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谢千棠就站起身来,折扇轻摇。老祖我不禁轻笑,这家伙,样子倒是做足了。
彼时秋风拂过,吹得那满院子的菊花摇曳,就听见谢千棠的声音被风缓缓送至:
凭栏难觅当年事,倾盏摇落一杯愁。
风月不识此中意,一生一人一白头。
那诗就像是这秋风,徐徐吹进心里,微凉,听得老祖微愣。
前三句倒也一般,就像是牧长留说的,满腹风月,只是这最后一句,居然与风月之中生出几分别样的味道来,让老祖我感慨。
一生一人一白头。
是不是说,这一生一次的轮回中,只需找着一人,守着一辈子,就足够了?
白头啊,老祖我一头青丝黑了不知几万年,第一次觉着,若是能和一个人渐渐白头,该是多么值得期待的事,不由得伸手饶了一缕头发,郁离,好些时间没寄信来了罢。
正在出神,忽然听得边上的牧长留轻笑,抬眼看他,他却是笑的高深。
这家伙,又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动的什么念头。
锦如言似也被最后这一句戳中心里的事,只是感叹几句,便作罢。
之后大家饮酒作对,倒也融洽,此间种种暂且不提。
那日诗会回来,牧长留早早就歇息了,似乎是不喜这样的热闹,有些乏了,我也不在意,窝回库房看了一会书,又将郁离早些时候寄过来的信笺翻出来,看了一会,也觉得困了,便和衣卧在榻上睡过去。
梦里照旧是纷飞的桃花,那人穿了林子走来,漫天桃花瓣飞起来,一时间看不清那人的容貌,那一声唤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阿浅……
我终是醒了。
从榻上坐起来,不知何时身上盖了条毯子,向来是牧长留进来过,我往外头看去,黑漆漆的一片,这一睡,居然入夜了。
对着外头的夜色发了好一会的呆,老祖我这才起身朝前厅走去。
牧长留为我留了晚饭,用手背靠了靠,居然还是热的。
那一夜睡的混沌,只觉得迷迷糊糊的外头风大,呜呜的吹起来,不过翻了个身,便听不真切了。第二日醒来,虚州城里便出事了。
城里多宝斋的掌柜,昨儿个夜里,死了。
这事儿我是听送早饭来的小二说的,那掌柜据说一晚上没回房间,都呆在库房里,点着灯,过了三更天的时候,掌柜的老婆还给他送去一盅热汤,那时人还好好的,掌柜的老婆也没在意,今天一大早起来却在库房里发现的自家男人的尸体,吓得差一点昏死过去,那哭声凄厉的,惊动了大半条街。
小二说这些的时候,牧长留正在一边斯条慢理地喝着粥,一点一点地夹着碟子里的小菜,仿佛早就知道似的。
我忽地想起那一日牧长留说的话。
这虚州城,果然是不太平了。
隔日里,郁离就来了信,千叮咛万嘱咐得要我平日少出门,安安分分地呆在百物居,想必也知道了虚州城的事了。
过了几日,便有传闻从衙门里面传出来,也不知道可不可信,仵作验尸的时候发现,那多宝斋的掌柜,身上居然没有一点伤痕,血却是极稠的。
这个死法蹊跷,总让人觉着诡异,就好像,就好像不是人所为。
老祖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牧长留也在身边。他拿玉石的小锤子敲着核桃,不缓不慢地挑着里面的肉。
“你想必是知道什么的?莫不是白家公子做的?”
他挑了眼看我,将手里砸了一半的核桃往我面前一推,“瞧,像不像砸了一半的脑袋?”
老祖我正伸手取了一个打算尝尝,被他一说,只觉得食欲全无,将手缩了回去。
牧长留笑着拣了一颗核桃肉,丢进嘴里,“好吃的紧呢,你不尝尝?”
老祖我忙摇了摇头。
他又挑了一个大点的核桃,一锤子砸下去,将里面的核桃肉一块块散开,“你看着核桃啊,外头看着不怎么的,味道还真是好,只是若非这一锤子下去,谁又能知道这里头的美味呢,关键在于,能不能打破啊。”
老祖我知道,他这么说,话里头一定是带着味儿的,但是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出什么,只能作罢。
虚州城因这事儿闹了些日子,只是案子还不曾破,前些日子的风风雨雨还未平息,便又出事了,这回死的,是齐宝斋的掌柜。
也是那个死法,身上不带伤口,就这么死在自己房里,看样子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白家公子,似乎专挑古玩斋的掌柜下手。
我把这话说给牧长留听的时候,他轻笑一声,掩着嘴,“许是在找什么呢,怎么,你怕了,别说他进不来着百物居,即便进的来,这百物居的掌柜也是我……”
瞧瞧这算什么话!
老祖我瞪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话!算了,既然你这么想,那到哪一日你出事了,别指望我给你掉一滴眼泪了。”
他忽地低低笑起来,唇齿间溢出几个字,“眼泪呵……”
过了几日,这样的留言就起来了,传得满城风雨,城里一些个大得古玩珍宝店纷纷关门大吉,但是百物居却还开着。
百物居其实不能说是一家古玩珍宝店,因为牧长留似乎什么都收,不管是描金花银的玉盆景,还是破了个口子的狐皮袄子,只要牧长留觉着合适,就会收下,所以库房里的东西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一开始我还埋怨牧长留没个规矩,后来才知道,这里头的东西,都是有故事的,特别是经历过青衣那件事情以后。
只是百物居的生意并不见得又好起来,早些时候便不见有什么人,从我到百物居来便不曾见过牧长留经营,有一次我问牧长留,牧长留却反问我,“你可曾在这百物居里缺什么?”
老祖我细细地想了想,倒也真不缺什么。
他见我不语,便用左臂支着头,一副慵懒的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怎么说我不曾经营?”
老祖我真觉得自己是多嘴了,于是再不问这些个问题了,免得被牧长留笑话。
不过这一天,却来了一个人。
这人老祖我还认识,是那谢家的公子谢千棠,只是不见那日在他身后的水墨公子。
他进了百物居也不同老祖我打招呼,上来便问我牧长留在哪里。老祖我白了他一眼,不急不缓的说,“急什么,我家公子在后面的院子里。”
他听了拔腿就要朝后院去,才走了几步,老祖我就见着那一袭红衣自屏风后面飘出来。
牧长留出来了。
“长留先生。”谢千棠朝着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老祖我不自在地哼了一声,这待遇,差别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