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忱近来十分烦恼,如果说以前还对女儿舒清怀有一点希望,希望她能够懂事起来的话,她如今已经彻底放弃了。
就在昨日,那丫头竟然被诊出了身孕,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家,平日里连个男子都不会遇上,她究竟是怎么会有孕的?!翟忱百思不得其解。
“小铃,去看看清儿醒了没有?”翟忱揉着隐隐疼痛的额角,夫君还未归来,这件事她暂时瞒了下来,连小铃都不甚清楚来龙去脉,还只道舒清是害起了相思病,近来才有些恹恹。
淡雅的香已经燃过了五遍,翟忱撑在几前几乎睡去,廊外的碎碎的脚步声拖沓着,由远及近,眼看又燃去了大半截,门帘下这才蹭进一双小巧的织金白绫鞋来。
翟忱抬起眼皮,看到的是小铃打起帘子,而非那双鞋的主人——舒清。
舒清最近换了白衣裳,与那双绣工精致的鞋子乃是一套,人又病怏怏的,瘦去了几分,看起来像冬天恹恹的水仙,让做母亲的见了,心里一阵抽痛。
略微缓和了面色,翟忱伸手唤她,“清儿,过来坐,可觉得好些了?”
“嗯。”舒清言不由衷地点头,一边艰难地挪着步子挨着她身边坐下,她还不知道自己现在有了身孕,但时时觉得力气像被抽走了一般,自然也知道有哪里不对劲,至于那些苦苦的汤药,对她而言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
“小铃,你先下去罢。”翟忱深吸了口气,笼在袖中的另一只手紧了紧,见小铃落下了帘子,将手缓缓展开,露出里面一只素白的瓷瓶,顶上一抹鲜红的塞子看得舒清不由一颤。
“清儿……”翟忱咬着唇,一只也在轻颤的手握了她,语重心长。“母亲不想问你究竟是与谁有了私情,但你肚里这孩子万万留不得,趁着现在孩子还小,快些堕去了。才不会伤着身子。”
舒清只眨了眨眼,之后有气无力地发问,“可是父亲教我的书上说,这种事情乃是天地大道,为什么母亲……”
见母亲面色阴沉了下来。舒清乖乖闭了嘴。
翟忱无奈地将她望着,说她不懂事,她讲起道理来又头头是道,若说她真懂人情世故,那她做出来的这叫什么个事?
沉沉叹口气,将瓷瓶往几上重重一放,“好孩子,听话些,你若不舍了这孩子,哪里还有活路?”
翟忱闭目摇头。她自己是双华的王女,她的夫君是鸣沙的公子,这孩子既然被养在这里,已经顶着两头王室亲眷的身份,偏偏又万分地受到自己兄长的宠爱,现在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一个小姑娘,要怎么忍受旁人的指指点点?
舒清却不明白她担心的那些,近来总是觉得疲惫的很,这会儿精神又短了下去。倚靠着母亲,一双眼眨巴着,直要睡去。
翟忱搂着她叹息,一边颤着手去拔瓷瓶的塞子。这一回她狠下心,否则连这可爱的女儿都会保不住。
“王女……”急促的脚步声自廊中骤然响起,翟忱手一错,半瓶液体都倾在了几面上,泛起浓烈的药味。
带着怒意瞪向帘外,她分明吩咐过不得有任何人前来。好不容易狠下心要给女儿灌药,却偏偏被人给打断了!
不过帘外立着的人,她并没有见过,满腔的怒火也霎时成了狐疑,不动声色地将瓷瓶收回,又抹去几面上的液体,接着胳膊轻轻一动,将半梦半醒的女儿唤醒过来。
舒清睁了迷蒙的眸子一望,见门外那一袭蓝衣,眯成线的眸子陡然瞪圆,“戚风!是你来了!”
“王女。”戚风只将舒清望了一望,一句话没同她说,径自向翟忱面前走去,“令爱的事情,戚风十分抱歉。”
翟忱勾起嘴角,看两人的表现,她已经猜到了大半事情,既然此人能够避人耳目来到主院,那么舒清能遇上他倒也不算稀奇,而且她总觉得,似乎是自家女儿缠着人家不放,一时也不好拉下脸来训斥什么。
“清儿腹中的孩子留不得,抱歉。”翟忱摇头,“公子请回吧,这些事情自有我这个做母亲的处理,我不会害她。”
“……王女可知舒清姑娘身世?”戚风叹了叹,他本不想说出舒清的身世,但……他没有料到那一夜的胡闹,竟然会恰好让她怀上孩子,是她死死缠着自己,他却只将她当作了薛陌。
翟忱缄默了,她自然知道这丫头身世不寻常,但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将她当作自己嫡亲的女儿护着。
看了神情恹恹的少女,戚风愧疚地摇了摇头,“她乃是灵族,一旦怀上了孩子,若是不得灵力的支持……就会像当年的神妃一般缠绵病榻……”
神妃……翟忱眉梢一跳,自从十余年前神妃莫名失踪后,兄长一连数年亲自前往极北寻她,却始终芳踪杳杳,近些年周边忽然掀起一个什么传说,十分地不安定,这才让兄长收了心,好好留在国中处理政务。
她觉得,那个唤作神妃的女子根本就是个祸水,而且从前也没听闻宫中有那般美貌的宫女,谁知道是哪个邦国王女的陪嫁侍儿。
“我已经说过了,这个孩子是留不得的。”翟忱淡淡拒绝,既然说舒清乃是因为怀胎才这般病弱,那将这胎儿舍了不就行了?
“王女,并非如此简单。”戚风摇头,他几日前遇上了夏炎。
他因神妃身体好转,将她送回双华,不想这些年避世极北不曾听闻有变,这中原一带关于界灵出世的传闻却是愈演愈烈,甚至还传出得界灵者必能得到天下的谣言。
如今天下邦国林立,哪个不想做出统一的事业来,因此不少邦国已是摩拳擦掌,听风即雨,近些年大大小小的摩擦不断。
夏炎将他打听到的消息同戚风一说,两人都觉得奇怪,当初只觉得舒清这孩子灵力很盛,薛陌又一言断定她是界灵,其他也没见她有多特殊。这种谣言究竟是从何而来?薛陌这些年伤情得很,从未离开过雪陌林,更未与任何人亲近过,显然不可能自她那里传出……
听戚风将周遭的情势讲了一讲。翟忱惶然低语,“外子这一回匆匆赶回鸣沙,为的似乎……也是界灵之事。”
鸣沙国远在西北,与三川接壤,三川附近天河与冥河交汇。又是人间与妖界魔界交通之地,此次事务,即是因妖魔纷纷涌入人间,购求界灵而起。
“王女,虽然戚风亦明白骨肉分别之痛,但……舒清姑娘实乃界灵,她若再留在此处,怕要给您惹来祸事。”
虽然方才已猜到了几分,翟忱心仍是一沉,面色发白。“你的意思是,为了我自己的安稳,便要我舍弃了这个孩子?!”
“……可以这样说。”戚风毫不回避,“您贵为王女,自然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
翟忱气得说不出话,但他说得很对,她是王室的一员,就算不能护佑子民,也不可以因任性惹来祸事。
“母亲……”舒清对自己的身世一点不惊讶,只凑在她身边轻轻拱了拱。低声喃喃,“女儿不孝。”
翟忱不语,她明白了,这孩子也不愿意留在这里。
“那么。戚风公子,请你照顾好她……清儿虽然不懂事,但也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
“戚风明白。”戚风应了下来,向她告辞后,带着舒清急急往极北赶。
夏炎那里不知情势如何,但据他们前些日子分析下来。既然有人四处购求舒清,她与神妃母女相认之事只能拖一拖。如今之计怕是只有极北那样闭塞的地方才好藏匿,因此两人分开行动,夏炎先行将神妃送回双华,他则带着舒清回到极北去暂行躲藏。
但戚风带着舒清刚离开双华不远,便遇上了一次伏击。
不过戚风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文弱的书生,这些年他独自漂泊尘世,应变能力好得很,只一会儿工夫便引开了那些人,舒清则听话地一人留在安全之所。
那群人并非人类,而是……妖族,看来三川一带果然不平静。
戚风与周围的几人周旋良久,直到夜幕降临也没能脱身,不禁有些担忧起舒清那丫头,虽然自己对她没存什么情,但事到如今,将她害得亡命天涯,自己也有一分脱不掉的责任。
正在寻觅退路,沉沉夜色里忽然走来一个老者,一身艳丽的紫衣与白灿灿的须发映着,甚是夺目。
他一出现,周围伏击的妖都严肃了神情,但老者只是静静打量着戚风,良久叹息一声,“王命你们退下。”
没有一丝异议,周围的妖气霎时散得杳无踪影。
“你是……?”戚风戒备地后退了一步,打算离开。
“果然是仙与妖混杂的血脉……”老者定定看着他,“你母亲葬在何处?”
戚风微惊,十余年前在仙鹤那里得知了关于生母的消息,此后一直没再听人提起过,这妖族的老者他竟会认得自己的母亲?是了……仙鹤与这老者都说,自己身上有妖族的血脉,看来果然与妖族脱不了干系。
“极北青草湖。”
老者的眉头蹙了蹙,唇微微蠕动,“这些年,小公子受苦了。”
“我?”戚风觉得他的态度敬重得有些异常。
“您的父亲与兄长都在寻你,却不想缬仙子离开重华后,竟一人去了极北。”老者语声沉重。
缬仙子?就是他的母亲么?
“那父亲是……?”
“公子的父亲是上一任妖王,兄长自是这一任的妖王。”老者点头,普通的仙妖相恋也就罢了,但重华的仙人与妖王扯上了关系,这才是当年戚风的母亲不得不离开重华的原因。
“王念及手足之情,虽然知道公子要护着那界灵小姑娘去极北,却还是嘱咐放公子离去。”
戚风苦笑,这算是什么身世?道了声“多谢”,转身离去,“我与兄长其实也无甚感情,他若是为了这些年来的愧疚放我这一回,那么人情已足,下次再不必如此……否则他的属下也不会允吧?”
“公子深明大义。”老者仍是一副敬重的表现,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这才勾起一丝冷笑,“魔君在一旁看戏,很有兴致么?”
“哼。”他身边现出一道黑沉沉的身影,“想不到本君竟能在这里见到半个重华的后人。”
老者笑笑,“想来魔君是因重华的缘故不与我们小公子为难?”
“……母后与重华恩断义绝,本君做什么卖重华面子?!”魔君语声愈冷,“不过是因那界灵姑娘为鸣沙国公子收养,母后当年贬谪凡间,便是投生入鸣沙为王女,受她兄长照顾良多,这点人情自要还一还的。”
老者不以为然,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抒纭么,什么恩断义绝?抒纭最后还巴巴地赶回重华与族人同生共死呢,说她不顾念与族人的情谊,鬼都不信!
“既然那年轻人这么说了,我们便极北再见罢。”魔君冷笑一声,慢慢隐去身形,界灵之事,他势在必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