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者之暗黑光明 第25章分手旅行

    火车咣当地行驶，像陈年的有轨电车。

    只有一条铁路线，铁轨是由腐朽的木头铺成。一条细长的蜥蜴在木轨间翻山越岭，背上闪着蓝色的火焰。

    窗口是星星点点的山茶花，一簇一簇，无精打采。你第一次见到，没有大陆的海岛，是起起伏伏的山丘。

    这是父亲的故乡。

    漫无目的的蓝。天蓝色的天，海蓝色的海，连空气中都带着那么潮润润的空蓝。浓得化不开的深情，烂得解不开的矛盾，经不住的歇斯底里，却在风平浪静的淡蓝色世界里冷静、漫漶。

    你抱着父亲的骨灰，站在一家陌生人的院子里。一个脏兮兮的男孩儿跑到你的面前，抬起茸茸的发顶，滴溜溜的眼睛问着你的名字。

    姐姐，我叫阿生，你叫什么名字？

    你才知道，整个岛的人们都只用单名一个字，阿生，阿死，阿黑，阿亮.......因为整个岛，大家都姓毕。岛里的人只知道有个叫毕生的小男孩，不知道有个叫毕昇的发明家。同样，岛里人只认唤作毕林的年轻人，不认自称毕盛林的楚囚罪人。

    那么，自己呢？叫做阿梦，还是毕梦？毕梦，毕梦，完毕的梦境。

    寺庙的钟罄敲了一下，结束了幻听。

    “我明白你们不想铺张的意思，但是你既然想让你父亲在家乡安葬，就得有习俗同规矩。三天三夜，道士道场，花鼓队，一个不能少。而且，你不能亲手送你父亲，这是违背家族传统的，那骨灰要十八个人抬到山上去......”

    你像是在听天书般听家里的长辈协商送葬事，却唯独被最后一句逼红了眼：

    “怎么能？怎么能不让我送父亲？他....我生前没有尽到女儿的职分，难道连他走的时候都不能尽一份心力吗？”

    最原始的地方有着最和美最朴实的人类情感，也有着最严苛最无情的规矩。孩子可以在马路上撒尿，却在祖坟面前跪下稚嫩的双膝。你为这粗鲁的规矩而愤怒，所谓的文明，所谓的民主何以销声匿迹？

    但是，文明又怎么样呢？民主又怎样呢？我们始终在贴着墙角弯腰前行。

    “姐姐，姐姐，别生气。”肉肉的小手抱着你的小腿，让颤抖的你如泄气的皮球。阿生，是小姑的孩子，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你却对他有说不出的好感，好像倾尽与生俱来的所有母性。

    你朝他弯了弯嘴角，从苦涩的心里挤出一丝阳光。你求助似的望向母亲，然而，母亲却是无奈地摆手，“罢了，随他们去吧，你爸终究和我们不同路，毕竟这里才是你爸的故乡。”

    你将父亲的骨灰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茶几前，朝家里的族长拜了三拜，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认祖归宗，作为女性的你终究不会在族谱上留名。你拜托他们料理好父亲的后事，昧着本心去感谢他们。你不想去计较族长看向你的眼神中流露出的，对父亲为了女人出走而殒首他乡的鄙视，对母亲身靠名门望族的不屑。但是，你却忍受不了，他对你的歧视，和家族里那些女人眼中的顺从漠然！在可怕的重男轻女的社会里，不光是男人看不起女人，就连女人也不曾真正正视过自己！

    你头也不回地追上早已离开的母亲，你扳过母亲的身子，她的眼中尽是难抑的泪水，你把母亲抱在怀里，心脏对着心脏。被爱情伤透了心的女人，为何还要被世俗的爱人的家庭指戳的千疮百孔？到头来，执着的梦，获得的却是所有人的否定。

    天色渐渐暗下，远处的海天呈现出奇异的紫红色。没有路灯，没有家火，只有过路的萤火虫照亮眼角的泪痣。

    你找了家民宿，给母亲铺好床铺，扇着扇子，看她慢慢睡去。生命的逆行，如今到了乌鸦反哺的时刻。

    就这样想着，你突然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也许是被父亲一家人气得吧，这反复的胃病又找上门来。你叹了口气，关了小台灯，接着夕阳的最后一点光亮走上荒芜的公路。

    你突然想起一本散文集叫做《分手旅行》，突然想起扉页上那句醒目的箴言：对于女人来说，最可悲的不是男人的背叛或出轨，而是，你爱他太深，丢了自己！

    对于母亲，何尝不是这样？柔弱的母亲有追爱的执着，却没有独立做自己的勇气！为何要不顾一切地坠入爱情陷阱？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那么，自己呢？要重蹈母亲的覆辙么。你的一只脚已经不知不觉地踏进了海水里，从岛的中心向四面八方行走到海边，不过5分钟的路程。

    另一只脚也泡在了水里，冰凉的浪花漫到你的脚踝。那些欢乐的记忆涨潮般覆盖大脑，你的不折不挠，他的欲擒故纵，你的恶作剧，他的小气鬼，你闹他，他吻你，你爱他，他爱你。

    海水已经涌至肚脐，身子已在海浪的冲袭中歪斜。回忆仍像棉花糖般风卷，你魔障般继续向深处走去。快乐退潮，悲伤涨潮。韩灏在酒吧对你的恶意伤害和无情分手，邹绪在你身边的劝慰逗趣，在韩灏枪下的不治身亡，还有你在韩灏的枪下倒下，还有阿华在韩灏枪下的决绝跳楼......所有的美好都围绕着他，所有的仇怨也都围绕着他，不放手的爱情赌徒注定是悲伤的丧命者。

    海水已经漫到脖子。你无力再做什么抵抗，你连海水都抵挡不了，还傻想着去抵抗什么命运！你双腿一软，跌倒在柔软的沙地里。

    海水漫过头颅，你好像听到在山丘的那边，族长们在为父亲送葬：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归来归去，往恐危身些......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

    管弦呕哑，宫商角徵，千百年来唱着的死亡的哀歌。

    你意识昏迷的一刹那，感觉被一双有力的臂膀从水中拉起。

    你醒来时，看到的全是白色。白色的屋顶，白色的被单，白色的日光，医院。

    你一转头，看见焦急的母亲，和一身深蓝。

    “你好，丁小姐，我叫邹东海，是一名巡海队员。你昨天傍晚在海岛西侧企图坠海轻生，是我把你捞上来的。”他有些骄傲地帮丁梦回忆昨晚的情况，丝毫没有礼貌地顾及她的感受，然后，微微一笑，展露幽默的笑脸，像极了邹绪，“这么美丽的小姐，恍惚地走入大海，一定是被我们祖国的海洋风光迷惑了，想一探究竟吧，应该不是像表面上看起来轻生那么简单吧？”

    初醒的丁梦也被这小伙子荒诞颠倒的幽默逗乐，噗嗤一笑吵起嘴来：“谁轻生啊？我那是泡澡不小心跌的。”说完，给母亲一个安慰的笑，她不希望母亲担心。虽然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当时自己的想法，也许当时真的是中了安娜的魔咒，不小心失足踏入了自杀的陷阱。

    但她陷入大海的那一刹那，她又是那样的清醒，所有的过往，无论快乐或悲伤，都如风云散去，既然命定如此，何须挣扎，随遇而安，努力过最好的自己，才是最动人的模样吧？何必去纠缠过去，何必去担心未来，生命的热度在于当下。

    什么往事？什么爱情？什么韩灏？暂且让它去吧，我要重拾儿时的梦想，我要去创业，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医生从外面敲门进来，脸上是淡漠的严肃。

    “丁小姐，我要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您的孩子.....”

    what！这是怎么一回事？这给正在畅想自由未来的丁梦当头一棒，她突然想起一个多月迟迟没来的例假，突然想起昨天突来的胃酸，这是在她放弃爱情的时候又要给她希望么？

    “由于您本身体质的问题，是纵隔子宫，本身就有早产的危险，再加上您昨天的溺水行为......虽然婴儿现在问题不大，但是我们建议您做流产手术，我们不确定孩子生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先天疾病，还有我们不能保证您自身的体质能够承受一个孩子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