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坐进左佑来接我的车子里时,她看见我红肿的眼睛,难得一见的叹了口气,然后让司机开车。
我跟着她到了一家酒店,坐着电梯到了酒店的行政楼层,左佑带着我敲响了一个房间门。很快有人开门,开门的人看见我,笑眯眯地。
我起初看见开门的人有些意外,可很快就恢复了,是那个女大师,是她在酒店房间等着我跟左佑。
我们进屋坐下。女大师问左佑身体怎么样,她们两个短暂的聊了几句后,左佑就看着我说,“你该好好谢谢大师。”
女大师听了这话,笑眯眯地冲我摆摆手,“不要说,千万别说。左总,结果大家都很满意就够了,我从来不愿听到别人谢我。你知道的。”
左佑也轻笑一下,继续看着我,“那就不说了,我能在这里呆两个小时,然后就要去那边了,你的事情算是了了,可我的才开始。”
我点了点头,明白左佑的意思,她是要去江海涛那边,人死了,后事才开始,场面上的事情要去做足。
“大师。你呢。”左佑又问女大师。
女大师看了下时间,“一个小时后我就走。新的联系办法等我到了那边就给你,没特殊事情,一个月之后再联系,如果有急事就按着我们的老办法找我。”
左佑很满意的点点头。
我看着女大师,也不管唐突与否,开口直接问她,“你用了什么办法,让他自己跳下去的?”
女大师笑眯眯地表情淡了下去,她和身边坐着的左佑对视一下,然后对我说,“投其所好,用他最害怕的东西刺激他,他就做了。”
这回答还真是够简单,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还想继续问,左佑用眼神示意我不要问了,我勉强忍住没再说话。
左佑自己和女大师说了起来。她也不避讳我,我听了一阵开始感觉后背发凉,我看着左佑因为怀孕开始有些浮肿的脸,觉得她这个人真的是很可怕。
左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早就知道,可还是第一次亲耳听到她说着如何去用她的哪种方式达到目的,她脸上的表情那么淡定,可说出口的话字字句句都带着寒意。
难怪江海涛这样的老江湖,最终也栽在了她的手上。
一个小时的时间转眼就到了,女大师接了个电话后,笑眯眯地看我一眼,说她要走了。
“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我们有缘还会见的。”女大师临走留给我这句话。
等她离开了,左佑才站在房间落地窗前对我说,女大师马上出国了,短时间内都不会回来了。
“怕报复是吧。”我本想说怕江植报复,可是怎么也说不出他名字的两个字。
左佑把手放到了肚子上,那里已经明显的凸起来。
“你这么想也可以,本来她早就准备不干了,是为了我才留下来的,现在功成身退正好。”左佑说着,回头看向了我的肚子。
左佑笑起来问我,“你以后怎么打算的。”
我有些恍惚,听了她的问话,脱口而出就回答,“我还没想好,医生说最好尽早决定,我还没想好没想好。”
左佑笑出声儿来。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随即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小腹。
“是江植的,他知道吗。”左佑问我。
“不知道,没必要告诉他,这个孩子”我吸吸鼻子抬起头,“我不该留下这孩子,对吧,不然将来我要怎么跟他说,我能告诉他你的姥爷是被你的爷爷害死的,哈”
我笑了,可是左佑却收起了笑容。
“你是假戏真做了,还是只不过是个意外,这个你想清楚了吗?”她问我,说着朝我走过来。
左佑拉住我的手放到了她微凸的肚子上,“这个孩子来之前,我跟任准还有过一个,我当时一点没犹豫去把孩子做掉了,完事才把孩子的b超照片和流产手术单子拿给任准看,你觉得我太狠了吧他也是这么说我的,我到现在还记着你的任老师当时在我面前痛苦的样子,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原谅我了,因为那之后他就消失了,他也知道了我当初会跟她在一起只是一场交易,骗局可是现在呢,我们结婚了,又有了孩子,我们都很期待这孩子,他现在在里面已经开始动了”
我把手从左佑的肚子上拿开,神色凄惶的扭脸朝落地窗外看,拼命忍住想哭的念头。
“如果是真动情了,那就跟他说明白,如果他说不要这孩子,那你再决定怎么办,我不想你将来后悔。我还是那句话,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的能重头来过也不是所有坏的开始,就注定会悲剧收场。”左佑又把她之前跟我说过的话,重复了一次。
她说的我都懂,可是懂和能做到能够放下,真的是两码事。
我们两个沉默了半天,我才开口,我问左佑是不是接下来马上就要准备对江海涛留下的产业下手了。
左佑坐回到沙发上,看了眼手表,轻描淡写的反问我,“你是想问,我会怎么对付江植吧。”
我没出声,默认了,我想问的的确是这个。
“现在我也不知道,要看他怎么做了,毕竟一切都发生的很突然,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之前心思也不在这份家业上,我希望能和平解决,你看我现在的样子,精力有些跟不上的。”左佑回答我。
我犹豫了一下又问,“如果不能和平呢”
左佑略微思索下,“那就看他有什么本事守住了,我做了这么多,早就是势在必得,不过是过程难易的区别罢了。”
他,斗不过左佑的,一定斗不过我听完左佑的回答,心里这么想着。江植会怎么做,我不知道,我眼前浮现他不笑时的一脸凉薄神色,浑身发虚一点力气都没有,感觉自己随时都可能倒下去。
我强打精神撑到跟着左佑离开酒店房间,她上车走了,我还站在酒店门口没动,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哪儿要做什么。
我脑子里只是一直有个声音在我耳边絮絮的说着话,“你要不要去告诉他,告诉他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他会怎么说,你不想知道吗”
我开始浑身发冷,费劲的挪着脚步走在冬日的街头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我的手插在大衣兜里,衣兜里装着江植给我的那个盘,我用手指扣着它,眼前跳出一个个逝去之人的面孔。
我爸,我妈邵芳,佳佳,最后是江海涛微笑不语的那张脸
我突然站住,迎面一对年轻的夫妻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笑闹着走了过来,小男孩奶声奶气的一直叫着爸爸,妈妈,我看着他们跟我擦身而过,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我什么都没想,掏出手机,拨了江植的手机号码。
第一遍无人接听,我哭得更厉害,接着拨第二遍,我以为这一次还是没人接听时,手机却通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止住了。
手机里没人说话,我只是能听到隐约的呼吸声,还有背景里嘈杂的人声,我也不说话,吸着鼻子张不开嘴。
“我没见到我爸最后一面,这消息让你更痛快了吧。”足足三四分钟后,江植终于先说话了,给了我这么一句。
他说话的声音很冷。
我心里又有了那种揪着疼的感觉,我的冲动被他的话说得消失了大半,没了足够的勇气和决心告诉他我要说的事。
我还要说吗,有必要说吗,我在心里问着自己,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难受着。
“刚才忘了说一件事,去伦敦之前我答应过你的,回来之后就告诉你那天在五号楼发生了什么,你还想知道吗。”江植见我不出声,继续说着。
“毛莉,我只想知道她怎么了,人在哪儿。”我终于能说话了。
“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那天她让那个跟着她的女人点着了屋子,我只顾着带你离开,没让人去追她,我也没报警,找人把事情压了下来。我没你那么狠心,我也不想去追究她,一切都太没意思了。”
毛莉还活着,我听了江植的话,心里非但没松口气,反而觉得更加难受,毛莉还会出现吗,我不知道。
她疯了,没死也许就还会回来报复。我是她的报复对象,江植也是。
“我很忙,你还要说什么这次一次说完,我以后不想再听到你的声音,也不会再接你的电话了。”江植不耐烦的对我说着,像是随时都会把电话挂断了。
我忽然害怕起来,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我咬咬牙,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我怀孕了。”
我说完这四个字,手机那头马上传来江植冷冷的声音,“我知道,到今天应该有五十天了。”
我惊讶的半张着嘴,他居然知道,还知道的这么细。可是他什么都没说过,一直忍着。
可我没问他怎么知道的,我只是对他说,“你要我怎么做。”
江植回答得依旧很快,似乎毫不犹豫,也不用在脑子里思考,因为答案早就在他心里了,只是等着我主动说出来这一刻。
“随便你,我要是你的话,会马上去医院处理掉,然后无牵无挂的离开,去过新生活。”
呵,我听到这回答,忽然在心里狠狠骂了左佑一句!谁特么说不是所有孽缘都只能悲剧收场,我现在听到的是什么,我傻乎乎的期待什么呢,听听人家的回答。
我闭了闭眼睛,笑着回答,“好,明白了。”说完,我先挂断了电话。
江植也没再打过来,他又怎么会打过来呢,我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我跟他彻底结束了。
我们的缘分有个坏的开始,最后也悲剧结尾,没有左佑那样的奇迹出现。
奇迹,又怎么会经常出现呢。
第二天,我就好好吃了顿早饭,然后去了医院的妇产科,路上向泳恩给我来电话,我看了没接,把手机关机。
我想心平气和的送肚子里的小种子上路,虽然我们无缘在这个世界上见面,可我还是已经把他当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小生命,最后分开,我不想悲悲切切的。
我一脸平静的独自坐在医院走廊,等着护士喊我的名字,走进手术室。
今天来做手术的人格外多,我前面排了至少十几个人,每个人神色各异,可我观察一圈,几乎人人都有人陪着,有男人陪着的,有老妈陪着的,还有朋友闺蜜陪着的。
只有我是一个人。
我无聊,只好又拿出手机开机,想上网打发时间,一开就就蹦出了向泳恩好几个未接来电的提示,我没理,点进微博看新闻。
身边坐着的两个女孩也在看手机,忽然一个女孩对另一个说赶紧上微博,我也正要看微博,就注意听了她两说的话。
“快看热门话题,我们这儿居然也上头条了,我是杀人犯,这不是那个江总吗”
“看了,我擦!这视频什么意思啊,对了之前就这个江总的遗嘱视频你看了没有,我都没看呢网上就找不到了,这回怎么又是他的啊”
我听到江总两个字,马上进了微博,果然在热门话题那里看到了一条,“我是杀人犯”,点进去一看,是一条视频。
我打开视频,旁边的两个女孩也在看,看着一阵阵发出惊呼声,其中一个还一直在问这个春夏是谁啊。
我刚看了开头,心里就咯噔一下。
这视频怎么会出现在网络上,这是江植交给我,江海涛录好留给我的那段啊,怎么会被放到网上了。
江植肯定不会这么做的,这对已经死了的江海涛毫无好处,更会对他留下来的事业起到巨大的负面效应,他不会这么做的。
可是除了他,除了我,还有谁也看过这个,手里有这个视频备份呢。我想不明白,一下子脑子就乱了。
我无心看视频,目光被视频的一段介绍文字吸引住。
“昨日地产大鳄江海涛抢救无效去世,深夜就有一个神秘女子把下面这段视频发到了网上,信息量无限巨大,大家自己看看,我看过了,现在需要静静”
神秘女人,我看着这几个字,下意识想到了自己。可是我没做过这些,难道是左佑也不可能,我根本没告诉他我手里有这个视频,她怎么会知道,视频可是江植直接给我的。
究竟是谁,我想的正头疼着,向泳恩又把电话打了进来,我这次接了,她马上很着急的问我在哪里,我说我在医院呢。
向泳恩马上问我有没有看网上的新闻,她说的就是我刚看到的“我是杀人犯”的热门话题,我说刚看到了。
我怕旁边人听到我说的话,站起身走到安全通道的楼梯上。
“是你吗,是你吗春夏!”向泳恩用不相信的口吻追问我,声音很大。
我刚想说话,就听到手机那头传来向泳恩的一声惊呼,然后就听到了江植的声音出现在那头。
“我爸说过你拿到这个也许会这么做,我以为我以为你不会的,呵呵,是我太天真了,杀父之仇怎么报都不过分是吧谢谢你啊,谢谢。”江植声音疲惫的说完,电话就断了。
我愣了一阵,赶紧又打回去,可是手机关机了。我又给江植的手机号打,他说到做到,真的不接我电话。
我一口气连着打了十几个,始终无人接听。
“林霞,林霞在不在啊,到你手术了,人呢,林霞!”医院走廊传来护士喊我的声音,我留的是自己的原来名字,乍一听到有人喊,我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围土扑技。
等我反应过来,就麻木的走到了喊我的护士面前,她打量我说到我了,我却没跟着她往手术室里走。
我忽然就不想做这个手术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忽然害怕失去肚子里那个小种子。
我和他一起种出来的小种子。
我转身什么话不说就走,护士生气的在我身后喊着,我在大家的注目下快步走着,走出医院大门继续走,走了很久才一点点慢了下来。
我无力的靠在路边的一颗树上,喘着气,伸手摸着我的肚子,眼泪慢慢流了下来。
我知道自己怎么不想做这个手术了,我是害怕,害怕失去这个能连系我跟江植之间的小种子。
我知道他认定那视频是我发到网上的,我说什么解释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所以我害怕,从来没这么害怕过。
我没机会说清楚这一切了,江植再也不会给我机会了。我跟他之间,完蛋了。
这段视频对于本就因为丑闻风雨飘摇的江家意味着什么我很清楚,可是我真的没这么做。
我是恨,可我最后没做绝,因为我我摸着自己的肚子,哭得更厉害,因为我不想让江植的处境更加艰难。
他要面对左佑那么狠辣的对手,我即便不能跟他有将来,也不想逼他入绝境。
我恨的人是江海涛,从来都不是他啊。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他不会听,我也说不清楚,一切都落实成现在的样子。
我怎么办。
我想了很久,也没有答案,一点点心绪平复下来后,我庆幸自己是在走进手术室之前看到了那个新闻。
我不想失去这个孩子的。
我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只跟租房子给我的房东做了交接,把不带走的东西留给他之后,退了房子,离开了奉市。
我走的那天,正好是江海涛的头七。奉市下了很大的雪,航班一直延误,我在机场从早上坐到了下午六点才终于起飞了。
走之前我想了好多要去的地方,甚至想过先回鱼泉一次,去我爸的墓地看看他,跟他说说话,告诉他我这些年做了什么,告诉他江海涛已经死了,死的身败名裂。
可我不敢,我不敢带着肚子里江家的血脉去见我爸,最终我还是决定先离开,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再说。
我觉得我爸在天有灵,一定知道害死他的人已经得到了报应。
我最后买了飞去雨乌的机票,我告诉自己会选择那里是因为我要好好休养怀孕,那里空气好,适合孕妇生活。
可是飞机真的朝着那里飞去了,我却坐在飞机上开始后悔起来,准确说我不是后悔,我是害怕。
我明知雨乌对于我意味着什么,干嘛还会选那里,偌大国家适合孕妇养胎的地方那么多,我干嘛偏偏要去那呢。
我自嘲的笑着,为了什么我心里很清楚不是,我是舍不得。
我离开时买了新的手机号,下了飞机到雨乌时已经是深夜了,还好我之前预定了客栈,打车到了客栈,一路上看着四年没来过的地方,到处都有了变化,可是那个我遇到江植的酒吧,居然还在营业。
出租车正好从酒吧门前经过,我看着依旧灯红酒绿的一片,眼圈顿时就红了。我让司机停车,拿了行李站在了酒吧门口。
这个时间,正是酒吧人多的时候,我才一站下来,就有揽生意的小伙子跑过来招呼我。
街上来来往往的游人还很多,我拎着行李箱一看就是刚到的新游客,小伙子卖力殷勤的一口一个美女叫着,想拉我进酒吧坐坐。
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在心里对肚子里那个小种子说,你看到了吗,这里就是你妈跟你爸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现在我带你又来了。
可惜,你爸不在我们身边。
我一定笑得很奇怪,小伙子看着我突然就不说话了,我却看着他继续笑,“走吧,去坐坐。”
小伙子开心的领着我进了酒吧,里面正在演出,歌手和乐队在舞台上卖力表演着,酒吧的一片昏暗里坐满了客人。
小伙子把我领到一个靠边的位置上,我坐下,现在不能喝酒,可我还是要了两瓶啤酒,还有一杯果汁。
饮品上来,舞台上的男歌手开始唱一首新歌,我听着听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为什么这么巧,我刚一到雨乌,就在这家酒吧里听到了这首歌,这个唱的就像是我跟江植的写照。
“我们,变成一对差点缘分,结伴趟过彼此的天真
爱过几番,恨过几轮,
越仔细越疼。”
男歌手的声音苍凉嘶哑,我没敢听完就出了酒吧,我站在酒吧门口,四年前的那个夜晚,恍如昨夜重现。
我还在,可是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