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三月,春雨虽细,却终日不停。此时已是黄昏,雨下了一天一夜,依然没有停下的迹象。
黄河下游,渔船都已靠在岸边。黑夜将临,一叶扁舟在河中随波起伏。
船上一对中年夫妻,中年男子手中扳动双桨,小舟逆水而行。
只听那坐在船头的女子高声唱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虽是一个柔弱女子,然而歌声激昂,在这黄河之上远远传了出去。
男子接道:“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男子的歌声和着黄河上的浪涛,起起伏伏,更升悲壮之情。
岸边的一条渔船上,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站在甲板上,手中拿着雨伞,怔怔的听着小船上传来的歌声。
她出了一会儿神,向舱中的一个老人问道:“爷爷他们唱的是什么啊?”
老人头发已见花白,弯着腰,约莫六十来岁,低声道:“他们所唱的这首词,乃是当年抗金英雄岳飞的不朽词作《满江红·怒发冲冠》。如今蒙古占据中原,南宋佞臣当道,岌岌可危,在也没有像岳飞这样的大英雄出来主持公道,赶走鞑子啦!”说着不住摇头叹息。
那少女本是农家孩子,岳飞是爱国英雄,常常听人称颂,但这首词却是第一次听到。想了一会,不知词中之意,便道:“爷爷你看,他们真古怪,下那么大雨,站在船头也不撑把伞。”
那老人呵呵笑道:“现在的人都古怪得很,你又何必理会。”突然离岸十余丈外,数十人穿着雨衣,头上戴着斗笠,赶着七八辆马车,车上各绑着一口大箱子,自泥泞的小路上赶过。
前面三人乘着马,一人埋怨道:“这该死的老天,都下了一天一夜的雨了,若再不停,何时才能到?”另一人道:“你也别埋怨了,天快黑了,快找个地方住下,过了今晚在说吧。”先前说话的那人冷哼一声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到那里住去?”和他对话的那人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便不在说话。
等他们去得远了,渔船上的小女孩才问道:“他们车上放的是什么?大雨天的还要赶路?”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答道:“车上放的是白花花银子,小姑娘,雨越下越大了,我们可以到你船中避避雨吗?”听那声音正是刚才在黄河上唱歌的女子。
小女孩怔了怔,向河中看去,便是这片刻间那小舟已看不见了,她回过头来,见岸上一个美貌的中年女子和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已站在岸边。那女子向她挥了挥手道:“好俊的小姑娘。”说着呵呵直笑,她身上衣服已被雨水淋湿,几缕青丝,贴着她美丽的面颊,雨水随着她的笑声,轻轻滴落。
那少女见到这二人,忙向船舱里喊道:“爷爷是刚才唱满江红的叔叔阿姨,他们要到船上来避雨呢。”
那老人弓着背走出来道:“请上船吧,时运不佳,潮起潮落,只怕无甚收获。”二人跨上船去,那老人对那女孩道:“你到后舱准备些吃的。”那女孩看了看两人,应了一声,转身走入后舱。
二人等那少女走进后舱,当既跪下,道:“弟子殷胜男,冯瑛见过师父。”那老人呵呵一笑伸手扶起道:“三年啦,三年啦,好徒儿,起来,起来。”
那男子道:“不知师父刚才的话是何意?”老人道:“半月前接到风声,海上三帮已在下游一带布满眼线,只等他们路过熊耳山便既动手。海上三帮心狠手辣,你们可要小心在意,莫要中了他们的道儿。”
殷胜男道:“听说这海上三帮从来不踏上大陆一步,如今何以...”老人冷哼一声,说道:“这些龟儿子,欺压良善,被刘晓风前辈赶出海外,下令十年内不许踏足陆地半步,如今算来十年已经过啦!”殷胜男道:“他们死性不改,没想到竟和我们碰上了。”老人道:“你们的人在那里?”冯瑛道:“也在鹿耳山一带隐伏。”老人道:“熊耳山乃埋伏的绝佳之地,恐怕...你们速速前去,莫要赔了夫人又折兵。”两人同时应道:“是。”
他们乃是两浙一带黑道中的领头人物,数日前听到风声,说有一批银两押往山东,因此派人前来埋伏。
而他们的授业恩师,隐退后在黄河一带捕鱼为生,听说他们要到黄河下游一带行事,便在暗中帮他们打探消息。
两人跃上岸边,老人忽然道:“胜男,瑛儿,铭儿现在可好吗?”冯瑛笑道:“这孩子顽皮得紧,现在连我们都管不住啦,等这事一了,我们自当带孩子来看师父。”老人笑道:“好,好,顽皮点好!”冯瑛笑道:“师父又给我们添了个小师妹啦?倒也乖巧得很。”老人摇头道:“这女孩父母亲人尽被蒙古人杀害,我见她可怜,因此收留了她。”说着不住长叹。
只听身后脚步声响,那少女双手各拖着一碟菜肴自后舱出来。冯瑛凝目向那女孩看去,只见她明目皓齿,一张瓜子脸红彤彤的甚是可爱。心道:“这女孩儿长得可真俊,不知怎样称呼。”笑道:“孩子,你叫什么?”女孩道:“我叫穆雪,叔叔阿姨,船上没有什么好菜,我做了一条糖醋鲤鱼,一碟青菜和鱼头汤,请凑合着吃吧!”
两人向那老人看去,只见他嘴角含笑也正瞧着他们,冯瑛笑道:“好雪儿,我们有事要办,等事办完,再来试试你的手艺。”穆雪脸露失望之色,道:“你们要走了吗?”冯瑛向她点了点头,殷胜男道:“我们这就先去了,您,您保重身体。”老人挥了挥手,道:“万事小心。”二人躬身行了礼,转身便行。
二人走出二三十丈,来到几颗大树下。树上绑着两匹雪白骏马,解开绳索,翻身上马,挥鞭催马,沿着黄河向东驰去。
冯瑛道:“师哥,你瞧师父身边那女孩长得怎样?”殷胜男笑道:“如你所说,倒是俊得很。对了,你问这个做什么?”冯瑛笑道:“我看她年纪和铭儿相仿,我们不如和师父说说,就此定下这门亲事,你瞧如何?”殷胜男正色道:“铭儿自小虽没做什么坏事,但调皮捣蛋,也不知这女孩有甚想法,他们小小年纪便定了终身大事,只怕不妥,而且还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是不是已经收了她为徒。此事慢慢在说吧。”殷胜男身材高大威武,为人极是严厉,事情想得甚是周到。此事关乎自己孩子的终身大事,岂能草率行事。何况,若是师父收她做徒弟,这女孩子便是他们儿子的师叔,师徒成婚,在当时可是大违人道,遭人唾弃。
冯瑛听丈夫如此说,不禁激灵灵打个寒战,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可当真糊涂。”殷胜男笑道:“其实这女孩也当真不错,只是父母早亡,今后还须多加照顾她才是。”冯瑛点头道:“师哥说的是。”
二人奔驰了一阵,已在十几里外。身上衣服早已被雨水打湿。冯瑛甩了甩头上水珠,道:“师哥前方三里处便是鹿耳山,不知鲁奎他们怎样。”殷胜男道:“莫要两方人相遇。”说着大喝一声,两匹马向前直窜出去,又驰出一里多地,只见数十人在前赶着马车。
车轮在凹凸不平,泥泞的小路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看他们服色,乃是南宋兵服。
他们听到身后蹄声,都转过身来,顶起长矛,前面的一人转过马头,迎向殷胜男夫妇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天色已黑,何以还不回家?”
此时天色渐黑,但依稀可以看清丈许外的事物。冯瑛顺着昏暗的光亮,向那人看去,只见他身材极是高大,肥嘟嘟的,坐在马鞍上,便如一座小山一般,他身下的坐骑,切是一匹瘦骨伶仃的白马。
白马被他如此庞大的身躯压住,脊背如要折断,喘着粗气,嘴边挂着白沫,已是疲惫之极。只见那人脸上横七竖八的十几道伤疤,面目丑陋之极。冯瑛在晚风的吹拂下,看到这等丑陋容貌,不禁打了个寒噤。
只见一个秃头矮子也催马过来道:“得啦,这般恶劣的天气,我们快找个地方躲雨。”殷胜男夫妇对望一眼,催马走近,殷胜男拱手道:“我们乃扬州人氏,前往济南府办点事情,大人,你们这大雨天的,为何还要赶路?”说着不住往那车上打量。
那胖子怒道:“老爷们的事,何须你来多问,快走,莫耽误了老爷们的行程。”殷胜男道:“是,是。”说着催马绕过众官兵,向前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