”“啊”“恨”之类的长音。每个音符都鼓鼓涨涨，仿佛一戳就会汁水四溅。陆思微反反复复听诡异歌声哼着同一个调子，歌词拼起来居然是一句完整的问句。
你恨我么？
陆思微毫不犹豫在心里大声回答，恨！非常恨！
但父母就在隔壁卧室睡得香甜，她不能这么没心没肺拍着墙与隔壁互飚高音。只能忍着。
忍了快一个月了，她的毕业论文从一个骨瘦如材的框架已经被填鸭成一个丰满肥腻的烤鸭，只等最后刷一层亮油上架答辩了。明天就是答辩日，今晚她无论如何要反复再看三遍。可是隔壁——
一分钟后，陆思微站在邻居家门口，砰砰砰砰敲门。力气大了些，门板抖了几下。
十分钟后，门终于开了。一个男人皱着眉头，语气挑衅问她，“来讨债的么？这样狂敲门，不怕扰民？”
扰民？他居然有脸和自己提这两个字。陆思微火气上来了，劈头盖脸一顿数落。
从“你唱歌都是走音走调的你知道么”一直到“我明天论文答辩过不了不能毕业你管饭么”。
男人说了一句“不可理喻”，就要关门，一个白色影子突然窜到铁门门槛。
陆思微低头一看，是只小猫。全身雪白，眼睛是宝石蓝。
但猫咪看上去皮包骨头，白毛脏兮兮地搭在身上，对着她可怜兮兮地唤了几声，喵。她蹲下身，摸摸猫咪，抬头问男人，“你怎么把一只家养猫折腾成了流浪猫？”
男人愣了一下，一手撑着门板，也低头看着猫咪，半响不说话。
陆思微这才看清楚男人的打扮，刚才头脑发热时，男人在她眼里只是一个“扰民符号”。
他穿着一身竖条纹睡衣，整个人大概太瘦，睡衣看上去空落落的。头发凌乱，眼神不羁，胡子长长短短杂生，只有直挺英俊的鼻梁算是唯一“正气”的地方。此刻，他看猫咪的眼神太阴郁，陆思微很怀疑他满脑子是不是在想——要把猫咪煮了。
“真是的，不会养猫就不要养么。来，咪咪跟我回家，姐姐带你洗个澡。”陆思微唤了一声，猫咪有灵性，一下子从铁门栏杆缝隙钻出来，跳到陆思微手上。
她站起身，对男人撇撇嘴，“这样吧，我替你喂猫洗澡，邻居大人您也行行好，别午夜狼嚎了。我明天答辩完了，您爱咋唱都行。”
“洗澡？”男人挑眉。
“是啊，可惜我家很久不养了，猫咪专用的香波不知还……”陆思微尚未说完，男人忽然说，“我家有。但猫咪怕水。”
他打开门链，微微扬起下巴，示意一人一猫进去。
陆思微莫名其妙，跟着男人进了门。这是啥意思？让她进屋洗猫？这男人懂不懂客套一下？
套间是三室二厅的，和陆思微家格局一模一样。
不一样的是，她家挤了三口人，但这里只住着一个男人。
地上堆满了要洗未洗的脏衣服，臭袜子随处可见。
墙上是歪了的镜框，镜框上三张笑脸很是明媚。
这里明明这样混乱拥挤，可是陆思微只觉空旷得吓人。
仿佛到了战后废墟上一样空旷。
男人把梳洗用具放到浴缸上，让陆思微与猫咪在狭小浴室里折腾。
她把猫咪上上下下从尾巴到耳朵都清理干净，又用吹风机小心烘干。
流浪猫瞬间变回正统波斯皇家猫。
陆思微得意地拎着猫咪，把这句话大声对男人宣布。男人坐在客厅沙发上，头埋在掌心里。他自从入屋后就一直沉默，此刻才抬头，连人带猫打量了一眼，半响，露出一个微笑，“谢谢你。”
他说谢谢的时候，眼睛弯成一个新月，陆思微愣了一下。
他笑起来很诚恳，很好看。那个刚才站在门口与自己对峙的流浪汉是谁？
“先生，我说你……怎么称呼你？”
“薛。”
“哦，薛先生，我说你唱歌不解决问题，我知道你不甘心做百分之十，但是就你这样猫也不管，衣服也不洗的日子，你只能一辈子做百分之十啊。”
“百分之十？”男人一愣。
陆思微一边俯身挨个捡起地上的脏衣服，一边给他解释陆式自创的百分比理论。
末了，她怀里抱着一堆脏衣服，一股脑儿扔到洗衣机里，如是总结，“我呢，就是安安心心做那百分之八十的小人物，你呢就是明明属于百分之八十却非要以为自己属于精英类百分之十，结果沦为灰色地带一事无成连百分之八十的小人物也做不成的剩余百分之十。”
男人笑了，“你很会臆测？”
“哎，这不是臆测，是科学推断。”她竖起一个手指，晃了晃，“一般呢，午夜狼吼只有两种情况，不是情场失意，就是事业失意。我妈说了，隔壁新来的那家伙从不上班，只是偶尔看到他拎着快餐和酒瓶回来。你这种一定是没正当职业，又不肯好好找份一般工作干起来的。又想拿高薪，又怕吃苦，眼高手低呢，你就成了这剩余的百分之十。”
男人更大声笑起来，仿佛陆思微说了很好笑的笑话。他忽然起身，一把抢过陆思微在整理的摆件，下颌微抬，声音低沉地让她出去。
“自以为是。出去吧，收起你的怜悯心。我又不是猫。阿姨每周会过来替我收拾的，我的生活用不着你管。什么眼高手低，你不是说明天答辩么？连毕业都没呢，就来数落我？”
陆思微被抢白，脸上泛起红潮。她气鼓鼓扭头就走，到了玄关才想到讽他一句，“薛先生，来你家都不用换鞋，你觉得你家和垃圾场有什么区别？”
哐当一声，她摔门而去。
回到自己卧室继续啃论文时，陆思微才觉得自己好没风度。
呐，好女孩是不摔门的。
隔壁安静了，一点声音都没有。她一边对着垂直市场结构的线性念念有词，一边腹诽隔壁那位“百分之十”先生，她烦他说的每一句话！但是除了一句，让她忍不住噗嗤。
他又不是猫。
第二天，陆思微心情愉悦。答辩十分顺利，后面几天忙收尾的事，室友们开始讨论毕业旅行。隔壁晚上算是彻底安静了，陆思微用了好几天才算适应。她骂自己是不是被折磨惯了，不听几声狼嚎你恨我么，还睡不着了。
但这一天，她从学校办完毕业手续，一回家就觉得家里气氛诡异，妈妈与爸爸正窃窃私语，似乎酝酿着什么密谋。一见到她，妈妈果然立即招手，一副来共商大计的样子。
陆思微来不及放下包，妈妈就左手塞了地址，右手塞了礼物，让她赶紧走。
“再晚了，你堂妹可可就要捷足先登了。”妈妈推她出门。
“等……”陆思微听得云里雾里，“这是哪儿冒出来的富豪级远房姑妈？妈妈你偶像剧看多了么？”
“哪儿冒出来？你小时候她还抱过你呢。你姑母呢，一生倔强脾气。不管她先前潦倒，还是后来发迹，都懒得要亲戚帮衬。留过洋的新女性么。不过，这次可是她主动派了律师找上我们家，还有可可家，说是想要几个小辈去看看她。她就快动手术了说不定就没下次了。人老了都这样。怕死，怕寂寞。”
妈妈又推她，“快去快去，你堂妹可可比你嘴甜多了，你再晚去就讨不到好了。”
“妈——”
陆思微唤了一声，但想到堂妹陆思可的精灵古怪人见人爱，咬咬牙，赶紧挤地铁去了。
等到了病房时，老太太一个人正微眯着眼睛假寐。陆思微推推她，她就醒了，眉眼还是清秀，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她问可可呢，老太太说走了会儿，又摸着她白皙手臂说，“年轻真好。”
年轻真好。这多年未见的老太太第一句开场白就把陆思微吓到了。
这关注点绝壁不是常人能想到的。
她打量一眼特需病房，粉红的墙壁，柔软的灯光，背投式液晶显示无声地放着mv。她仿佛一脚踏入另一个世界，百分之十的世界，可可呢，几分钟前还站在这里的可可，是不是也一下子被冲击到不行，脑中会冒出诡异的问号。
第1章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