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瀑崖之后的路是一段很陡的斜坡,随便踩一脚都有滑下去的可能。
夙半箫看着陡坡皱了皱眉,在原地稍作休整,胡乱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简易地清理了身上划破的伤。
接下来的路夙半箫走得很谨慎,他半蹲着身,上身稍稍往后仰,就那样一步一步地挪下去。
随着他越走越深,树木逐渐多了起来,下陡坡后便是一片密林。
随着他不断深入,脚下的土壤好像越变越硬,甚至硬得像铁板;树也一棵比一棵高,到后面每棵树都约有数十丈高,其树冠巨大无比,层层叠叠的几乎连条缝都不留。虽说此刻已是午时,林间的光线却不甚强烈,阳光从细细密密的树叶缝里钻出来,像花去了全身力气般苍白而无力的打在地面。更古怪的是地面上没有一片落叶,树根浮于地表,树干却粗壮的很,树干上也没有树杈,全都直溜溜地往上。
“这应该就是他们说的枯骨林,死亡之森!”夙半箫小声地咕哝着,“就是奇怪了点,也没有什么危险。都没什么野兽……”
随即他又皱了皱眉,继续说道:“这么说来,这林子里除了这些树,再没有其他生灵。难道是这里头有什么古怪?”
夙半箫突然间就有些烦躁,这林子里一点风都没有,空气都好像是凝固的,莫名让人胸口滞闷。他感觉得到,这枯骨林里有浓郁的鬼气。
人有三魂,天魂,地魂,命魂。天魂主阳,地魂主阴,命魂主气机,即生机。
人死后命魂破散,天魂上升为天气,地魂下降为地气。若是地气不降,天气不升,即化为鬼气浮于天地之间。
死后执念过深的人通常会化作一叶文,此物有声无形,留于天地间只等那世上能倾诉之唯一一人,其人曰万耳。
鬼气却不同于一叶文:一叶文于世间无碍,而鬼气留有怨怒之气,会吸纳活人精魄。午间的阳光稍稍能够压制它,可等林子暗下来,鬼气能轻易地夺人性命。
不过夙半箫不同,他是万耳,能感受这些无形之物,而且侵染鬼气多年,根本丝毫不惧。
可他此刻却停下了脚步,凝神查探这里的情况。
几番观察之后,夙半箫发现这些树木的排列似乎很有章法,隐约有种规律,可他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来。而且这脚下土地硬实平坦,偏偏每棵树下都有一块突起,好似要撑起这些树木。
地表的树根粗而实,约有一半沉入地面,死死地抓着土壤。树与树之间的树根纵横交错,有些甚至直接缠绕起来,融成一体,布满了整片土地。土壤虽平实,树根却像是嶙峋的疤痕,反倒是让路变得坑坑洼洼,极其难走。
夙半箫突然伸出左手,像是在感觉着什么,同时目光穿过指缝向上掠去,眉头紧锁。
“不只是鬼气,还有一种密流。”夙半箫自言自语,“比鬼气更厉害,甚至在压制着鬼气。”
“可以说这两种气流相冲撞搅乱了自然气机,”夙半箫继续分析,“黑暗里的冲撞会更厉害……”
他顿了顿,最后吐出一口气,说出的话却丝毫不轻松:“然后,我会死。”
普通人是在毫无察觉中仿佛发生高原反应地死去。而夙半箫知道真正的死状:五脏六腑全都错位,肋骨被挤压内折,四肢都有诡异的浮肿,脸部五官极其突出狰狞。
若是想要抵抗这种气流冲撞,只能稍微做些自毁,破坏自身与外界融合的气机,调整成更为凶猛,打破体内平衡的逆气机。
将气机调整成逆气机十分不易,不仅危险重重,还会造成不可逆转的副作用,加上他之前受了不小的伤,划破一层皮的地方依旧火辣辣的,这种调整对他现在的身体造成的伤害更是无以复加。何况一旦恢复不了,他绝对活不过一年,所以说这是下下之策。
然而夙半箫既不知枯骨林有多大,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迷路,真没把握在短时间内逃出这片鬼林子。不出意外的话,申时刚过,天就会完全暗下来。
别无他法,夙半箫只能行了那下下之策。
所谓逆气机,即逆自然而行,血气逆流,脏腑移位,冲滞阻之地,开闭塞之穴。
夙半箫右手凝成冲拳,在胸口处重击一下,同时左手疏通身上几个要穴,忍着喉咙里涌上的甜腥味,双手在各大动脉上逆血流而行。
待到他全身都变得酸麻胀痛,脑袋昏昏沉沉,目不能视,耳不能听时,不断游动的手才停了下来。
现在可以说完成了一半,身体开始呈现出逆气机,然而必须等身体完全适应才算完成。而适应的过程才是最为痛苦的。
此时夙半箫经脉尽断,手不能握,腿不能立。他蜷缩在地上,身体各处都传来细细密密的刺痛,连发梢都是疼的。他全身皮肤都向外渗着血,伤口更是直接裂开,片刻就成了个血人。
疼痛一步步侵蚀着夙半箫的意识,让他甚至想松开最后这口气,不再承受这样的苦楚。
一番天人交战后,夙半箫咬紧的牙关松了松,隐隐有放弃的迹象。他的手指微微蜷缩,似乎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和其他夙家人一样,身体并不是很强壮,此刻变成这样,夙半箫几乎是有出气没进气儿。
或许是濒临死亡,过去发生的事像倒带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通,夙半箫猛的睁开原本紧闭的双眼,惊出了一身的汗。
“我不要死……绝不能死……”夙半箫的脑海里就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情绪却变得十分激动。
像是感受到夙半箫的情绪,逆流的血气更加狂暴的肆虐,险些要破体而出。
濒临死亡,夙半箫却爆发出更加强烈的求生意志。
“啊……”他沙哑的声音撕裂了林子间诡谲的静谧。而下一刻,身体里逆流的血气开始安分下来。
夙半箫算是在鬼门关逛了一圈,可他绷紧的神经却没有松下来。他突破最关键那一刻恰是正午时分,气流冲撞最弱的时刻,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光线暗了许多,冲撞之势愈演愈烈。
但夙半箫刚经历一场生死,身体极度虚弱,几乎没有反抗气流冲撞的力量。
不过他体内混乱的逆气机却能与气流冲撞相融合,使之达到一个平衡。
天色渐暗,夙半箫体内的经脉逐渐恢复,身上的力气也多了不少,眼前虽有些模糊,却已经不妨碍他视物。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此时隐隐能感觉出那股密流究竟是什么。浩然壮大,气势如虹,可就是难说破那重要一点。
甚至这密流与夙半箫有所联系!
他不敢确定,似乎冥冥中早有指引。
光线渐疏,夙半箫向上望去,见那浓绿的树冠遮挡了阳光的渗透,头顶微弱的光线隐约折射出炫美的霞光。水汽却多了起来,林里蒙了一层薄薄的雾。
此时约是未时三刻,夙半箫将胸前佩戴的鲛珠拿了出来,顿时身周溢散出一片柔和如同海水般的幽光。
这幽光成海蓝色,并不亮,照亮的范围也不大,但这光却能永不消退。更何况一粒鲛珠百年难求,绝不仅仅只有照明的功能。
随即他又拿出一把匕首,在最近的一棵树上刻了一个巨大的叉,随后往前走去,并且每经过一棵树,就会在上面留下痕迹。
脚下树根遍布,夙半箫走得很不舒坦,但却莫名的记住了这些树根的分布。一刻钟后,他突然觉得很不对劲,似乎脚下的路是他曾经走过的,可这些树上又没有他留下的痕迹。
他虽有疑惑,但依旧没有多想,重复着之前的动作继续往前走。
可是脚下的感觉越来越熟悉,他甚至知道在哪一步后有一个极粗大的树根,知道哪一步容易摔倒……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确信,就算身边的树有所变化,他脚下的路绝对没有改变。
他依旧在原地打圈圈!
这样就更让人觉得诡异了,夙半箫似乎想到了什么,在一棵树上刻了一笔,却站在树前没有其他动作。
然而树皮上那一笔却在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愈合,这愈合速度很快,但短时间内难以察觉,以至于夙半箫一直没有怀疑。
没有办法,他只好顺着自己脚下的感觉走。只要稍微觉得熟悉的路,夙半箫就会另走一条,这样下去简直就是没有规律地到处瞎转悠,反而看起来像是在兜圈。
不过又一刻钟过去,夙半箫就知道自己已经走出先前的那个地方。
待到枯骨林快要完全黑下来时,一阵此起彼伏的狼嚎搅乱了林里的宁静。
夙半箫愕然道:“不可能,狼群怎么可能在这片林子里活下来……”
而且某一瞬间,他看见了那股密流如同漩涡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