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赵军涌入了舂磨寨。
灰色的帐篷里仍然是被串着捆绑起来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两脚羊,只是相比刚被押到时,此刻两脚羊已经所剩无几。
她们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惊恐神色。连日来,她们已经目睹了太多的悲惨和血腥,她们已经接受了注定的命运。如果已经接受了命运的结局,那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此刻,她们的脸上只有苍白和麻木。
当她们看到另一群装束穿着不一样的士兵涌了进来的时候,她们并没有表现出惊恐,她们似乎已经与外界隔绝,无论面对的是谁,都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
大赵士兵果然如同匈奴人一样,扑向了这群可怜的汉族姑娘。他们知道这是两脚羊,是他们的战利品,他们可以对她们为所欲为。大赵士兵哄笑着开始撕扯这些姑娘。
突然,帐篷里又冲入一小群人,他们的衣着明显比普通的士兵更华贵些。他们挥舞着鞭子开始猛抽那些胡来的士兵,同时大喊“住手!”
士兵们有些发蒙,他们停了下来,看着这些人,认出了这是大帅亲兵。他们直接受最高统帅指挥,专门负责纠察军纪,督促作战,甚至有先斩后奏的权利。摄于他们的权威,集体的暴行暂时停了下来。
帐篷里一时安静下来,此时,孙伏都走了进来。他大声吼道:“你们这群混账,难道忘了王爷的命令了吗。”
众人低头不语。
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妈的,拼死拼活的,还不让老子乐呵乐呵。”
有人小声的附和,渐渐地形成了一股小小的声浪,在底下涌动着。
这些都是出生入死的勇猛之士,生命于他们早已置之度外。在这混乱杀戮,生命朝不保夕的时代,能过一天畅快日子就过一天畅快日子,能痛快一时就痛快一时,明天还不知道会怎样呢。打了胜仗,玩个把女人又算得了什么呢,何况这只是战利品,卑微的两脚羊。
一个军头模样的人凑了过来,谄笑着对孙伏都说道:“大将军,兵士们出生入死,辛苦了这么多日子,都不容易,也该乐呵乐呵了,何况,女人原本就少。”
“住口,”孙伏都大喝一声:“我大赵皇帝早已颁布军令,我大军行动严禁携带两脚羊,也严禁享用两脚羊,你们难道都忘了吗!”
“呵呵,不照样有人带吗!”人群中有人嘀咕着。
“是啊,去年麻秋将军不就征调了两万吗,没张扬而已,谁不知道啊!”
“掌管禁军的史隆将军还偷偷找来两脚羊犒劳兄弟们呢,就在邺城,在就皇上的眼皮底下。”
……
人群中议论纷纷,声浪越来越大。
孙伏都一眼望去,士兵们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委屈和不解。一张张勇武、狰狞的脸上写满了胡人与生俱来的彪悍。他们就像野兽一样,可以爆发出顽强的战斗力,也可以爆发出巨大的破坏力。对于他们来说,享用两脚羊是祖先生活的一部分,是自然而然的传统延续,他们不解为何现在要受到如此约束,何况是缴获的战利品。
人群渐渐陷入愤怒的沉默,气氛有些尴尬。
军头又谄笑着靠拢过来,对孙伏都说道:“大将军,要不这样吧,活着的两脚羊咱就不碰了。不过,匈奴人做好的羊肉,总该犒劳犒劳将士们吧。”
孙伏都没有讲话。
军头又凑近孙伏都耳旁,低声说道:“大将军,军心难违啊,以免节外生枝。”
孙伏都沉默了片刻,没有搭军头的话。他转身对亲兵说道:“把这些姑娘放了。”
亲兵们利索地砍断了她们身上的绳索。可怜的两脚羊们终于弄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她们哭喊着尖叫着奔出帐外,顾不得尖利的石砾刺破赤脚,顾不得寒风吹拂着残破的衣衫,她们只想快点逃离这吃人的魔窟,这血腥恐怖的地狱。
两脚羊跑尽了,孙伏都看了看军头,又看了看大帐里的一群群士兵,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军头大喝一声:“弟兄们,那边是匈奴人蒸做好的两脚羊,细腻肥嫩,专门犒劳我们弟兄们的,快去啊,今晚大营里大宴众兄弟,可不能少了这美味啊。”
“好啊!走啰!”
“不醉不归哦!”
……
士兵们的热情被再次点燃,众人叫喊哄笑着冲进匈奴人的储备粮草的地方。
舂磨、蒸煮好的两脚羊腌渍后被一块块整齐地码放着。每一块都尺余见方,厚约三寸,正适合一个士兵当做军粮背负。码得一人多高的两脚羊一条条排列着,几乎一眼望不到头。
“快搬啊!”
众人哄笑着搬运着这些羊肉块赶回大营,一辆辆推车满载着他们的战利品,也是他们心爱的美食,他们要为晚上的犒劳盛宴做充分的准备。
初春的寒夜,月亮隐藏在厚厚的云层里,天空没有一丝星光。四周漆黑一片。
然而大赵的军营中却燃起了一堆堆盛大的篝火,耀眼的光芒刺破了厚重的夜幕。
大赵士兵围绕着篝火一圈圈席地而坐。火光映红了众人兴奋的面庞。激战多日,他们终于可以安心地纵情欢唱,享受胜利的喜悦。火堆旁边吊烤着一只只整羊,四溢的香气飘散在夜空中。旁边一只只大缸盛满了美酒。
胡琴声,擂鼓声响彻夜空。
一对对**着上身的强壮士兵在比试摔跤,他们的身体、肌肉激烈地顶撞纠缠在一起,汗水混合着,人人气喘如牛。
“……
天上的雄鹰哟,
那是羯族男儿展翅高飞的心;
地上的猛虎哟,
敌不过羯族男儿的坚甲利刃;
我们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我们头狼的图腾在战旗上高高飘扬。
……”
嘶哑、激昂的歌声在夜空中回荡。
人们喝着美酒、啃着烤肉,欣赏着助兴的节目,也在流泪纵情歌唱着羯族雄壮的歌曲,不知是在表达着他们豪迈的心声,还是悲叹时代的无奈。
“两脚羊来啦!”
不知谁吼了一嗓子,人群顿时哄闹起来。
一个个整块的肉糕被推了上来。肉糕又被重新加工过,泛着温润的色泽,奇妙的香味飘散开来,沁入众人心中。
众人一拥而上,分食着他们心目中的无比美味。
在大赵国的严令之下,他们已经很难再品味如此美食了。所幸因为这一次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胜利,才有了重新品尝这极品美味的机会。
众人大口喝着酒,大口嚼着两脚羊,陷入无比的幸福和满足之中。
“不要着急,都有都有,多着呢!”
众人哄笑着,吼叫着,雄壮的歌曲越发激昂,他们欣赏着美景,品尝着美食,将盛宴又推向了一个**。
中军大帐里,石渊对着孙伏都怒目而视。
外面隐隐传来一阵阵的歌声和哄笑声。
“你将皇上的军令置于何地!”石渊猛拍桌案。
“王爷,末将知罪。”孙伏都颤颤巍巍的回答着。
他将下午的情形对石渊细细讲诉了一遍。
“王爷,众怒难犯哪!”
“这些士兵也够可怜的,背井离乡,跟着我们东征西杀,出生入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孙伏都小心翼翼地说着。
“幸存的两脚羊,我已经下令全部释放了,兵士们都严守军纪,未加侵犯。”孙伏都努力地帮着兵士们开脱。
“哎!”石渊深深叹了口气。
“那些肉糕都是匈奴人料理好的,与我们无干,只是兵士们觉得丢弃了太可惜,连日来也确实太辛苦,毕竟他们已经多日没有痛痛快快地享用美食了。”
石渊无奈地微微闭上了眼睛。
“其实,王爷,”孙伏都盯着石渊的脸,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继续说着,“食用两脚羊不也是早已有之的事情吗,我们的祖辈不也这样吗!”
石渊猛地睁开眼,怒视着孙伏都。
“你竟然说出这种话,莫非你也觊觎着这美味?你就不怕军法吗!”石渊怒吼道。
“不敢不敢!”孙伏都知道自己失言,吓得连连低头认罪。
石渊沉默了片刻,稳了稳心神。
“滚!”石渊突然大吼一声。
孙伏都趁此机会连忙退了出去。
俄而,石渊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传令:“请四殿下即刻过来!”
片刻间,石闵来到了中军大帐。
他已经卸掉盔甲战袍,换了一声便装素服。修长的身材,挺拔的身姿,如玉树临风一般。只是他面色凝重,似有重重心事。
石渊和蔼地对石闵说道:“闵儿,我军大胜,全赖你英勇破敌,今晚就咱们爷俩好好叙叙,不出去凑那个热闹了。”
石闵点了点头,轻声说:““多谢六叔。”
“怎么跟六叔还客气上了,”石渊将石闵拉入坐下,接着吩咐下去,“来啊,摆上酒菜。”
香气四溢的烤肉和美酒摆了上来。
石闵看着一道道美食,突然觉得有些反胃。他知道这是新鲜烘烤出来的上好羊腿,可他实在难以下咽,甚至看都不愿意看。
他已经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在他的人生经历中,他不是不知道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事。只是,那都更多是口口相传,或者是零星目睹。尽管他自记事起就与羯人生活在一起,但他天生对这种恶心的美食有一种反感和抵触,他从来没尝试过,也从来不想尝试,甚至想起来就觉得恐怖和恶心。
“闵儿,你不饿吗,怎么不尝尝这新烤的羊腿。”石渊和蔼地说着,他已经注意到了石闵的异样,也大致猜出了石闵为何不快。他原本想再加一句“这是真正的羊肉”。想了想,还是忍住没说。
他轻轻撕下一片羊肉,放到石闵面前。被封闭住的肉香顿时放肆地溢出飘满了整个空间。
石闵几乎要吐了出来。
他忍了忍,尽量平复了一下。带着点恼怒地问石渊:“六叔,你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石渊看了看石闵,没有回答。
“他们,他们,”石闵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他们在吃那个,那个……”
石闵不愿意说出那三个字,他甚至觉得说出口都会恶心。
但是没有办法,他一狠心,恨恨地说出来:“他们在吃两脚羊。”
“闵儿,”石渊不知道如何回答,轻轻唤了一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六叔,父皇不是已经颁布法令了吗,敢抓俘、烹食两脚羊者,要从严治罪,为什么他们还明目张胆地这么干。六叔,是不是你准许的。”石闵的声调突然高了起来。
“当然不是,”石渊也有些激动。
“六叔,”石闵有些心酸地喊了一声,“你知道的,我自小就害怕和痛恨这种事。后来,父皇颁布了法令,我别提多高兴了。我总在想,以后就好了,就没这种事了,可为什么您带队出征,也禁绝不了呢。”
石渊低着头沉默不语,半晌,他抬起头,对石闵说道:“孩子,好多事你还不明白,慢慢你就会懂的。”
孙伏都一路跌跌撞撞跑回自己营中,军头已经等在门口,看到孙伏都回来了,立刻一副媚态凑了上去,“将军,您可回来了,我们为您预备了上好的美食,这可是精挑细选的。”
随行的士兵将餐盘端到近前,细嫩肉食散发着妖异的香气。
孙伏都立刻明白了,他破口大骂道:““呸,你害得老子今天差点挨军法,你给我滚!”
军头吓得面如土色,不过仍不气馁,继续媚笑着说:“将军,既已为您准备了,不妨稍稍品尝几口。”
“其实我们也是心疼将军您连日征杀,辛苦不勘,想着找些好的肉食给将军您补补元气。将军生猛如虎,也是我大赵国一大幸事啊。”军头忽然换出了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庄重严肃地说着。
“是啊是啊,”两个随从连声附和着。
“将军,如今严令之下,难得如此美食,既已送来,不如您就安心享用吧。”军头继续劝解道。
温润的色泽和美妙的香味诱惑着人的食欲。孙伏都盯着餐盘里的肉食,又看看军头,半晌没有说话。
军头冲两人一努嘴,两人将盘子端了进去。
孙伏都没有阻拦。
等两人退了出来,军头谄笑着说:“将军,那我们告辞了。”
孙伏都瞪着眼睛吼了一声,“滚!”然后匆匆走进了大帐。
狂欢仍在继续,鼓声、琴声、歌声、呼喊声混杂在一起。
“四殿下怎么没来啊!”
“是啊,这次多亏了四殿下,我们都要好好敬他一碗!”
“对啦,四殿下也是汉人,最该享用这汉家女子的美味,哈哈哈!”
“是啊!是啊!”
“哈哈哈”
“我说四殿下怎么这么厉害呢,这汉家的肉就是不一样啊,哈哈哈!”
“哈哈哈!”
“四殿下在哪啊,我们一定要跟他好好喝!”
“是啊,一定要好好感激他!”
“哈哈哈!”
……
众人带着酒意放肆地哄笑着,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夜空,传出去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