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水池边一处隐蔽的花丛后,穆珂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湖心亭中那意境广大的画,心里震撼无比:没想到王后还收藏着这样的极品啊!应该是哪位大家不传世的巨作吧?可惜他功力不够,看不清落款题词。有些遗憾地回头,想请教一下自家主子,却发现王居然难得地发起了呆。
照例是一袭玄衣,乌发半绾,留下一半随风飞扬。绝美的容颜上面无表情,薄唇微抿,目光悠远,默默凝视着湖心亭的方向,双眸暗潮汹涌,暗沉如墨。
穆珂识趣地咽了咽口水,默默将问题咽了回去,顺便悄悄后移了几步,尽量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云子懿死死凝望着萧承瑄手中的那幅画,心中也如那秦川一般巨浪翻涌,似要将他的思维都打散。
那幅画,是他十五岁时的得意之作。
那时候,他正意气风发,连战连捷,心中满满都是豪情壮志,盼望着有朝一日挥军北上,一统云中。因此,才有了“涛声烈,纵马秦阳平四海”的豪言。
可以说,那幅画里满含着的都是他彼时的雄心,尤其那只云中的巨鸟,他要画的其实是他想象的传说中的神兽鲲鹏,一翅蔽日,傲视天下。
便是那一叶扁舟,也是不惧风浪、勇往直前的代名,象征着他大秦的兵马不畏强敌,踏马秦川,直斥千里,吞并六合!
为了激励以及提醒自己不忘理想,他一直将那幅画挂在他军中的寝帐里。后来,二叔出事,他情急之下带兵回京,根本没来得及收拾东西,直到诸事安排妥当才想起回去找它,却不想众人都说没有看到——他记得承瑄当时还说,大概是底下人以为是不重要的东西,拔营的时候忘记带了吧。
为此,他心中还着实念想了一阵,直到后来他手掌大权,明白了许多政治的无奈,心知要想并六合,吞宇内并不是那般简单的事情之后,才不得不将那个少年时代的梦想隐匿起来。
此刻,再看到那幅画,他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
原本,他云子懿就是海中的蛟龙,如今,已然潜伏的够久了!也是时候让世人看清他的真面目了!
“呵!”沉思中的人突然轻笑一声,吓了疑惑冥思的穆珂一跳。悄悄看去,便见自家王上已经脱离了那种陷入自己的天地后排斥着周遭一切的状态,目光虽然还是望着湖心亭,却似乎多了一丝玩味?
以云子懿的眼力,他自然看得清楚那画被人改动的地方。见到那一句赤、裸裸剖析心意的续词,他心中不禁好笑又无奈。
凭他玲珑的心思,自然很快便想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只是,除了对于这些儿女私情的无奈,他的心中却并未泛起一丝涟漪。他虽然知道承瑄的心意,但却并不以为意:她是他的妻子,难道不该心中只有他一人吗?至于他,他是男人,是王,能够尊她为一国之母,与她相敬如宾便已经是极限了。她还想怎样?
而且,一直以来,他都自认自己待萧承瑄不错,虽然仅仅是因为他将照顾她当成了二叔嘱托的遗愿,但是,他也已然问心无愧了!
毕竟,当年他原是发誓一生不娶的!
只是,却根本没想到,二叔和萧叔叔竟然私下给他定了亲不说,还设计灌醉他引他进了萧承瑄的闺房——他一直在想,那也是做长辈的能做出的事吗?还一直埋怨着二叔的为老不尊。
但是,如今想来,大概他们都早已看出了承瑄的心思,左右认定了她是他的人才会那般无所顾忌吧?
唉,暗叹了口气,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毕竟,云腾在他心中的位置甚高,如师如父,加上如今昔人已逝,他也不好指责。何况,承瑄这般对他,他也着实感动,只不过……
一来他对女子向来怀着一种潜意识里的恨意和不信任,二来,承瑄确实因为出身将门而与别的阴狠毒辣、矫揉造作的女子不同,但是,却也只不过是略强了一点罢了。
在他心底,冥冥中有一种感觉,他的妻子,必然应当是不输于男儿的奇女子才对。
这种近乎荒谬的想法,大约和他从小的经历有关——他云子懿这辈子除了敬爱母亲,便只敬服过一位女子——原陈国“飞将军”苏凌雪公主,那位杀伐果断,胜过万千男子的巾帼英雄!
相传,二十三年前,骁勇善战的魏王曾御驾亲征陈国,一路凯歌高唱,深入陈国腹地。是时,年仅十六岁的公主凌雪挺身而出,不顾一片反对之声,跪求披甲上阵,大义凛然,气贯长虹。
长陵平原上,两军对垒,凌雪公主七战连捷,威名赫赫,尤擅奇兵突袭,出人不意,魏军亲送外号“飞将军”!
后来,魏王心怯,不敢再与其交战,竟设计陈军主帅将凌雪公主调离前线前往后方做了粮草官,后又诱惑陈兵中计,使其三十万主力精兵被四十五万魏军困于长陵山谷,动弹不得。
一时间陈国上下惶恐不已,竟意欲割地求和。凌雪公主背着胆怯龟缩的主将,亲领七万运粮兵,偷袭魏国四十五万雄兵大营,烧粮草,攻连营,让魏国损失了将近二十万大军!生生扭转战局,造就了陈魏平等对话,共熄战火的大好局面,名垂青史,千古流芳!
尤其那一场经典的以少胜多的“长陵之战”,更是名留青史,天下流传,成了各国修习兵法之人必学的典案。
而云子懿便是幼时在藏书阁中看兵书时听闻的她的事迹,顿时便心驰神往,渴望能见一见这位世间难得的女将军。
不过,可惜在后来查阅史书时,却意外发现因为上一代陈王昏庸无道,竟然为了讨好魏国而同意魏王拿凌雪公主和亲以促进魏陈联盟、永世交好的提议,最终致使一代奇将从此远离校场、幽居深宫。
实乃世间大憾,令人唏嘘!
据说,当年“飞将军”听闻自己即将和亲的消息时,二话不说,割袍断义,扬言此生生是魏国人,死是魏国鬼,与陈国再无任何干系,魄力十足,震惊天下!
而且,此后她竟然还真的孤身一人前往魏国,没带一兵一卒,更没拿陈国分毫嫁妆!这件事一直为天下人所议论不休,陈魏两国内部也各有褒贬,直到她的亲生哥哥登基为王,亲自将整整一千一百零一抬嫁妆送到魏国,还在她的宫门口站了三日才得到她的原谅,此次和亲风波也才算彻底结束。
只是,那个纵横沙场、张扬霸气的女子,却终究已经不在了!
想着想着,云子懿的眸光骤然一凝,脸色变幻,晦涩莫名。锐利的目光在在场众人之间扫视了一圈,突然定在一人脸上。
“魏如歌?呵呵,孤王的魏夫人还真是有趣的很呢!”言罢也不管穆珂莫名其妙的样子,直接转身走了。
穆珂愣了一下才赶紧跟上:“王,您不过去了?”不是说去凑热闹吗?怎么感觉他这完全是看戏来了?
“过去做什么?又没意思。”浅淡的语气,相当欠扁,似乎刚刚说来的那人根本不是他似的。
穆珂心中腹诽,却还是不敢违逆,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湖心亭内,如歌敏感地感觉到有人在暗中偷窥自己,但凝神看了一圈却没有丝毫收获。再看眼前言笑晏晏的萧承瑄,心想着王后好歹也是五级武者,她都没有任何感觉,那么说明要么就是来人武功远高于她要么就是她想多了。
未免打草惊蛇,她面上丝毫不显,只微笑地听着大家品评着王后的画,默默不语,同时暗自警醒。
只是,她虽然向来自信自己的第六感,但毕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还感应到周围有几股强弱不等的气息存在,心知那些都是王宫暗卫,正时刻注意着她们这些人的动静,于是害怕被人看出破绽的她也只能压下疑惑,忍受着内心隐隐的不安。
不一会,趁着大家沉寂的空挡,如歌便借口身体不适先行离开了。
一路上,她都小心地感应着周遭,却依然没感觉到有人跟踪,只能悻悻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