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木雕,自她入成为嫔妃以来,就摆在帝王的桌案上,从未离开过。
做工拙劣,木料也非上乘,却没有被抛弃过,想必在尊贵帝王的心中,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
如今,转而赠送于一位不知名的嫔妃手中,还托她好好保管。
看来,这后宫的局势,很快就要变了。
夜里,宫女服侍白鹤洗漱更衣,似是不经意说起:“娘娘就今日去见了王上一面,王上就踏步后宫了,看来王上还是很重视娘娘的。”
白鹤不在意的笑笑,她哪里有左右帝王的能力。
宫女又说:“季美人纯良,无心争斗,这后宫里最尊贵的人,还是娘娘。”
白鹤忽然就冷了脸色:“你哪里来的胆子,这种话也敢说!”
宫女立刻跪下来请罪,她这才恍然意识到,白鹤已经不再是曾经的白嫔了,如今在这个位置上,她应当要步步谨慎的。
白鹤冷冷的望了她一眼,只说退下吧。
身边竟有如此狂妄自大的宫人,卑时能与她一同保持谨小慎微,尊时却不能了。
留在身边,该是多大的隐患,大约身边该换换血了。
第二日,惯例的请安。
季美人面色红润,春风得意。小小的不涉心机的脸上,满是始承恩泽的羞涩。
果然是纯良之至。
白鹤浅笑着扶她起身:“昨日皇上托我送你的清荷木雕,你觉得如何?”
季美人越发娇羞:“自然是好的。”
白鹤点点头,命宫人送上热茶:“你是宫里最先得圣恩的新人,你可知今后肩上的重担有多大?”
季美人愈加羞涩,有一股异样的红色漫上脸颊:“臣妾,自然是知道的。”
次年,季美人果然不负众望,柔软的身躯里孕育了崇安九年大选秀女里的第一个孩子。
这也是白鹤执掌后宫以来的第一个孩子。
作为难得的龙胎,白鹤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怀抱着极大的耐心和期望,她小心翼翼的照料着季美人,甚至比照料自己更为用心。
孕育本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即使被白鹤细心的照料着,季美人还是一天一天的瘦了下去。
帝王日理万机,平日里也会抽出时间看望,只是他看向季美人的时候,却时常在发呆。
至于季美人腹中的孩子,他就显得不那么在意了。
虽然时时遣内监送物品过来,都是一些保胎的良药,可白鹤还是看的出来,他对孩子的用心,只是一种形式化的关心。
因孕育有功,季美人被册封为昭仪,从此跻身九嫔之首。
册封仪式定在四月,帝都最舒适的月份。
白鹤一边要忙着册封仪式,一边又要照料季昭仪,两边的事情挤在一起,偶尔有些力不从心。
越是这种忙碌的日子里,白鹤越发清晰的明了自己想要得到些什么。
她很清楚,帝王的心,不在她这里。
帝王的心,也不是她努力就可以得到的。
她需要固宠,需要另一种方式,一种让她即使得不到帝王的恩宠,也能得到帝王的信任,保持她尊贵不可侵犯的地位。
季昭仪有孕在身,越发想家,帝王为体贴季美人辛劳,特准季美人在扬州府的姻亲前来探望。
扬州府离帝都太远,流水迢迢,舟车劳顿。季昭仪的父母亲年事已高,即使十分思念这位给季家、给扬州府长脸的大女儿,也心有力力不足。
顾念着季昭仪思念家乡之情,就叫了季美人的妹妹前来探望。
妹妹是四月初到的王宫,身形尚小,可灵气逼人,和季昭仪如出一辙的大眼睛,脸上总是挂着笑意,让人忍不住的喜欢。
白鹤见她的第一眼,也是喜欢得不得了,季昭仪休息的时段里,白鹤就带着这位妹妹到处玩,像个亲近的大姐姐。
到了夜里的时候,季昭仪得保证睡眠充足,不能让人打扰,白鹤就把季昭仪的妹妹领到自己宫殿里住着,有个单纯无心机的小孩子陪着,这是白鹤最欣喜的事。
四月初的阳光,暖的让人困倦。这时候的花也都开了,开在花园里,五彩斑斓的,给后宫乏味沉郁的日子带来了大大的生机,让人心情也好了起来。
钦天鉴早早的算好了册封的日子,现在就等着时间到了,就等着季昭仪入主新殿了。
可白鹤的心里,总有些许慌张。
就好像有什么事情,横亘在心中一样,隐隐约约呼之欲出,可是还缺了什么,让这层隔膜看不到、触不到。
册封前夜,帝王来了白鹤宫里,也不过是过问季昭仪册封典礼的事。
按理说,这种小事,也不必大肆操办,更不需要帝王亲自过问,可年轻尊贵的帝王还是来了。
白鹤先前不知道萧璟会过来,准备饭菜的时候也就没特意去通知御膳房,就按照平常的样式,普普通通的几个江南小菜,讲究就是爽口家常。
萧璟解了外衫,随性而自然的坐在白鹤的对面,拿起筷子尝了几口,说道:“爱妃你这里的饭菜,总是让人觉得食欲倍增啊。”
白鹤也不谦辞,起身为萧璟布菜,说:“承蒙王上喜欢,以后这厨子就得觉得福气了。”
萧璟吃了几口,就罢了筷子。他取过白鹤手里的筷子,将白鹤按在身旁的凳子上:“你自己慢慢吃,不用在意我。”
然后似是不经意问起:“明日季昭仪册封仪式的事,怎么样了?”
白鹤心底清明一片,她笑意嫣然的看着帝王:“自然是好的,何况明日季昭仪的妹妹也在场,想必有家人看着一同开心,季昭仪就更开心了。”
听见季昭仪的妹妹,萧璟忽然来了兴趣:“你不说我都忘了,听说你很喜欢这小妮子,朕也想见见这孩子是如何得你的喜欢。”
这会儿她可不在这儿,白鹤拎起茶壶,为萧璟续了一杯茶:“等会儿她就回来了,现在在陪着姐姐吃饭呢。”
萧璟点点头,也不再多问。
这说话的间隙,就有宫女立在门庭的入口处,神色慌张又为难。
萧璟不清楚这小宫女的来历,可白鹤却是再清楚不过,她是季昭仪身边最受宠的宫女。
可眼下,明日就是册封仪式,还能有什么情况能让这位宫女如此慌张?
白鹤寻思一想,也想不出来,直接唤了她进来。
萧璟听见声音,也不禁看向门庭处,见这宫女有些脸熟,问道:“有何事?”
宫女快步上前,还没来得及站稳即刻就跪下了,一行清泪泉涌一般淌了下来:“王上你快去看看,季昭仪她,流产了!”
季昭仪的孩子,没了。
季昭仪的妹妹还小,面对浑身是血的姐姐,呆愣了片刻,而后恍然醒悟一般有泪水顺着脸颊一行一行的滑落下来,让人心疼。
白鹤和萧璟赶过来的时候,小孩子已经哭了好久,抽泣得话都说不出来。
白鹤捂住小女孩的眼睛,声音温柔:“乖,不要看,让姐姐带你出去好不好?”
小女孩被面前的景象吓得有点呆傻,白鹤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的避开,竖起警戒和防备:“不!”
“我只有一个姐姐,你是坏人!”
“若不是你送我的糕点,姐姐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白鹤心头猛地一跳,她直觉的摇头,然后去看帝王的眼睛。
帝王的眼神深邃,神色不明。他冷冷的看着蹲在地上的白鹤,面上有一种难以置信,却又好像是情理之中一样的信服了。
小孩子向来诚实,又怎么会编造诛心之言呢?他信了。
至于第二天的册封仪式,自然是取消了,等季昭仪身体恢复之后再另行举行册封仪式。
季昭仪流产一事,未查明之前,白贵妃被幽禁宫殿,不得外出。
想来也是这样的结局,白鹤冷然一笑,面上有种游走过钢丝之后的淡定。
帝王的冷漠和威严,她又不是没有见识过。
当初扬州府余家的事,就是她记忆中最清晰的事。
她最好的姐妹余山栀,在余家事变之后,销声匿迹、生死未明,至今她都查不到山栀的点点滴滴,现在山栀身在何方,过的好不好,她一点都不知道。
被拘禁在宫殿,这位曾经辉煌高贵的宫妃,竟如同落水狗一样,被御膳房踩踏得不值一提。
就连宫殿里时候的内监,也都一个接一个的求去。
对此,白鹤不过也是一笑了之。
她每日闭在房门里,写写画画,日子竟过的比平时还要舒适自在。
闲下来的日子,她也会想,如果当初自己不是像现在一样,选择留在王宫里面,是不是一切不会不一样。
她会不会过上她向往的日子,就像不受拘束的山栀一样,可以任性的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可以任性的不管不顾。
可是,她却不能这样做。
她的身后,是扬州府白家的荣耀,是扬州府的荣耀。
身在后宫,步步惊心。走错一步,就是步步错的结局。
她不能轻举妄动,她只需要耐心等着,等着一切水落石出。
到时候,季昭仪为何敢不顾一切,甚至狠心的用自己的孩子作为代价构陷于她,就会真相大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