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养嬷嬷跟在陈婕妤身后一并回了昭德宫,陈婕妤进屋,衣角儿都还没沾上椅子,教养嬷嬷便端起宫规册子展开,站在她面前,并不说话,却是一副马上开讲的架势。
陈婕妤今儿一早被挫了锐气,但从小培养的傲气还是有的。让贴身丫鬟把自己扶到铺着松软锦垫的椅子上坐好,丫鬟不消吩咐急忙给自家主子捏腿揉膝盖,并命一旁候着的宫人给陈婕妤和嬷嬷上茶。
“不必。”传说中不苟言笑极为严厉的教养嬷嬷,果真名不虚传。这嬷嬷站着不动,毫不领情的态度就跟那茅坑里的石头,噢官家人可不能这么粗俗,就跟那带刺儿的榴莲一样,又臭又硬。
陈婕妤压下心头的火气,却还是带出几分不满道:“我好歹刚回宫,之前已经跪了好半天听训,总得让人喘口气吧?”
教养嬷嬷板着脸,毫无感情地道:“小主此言差矣,宫妃受训与册封仪式同等庄严,老奴从未听说历朝历代有新晋宫妃敢怠慢册封仪式,敢无视宫规礼训。婕妤此话便是不曾将太后方才的训导放在眼里,按例当罚。念在小主初入宫不懂规矩,老奴可以免去此次责罚,但小主必须立刻听老奴宣读宫规,不得有误。”
礼训的严肃性等同于册封仪式?陈婕妤真要给气笑了,这二者岂可相提并论?册封仪式是出风头炫耀脸面的机会,是皇帝对妃子的认同与肯定,而礼训说白了还不是后宫之主的下马威?
她堂堂大权在握的兵部尚书嫡女,什么时候受过这等窝囊气,不干!
陈婕妤扭过头当这老奴婢是空气,是臭水沟的污气。
嬷嬷见状,脸色未变:“今儿一早太后娘娘说了,陈尚书夫人往宫里递了牌子,要进宫探望小主。太后体恤小主新嫁,特命老奴早早念完宫规,好回复太后,何时礼训完成,陈夫人何时可以进宫。说不得,此刻正在宫门外翘首以盼。”
听到娘亲要进宫看她,陈婕妤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痛了,立即站起来挺直腰背老老实实听训。
教养嬷嬷心里冷哼,又不是让她跪着听,站一站能有多累?恁也拿乔,等着日后慢慢被收拾吧。
用了一个半时辰,才走完礼训的程序,彼时午膳的时间都过了。
陈婕妤心里挂念着陈夫人,命人送教养嬷嬷去给太后回禀,嬷嬷没说什么,随便让那个尾巴跟着,到了慈宁宫外,小丫鬟给嬷嬷塞了个沉淀淀的荷包,嬷嬷看也不看就收进怀里,小丫鬟这才放心地回昭德宫复命。
桌上的菜凉了又热,陈婕妤没等到自家娘亲,一再催人去打听,又胡乱塞了好几个大荷包,才摸着门路——这个点太后歇晌呢,你一个小小婕妤礼训完毕的屁大点事,还能越得过太后午睡去?
实在饿得不行的陈婕妤最后就着热了两遍半温的饭菜吃了几口,却没什么食欲,恹恹地靠在榻上闭目等消息。
直到申时六刻(下午四点半),向太后请过安的陈夫人才匆匆赶过来。
离家才不过几日,先前的少女已嫁做他人妇,陈夫人望着梳起妇人发髻,打扮得高贵华丽的女儿,一时没忍住落泪。
陈婕妤今天受了气,看见母亲一来就哭,心中更加烦乱:“哎呀娘亲,女儿没缺胳膊少腿,嫁的还是当今皇上,您有什么好哭的?倒是那太后,不知听哪个贱人挑拨,今天可给女儿大罪受了!我不管,您快让我爹去找皇上,给他提个醒儿,打女儿脸就是打陈家的脸。”
陈夫人一听慌忙上前捂住女儿的嘴,被陈婕妤挥开,她顾不得许多,给女儿使眼色让下人们都远远退出去,这才拉着女儿的手挨着坐下。
“芝儿呀,我的宝贝女儿,先前为娘舍不得你,没早些为你相看亲事,却也从未考虑过要让你嫁入皇家。你比陛下大两岁……”
“娘!我都嫁进来了你还说这些没用的作甚?我知道,你想说嫁个门当户对的,有陈家在,我必是当家主母,夫家任我拿捏。可您也不想想,嫁了皇帝才有机会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女儿的容貌才华您还能没自信吗?我就不信,如今后宫才两个嫔妃,女儿还没机会诞下皇长子!”陈婕妤信心满满道。
陈夫人看女儿这副舍我其谁的模样,不忍太泼冷水,只耐心劝道:“既然你有心要坐上那个位置,陈家必是义不容辞全力支持你。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女儿,切记要隐忍。”
“我当然知道,否则也不会乖乖听了一个半时辰的礼训,哼,那老奴自以为是宫中老嬷嬷就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将来有我收拾她那天!”
陈夫人听完女儿今天一天的遭遇,心中更不放心:“我儿可千万不能想左了,今儿的经历都是按规矩来,太后并没有刻意为难你,你不应心生怨恨。若太后今日因陈家的缘故不给你立规矩,才是给你留了日后被人非议的把柄。你刚刚入宫,动不动就觉得别人针对你为难你,最后难受吃亏的,可不还是自己吗。”
陈婕妤不爱听这些。她的母亲是当家主母,在族中处事圆滑周全,陈芝芝很欣赏母亲这一点。但娘亲有时过于忍让,经常是一些无伤大雅不涉及原则性问题的事,便是她们大房吃点亏也会忍下,这一点与行事风格跋扈要强、眼中容不得沙子的尚书父女大不相同,所以陈夫人的劝,陈婕妤并没有听进去。
时候不早,陈夫人能和女儿说话的时间不多,对女儿说了一些服侍君主应谨记的要点后,让随行的陪嫁妈妈拿过一个小匣子。
“你嫁得突然,家中给你准备的嫁妆都未曾给你送进来。宫里上下打点都需要用到银子,娘今日进宫不便携带太多物什,这里是五千两的银票,共五十张,每张一百两,你先用着。回去后你爹会向皇上回禀送我儿嫁妆进宫一事。你放心,这些年爹娘给你攒的嫁妆,保证是大昱国前后二十年里最风光最丰厚的一份,一定要摆最大排场给你抬进宫的,到时候,看谁还敢小看我的女儿。”
陈婕妤想到那些堆满库房的昂贵嫁妆,不由得意地挺了挺腰杆。爹娘最疼爱她这个幺女,每有搜罗到精贵的物什都想着往她嫁妆里添一份儿,不说别的,单单是存在钱庄里的银子,就有二十万两之巨。
“记得让族里亲戚长辈,还有和咱家亲近的那几房哥哥姐姐给我添妆。这些年娘亲对他们够照顾的了,谁敢不给我添妆,将来别想从本宫这里讨要半分甜头!”对于嫁妆,陈婕妤是一点儿不含糊。
陈夫人慈爱地应下,最后终于问起她最关心的问题:“皇上这两日,可都是歇在你宫里?他待你如何?”
陈婕妤有一瞬间的不自在,因这次设计了王妃落水,她顶着摄政王妃救命恩人的名头被皇帝封了妃嫔,但这二日皇上只在第一天来看过她,问了几句话就走,除了把她纳入后宫的圣旨,再没别的表示。
不过……今天不是得了霓裳羽衣吗,一定是皇上体谅她身体不适才没叫她侍候,等过了今夜,她有信心把皇帝的心拉到她这边。
“皇上命我好生休养两日,今天赐了霓裳羽衣,晚上会来昭德宫。”想到今夜将是她真正变成女人的日子,陈婕妤难免面露羞涩。
竟还未侍寝么?陈夫人有心问详细些,又恐惹这好强的女儿恼羞成怒,便道:“好,好,今晚你初次侍寝,可别过于紧张,要放松,把你最美的一面呈现给皇上。”
又教了些“抓住男人的心胜过争风吃醋”、“君心易变有子才有依仗”的道理,陈婕妤这才用心听了,最后得知母亲给的匣子里有一卷薄薄的避火图,陈夫人叫她侍寝前先看一遍,听得陈婕妤面如火烧,红霞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