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地一声轻响,一团灰色的气雾悄然暴开,气散雾清,赵勇不见了踪影,他化作灰色能量消失了。鬼王,他静悄悄地站在那儿,整个身躯密布细碎的裂纹,眉毛与鼻子的中间还有一道大得恐怖的裂缝,一直延续到后脑勺。整个鬼就像扔进水里没多久的石灰石,随时都有可能散架。
鬼王没死,他“咯咯咯”地转动脖子,望着我,朝我一步步走来。
“不要杀他!”张小姐哭喊道。
东边浮起灰白,鬼王停下脚步“呱啦啦”吼了几句,漫天遍地的鬼群消失不见。我也在街边昏了过去。
醒来之后,我已经在一床温暖的被褥里了。四周看了看,是一个熟悉的环境——我自己的家。楼梯底下吵吵嚷嚷。我爬了起来,穿好衣服,正好看到门开了。“出什么事了?”我问道。
“六栋的张小玉遇害了,她可是个好人啊!为什么好人总是没好报。”老婆唐薇叹道。唐薇边说边打开厨柜,拿出已凉透的饭菜。
“你饿不,我给你热热,昨天你醉倒在街边,一直到早上我才把你扶回来。”唐薇说。
“我不饿,我们去外面看看吧!”
“好的。”唐薇说,“可怜张小玉的女儿。”
我一怔,终于明白为什么张小姐会两次救我。
我和唐薇一起去六栋,给警察挡住了。我紧抓住唐薇的手,在远处静静地望了良久。
我并没有去领养杨小姐的女儿,因为有心无力。为了这件事我纠结了很久。
空有怜悯之心,没有实力,我什么也做不了。
经过上次的事,我不敢在街上做过多的停留。主管邀请我喝酒的事,我能推就推,渐渐地与那一班子人疏远了。有一次主管打电话给我说超市的清洁员辞职了,要我暂时去顶上,这是看我跟他们不搭调了,故意做的。我没办法,只好应承下来,有工作总比没工作好。
我把这件事跟唐薇说了,唐薇说了句:“马上开学了,孩子的学费可怎么办,唉。”我说:“我另外去找找,看还有没有兼职的。
第二天去找工作,跑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成。一天下来,早上培养起来的信心早就没了。我穿着一件旧式夹克,像个农民工似的,在街上垂头丧气地走着。
“救命啊,抢劫!”一个瘦弱的中年太太,被一个体形委琐的男子抢了背包,甩翻在地。那男子拿着包,飞速向我这边跑来,他手里的提包吊着的带子一晃一晃的,我顺手一抄,提包就到了我手里。委琐男子反应过来,已经跑开在我五米外了,恨恨地看了我一眼,撂下一句:“我记住你了。”然后拔腿拐进了巷子里面。我松了口气。
“谢谢你,谢谢你啊!”中年太太走过来,伸出手想要她的包。
“不用谢。”我递了包给他,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发抖。
两个拿着对讲机的警察跑了过来,他们一胖一瘦,胖警察温言道:“你们没事吧!最近有小抢劫团伙,在本市周边地区作案。这个人可能就是那团伙的,没想到他们抢到市中心来了。”
“没事,没事,多亏了这位大哥。”她有点激动,说话有点兴奋,没发现我年纪比他小很多。她起码四十岁了。
“应该的!”我咧嘴一笑。我的身体有点哆嗦,笑得很不自然。
后来,两警察去追那委琐男了,中年太太又重复了很多的“谢谢”,还让我给他名片。我说没有。她就把自己的名片给我,说有事情找她,或许能帮忙。我也没多说什么,收了名片。她又请我吃饭,我说我有事,我们就分开了。
没想到这事,把我的一生都改变了。
一天下来什么收获都没有。闭上眼睛,女儿背着已经过时的旧书包,穿着怎么洗都发黄的衣服的景象出现在我脑海。她是她们学校最寒碜的学生啦!但是女儿却很少抱怨。她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转念,唐薇的温婉大度出现在我脑海,我心中涌起不少暖意,接下来唐薇的抱怨的眼神如在眼前,这样的反差,像把簪子,擢到我的自尊心。
好痛!这样一个好女人,跟了我这个没用的人。诺大的城市,我要赚个钱咋就这么难。
“啊……”寂静无人的巷子里,我嘶声大喊,不少窗户“唰”地一声被拉开了,很多臭鸡蛋,菜叶子什么的东西向我砸来。
“谁啊?要死了!”
“找死啊,这么晚了还杀猪!”
“他!妈的,你叫死!”
七楼之上,还有一块像砖头的东西向我飞来。
我赶紧跑路。却没发现一道黑影尾随而上。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妻子已经睡着了,我胡乱擦了把脸,然后倒了水在楼梯间洗了脚,蹑手蹑脚地爬到床上,床尾罗蓉字已经熟睡了。睡在床头的妻子被我碰到,睁开睡眼,问我:“老公,找到工作了吗?”
我摇了摇头。
“快睡吧,明天继续找嘛,别吵到蓉字。”老婆说完这些又轻叹一声,翻个身,手搭在我的胸口上,半抱着我,又睡了过去。
我不怎么睡得着,睁着眼睛想了良久。
屋里漆黑黑的,什么都看不见。
今天换上一件稍微好看的衣衫——两年前买的西装,现在已经旧了。今天早上思来想去,觉得是自己形象不好,才会找不着工作的,于是换上了这件衣服,平时我都舍不得穿的。
八月的太阳真热,我穿的又是西装,真是热得不得了,看看车辆川流不息的街道,自己给自己打了下气,重拾刚刚丢下的信心,我向一家店走去。今天,我已经做了两次同样的事情。
这是一家小饭店,招的是外卖工,它缺个送夜霄的。白天我要在超市工作,肯定抽不出时间,那就只有晚上兼工,这工作正好适合我。虽然经过上次的事,我对晚上有点不感冒,但是为了蓉字,只能豁出去了。
“你好”我走进店门,对着一个中等身材穿着白色长袍的中年人说。他看起来像是个厨子。
“要吃东西吗?”中年人说道。
“不是,我是来找工的,你们这是不是招送夜宵的?”我微笑问道。
“是啊,但是我们这只招本地人,你是本地人吗?”
“我不是,但我在这里很多年了。很熟悉地理环境的,一定能够胜任。”心里咯嗒一下,直叫没戏,但我还是坚持。
“那——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只招本地人。”中年人尴尬一笑,从那一笑中,看出点嘲讽的味道,也许是穿了西装的我,依旧带有点土气。
“那好吧。”我只好放弃。
又一次失败,我有点失落了,但是我必须继续找下去,我决心满满,信心几乎没有。这次我是趁午饭时间跑出来找工作的,我午饭都还没吃呢。
“等一下。”正在我转身想走的时候,有人叫住了我,一个中年太太从店内的一个门里走了出来。
“先生,是你啊,我是这店的老板,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来,快过来坐坐。”
我一看,原来是上次我帮助抢回包的那个太太。就这样,我找到了一份工。
仗着那点恩惠,我预支一个月的工资,解决了女儿的学费,一天的心情都很好,晚上下班,我揣着钱兴冲冲朝我们租的小屋跑去,穿过凌乱的巷子,上了几转楼梯,马上就到我家了。我都已经能看到我家门了。
家门半开着,唐薇却不在门外,也听不到有什么声音。
我心里“咯噔”一下,慢慢地走近,脚下“咣当”一响,一盆水被我踢翻。这盆水平时不应该在这里,而是会好好地被架在老式的洗脸架上。我心中升起一阵不祥之感。
“唐薇!”我叫了一声。
无人答应!
“蓉字”依旧是没人回答。
家里乱七八糟,明显糟人翻过了。这时候我知道出事了。我特别希望唐薇与蓉字没出事。怀着这一强烈的希望,我向着占了屋子差不多一半空间的床找去,能藏的下人的只有那里了。
慢慢地趴下身来,我幻想能看到瑟瑟发抖的唐薇与蓉字抱在一起。
床下什么也没有,床下,床的前面,露出一块白的东西出来,光很暗,看不清,我把身子整个塞下床下,一把揪住那白的东西,同时也揪起了我的心。
我揪到的是人的一只脚,我猛力地揪。眼睛被床下长年累月的霉灰害得睁都睁不开来,它也早已经湿润了。我甚至听到自己发出了呜咽声。
唐薇半裸着出现在我面前,躺在冰冷的地上,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是谁干的,谁干的!”我发了疯似的把周围的桌子锅子什么的全部都摔了,床也掀了,能搬动的东西统统搅得乱七八糟。
早上我出去晒太阳,找工作,还在为这个小窝苦力经营着,晚上它却成了这样,好不容易把蓉字的学费解决了,兴冲冲地回到家里,谁想得到……
真想找出凶手来杀了,又想一头撞死。一切都晚了,心里那个痛,比死了难受。
“啊!”终于,我筋疲力尽,抱着唐薇嘶声大哭。
警察来了,一会儿家里变得人来人往,我像个呆子一样,后来好像把一个警察当成强女干杀人犯给揍了,然后昏了过去,醒来后就到一家医院了。后来又来两个警察通知我说蓉字快不行了。
我翻身爬起,还没到手术室,就撞上一辆手术推车,上面用白布罩着。我颤抖着手掀起白布看了一眼。整个人像面条一样崩溃软倒。
还了预支工钱,辞掉了工作,抱着妻子和女儿的骨灰回老家安葬,我要让他们到家乡入土为安。多年阔别故土,死后,她们得落叶归根,这时候,我心中已经做好打算。
把所有的钱都买了冥钱、金元宝一类的东西,在一大一小两墓碑前,一骨碌全烧了。其中还有一辆灵车和一栋灵屋。火烧得好旺,火舌飙得好高。
“哗。”我抽出一把匕首,对着自己的手腕,狠狠地切割而下!
前段时间看到鬼,让以前不怎么相信鬼神之事的我,越来越相信鬼的存在,唐薇与蓉字死后,一定也变成了鬼。她们一个女人,一个女孩,在鬼的世界里一定相当脆弱,被其它鬼欺负了怎么办?她们初来乍到,谁为她们遮风挡雨!唯一能解决的办法,就只有,我也去那里。
我躺倒在地上,鲜血哗哗地流了出来,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我的视界开始模糊。“唐薇,蓉字,我马上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视界发生了变化,漆黑长夜灰色的光点越来越多。我站了起来,发现那些黑点原来都是鬼,有完好无损的,有没手没脚的,有没上下嘴唇的,有颈皮吊着脑袋的……。向前走了两步,又转过身去,发现自己的肉身还躺在唐薇的墓前。
“我变成鬼了?”这是出现在我心里的第一想法。
“唐薇!”
“小薇!”
“老婆!”
“蓉字!”
我大声地叫,没有回音。有的只是面无表情,东游西荡的鬼。
突然,所有的鬼都骚动了起来,像遇到了他们非常害怕的东西。有的鬼缩回地底,回到他们的坟墓当中,有的鬼闪进远处的树林中,没了身影。
遥远之处,几道灰点凌空飞行,向我靠近,速度极快。
一手中拿折扇的中年书生坐在一个由四个小鬼抬的骷髅椅子上,出现在我的视野。他有一个精致的骷髅头,上面隐隐布着细微的裂缝,不是鬼王是谁。在他的座椅前面,还有个打灯笼引路的小鬼。
“桀桀,又闻到你的味道。”鬼王的脸扭曲得极为可怕,怪叫道,“本王要让你受尽苦头,然后碎魂万段!”
我踩着轻飘飘的步子向山下跑去,速度不知道比生前快了多少倍,尽管这样,我的速度在鬼王的眼里,也慢得跟蜗牛爬一样。
很快,我就陷入了困境。鬼王在后面追,鬼王的四个轿夫分别挡在了我四方,那引路的小鬼缩回了地底,估计是截住了我缩地的道路。我丫这会儿还不试过缩地的滋味呢。
鬼王慢慢靠近,戏谑地看着我,突然凑近我,大嘴一张,露出满口獠牙。
我吃了一惊,跌翻在地,打了两个滚,狼狈得很。
鬼王哈哈大笑,四个小鬼也跟着“桀桀”怪笑着。笑完,他们还舔舐着手里的刀。刀上的血腥味让他们兴奋得很。
鬼王想学猫玩老鼠,玩够了之后,我就成了他的盘中餐啦。
“你再来我就跟你拼了!”我翻身爬了起来,道。
“嘿嘿嘿嘿!”鬼王笑得更厉害了,讥笑道,“你已经是鬼啦,生前本王还忌惮你,现在你在我眼里,蚂蚁都不如!”
“哼,老子根本不怕你!”我紧了紧手,原来我用来自杀的匕首还在手上,它像衣服一样,做了鬼之后还以另外一种形态跟着我。鬼王看来要下杀手,今天我就只能用这个跟他拼了。
“嗜!”鬼王舌头一伸,对着我的脸舔了个正着。
“再舔下试试!”当下我也不怎么害怕了,威胁他说。
鬼王把我的威胁当作了一笑话,嘿嘿一笑,大舌头伸长从嘴里飘了出来,砸向我的胸膛。他这舌头可柔可刚,本来是戏谑别人,一但那人有异动就会变成杀人利器。当时的我,哪里晓得那么多,一把抓住他的舌头,一匕首砍了下去。拉出了几道火花。
“哼,蚍蜉撼树。看你这么有种,本王今天送你一个礼物。”鬼王话锋突然转厉,显然已经是失去了玩耍我的兴趣。接着嘴巴越张越大,嘴里的一排獠牙翻起,接着又翻起一排,而后一排又一排,最终涨大成一个由獠牙组成的一丈大的嘴巴。獠牙上面沾满粘稠的液体,有点像痰液,要是被这嘴巴咬中,不被咬死,也会先被恶心死。
随之而来的,是阴风阵阵,一时间,云翻雾滚。那巨嘴有着一股巨大的吸力,把我往里面吸。
“这是我新创的招式,专门用来招待那些叛逆本王的人。这次你算走了大运,能死在这一招下,也不枉做鬼一回,试招吧!”鬼王的声音从大嘴身后缓缓响起,巨嘴也咬合,带强烈腐蚀性的黏液化成丝线从上往下掉落着。我被吸近那嘴巴二尺的地方。
我大笑两声,眼睛里噙两抹狠劲,张得很大,掏出匕首。
“来吧,谁怕谁!啊……”我胸中产生一种疯狂一快感,奋力对着面前的大嘴巴刺去,我在这丈大的嘴巴面前,渺小得像个蚂蚁。我用尽全身力气,投进了这满布獠牙的嘴中。
五个小鬼看到大嘴慢慢闭合,谄媚地道:“鬼王神功盖世,地狱无双。”
“哈哈,他是我的,岂容你这样糟蹋。”随着五个小鬼的话音落下,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