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魔界出来那天,文昌带着呦呦回十里桃花林。还真已被逐出师门,无处可去,陶甲便邀请他也去桃林,好好养伤。
“多谢陶甲美意。”还真抱拳对着佩剑道。陶甲不会说话,那样子看上去像还真自言自语,宝砚笑了笑,打趣说,“不知道的还以为道长疯了呢。”
这话引起了文昌的注意,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这和以前的赵里仁有点像呢,自导自演神神叨叨的……他瞅了一眼宝砚,不知这小子什么时候换了男装,宝砚穿女装时五官显得英气,换上男装就成了一个清秀的男儿。
文昌私下觉得这样的宝砚更顺眼,甚至主观地认为,这样的宝砚少了几分笨拙,多了几分灵气。“小宝不怕被帝君发现?然后给你祖父定个欺君之罪?”文昌调侃道。
“君上,三界之中小宝只怕一个人,我祖父‘瑶台’,他在东海出了名的蛮不讲理。帝君是三界上下人皆敬仰的明君,一定愿意给小宝将功补过的机会,所以小宝不怕。”宝砚坦荡荡地说,他抬头看着文昌咧嘴一笑,“再者君上能说会道,心肠又好,肯定会帮小宝开脱!”
文昌微微翘起嘴角,“你帮了本仙的大忙,本仙当然不会弃你不顾。但本仙仍要考察你的表现,若你一味逞能不听指挥,将来定没仙将敢用你。你要常反思才能长进,有了长进,本仙才好替你向仙君求个赎罪的机会。”
宝砚一面听着一面虚心的点头。
“这样吧,”文昌笑眯眯看着宝砚说,“以后每日你抄一遍莲花经给我,就当作你的反省了。”
“啊!”宝砚张大嘴,匪夷所思地看着文昌,“君上,一般女仙才抄莲花经啊!”
“放心地按本仙说的做,有益无害。”文昌说,“虽然罚抄这形式窠臼,但一定能培养你的耐心。”
几人很快到了桃林,陶乙抱住陶甲哭得涕泗横流,“我的亲哥哥嗳,我们几百年不见,前几日你匆匆来了又走,叫小弟想得好苦!”陶甲剑身红光一闪一闪的,看得出来也很激动。他对文昌和宝砚两位大神,恭敬又热情,因陶甲的关系也特别照顾还真,弄得还真极度不好意思,连忙罢手,“陶老先生,不必麻烦。”陶乙腼腆地笑笑,一拍手屋里进来五个桃腮云鬓的女子,微微笑着提着裙摆。陶乙点点头,她们就开始载歌载舞……
还真不解其意,肃着脸正襟危坐。倒是文昌探视伤情,忽然推门进来,“还真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吧。”他早在门外听到了乐声,笑着坐下,慢悠悠地摇晃扇子,饶有兴致地观赏歌舞。还真见他乐在其中的样子,忍不住说了句,“仙君,呦呦夫人刚刚丧母,现在正沉浸在悲恸之中,我们这样不好吧?”
陶乙坐在一旁,听到这话连忙拍手,让女桃们停下,“呦呦不是早就没娘了么?”
文昌不看旁坐的两人,只盯着五个美女,笑意未减道,“各位请继续。”
女桃们看看陶乙,征询过意见后,又咿咿呀呀地唱起小调来。
还真替胡呦呦感到不值,闷着脸不说话。陶乙蒙在鼓里,迫切地目光投向文昌,却发现文昌似乎有意地不看他,从刚进林子起便是。他的桃子心再苍老也有些受伤,曾经为了文昌娶妻,他可是巴心巴肝,没想到费力不讨好,不知哪儿得罪了仙君。
文昌刚进桃林的时候,他并没认出来。远远看见几人腾云驾雾而来,一眼见到那为首之人,蓝袍飘逸,仙风道骨,眉目间似蕴藏着滔滔的智慧,二十七八的样子。另一个看起来年纪相仿,面容俊朗,踩着一把飞剑,受了轻伤。身后跟着一朵云,云上一个俊俏的小子,身旁竟站着他许久不见的胡呦呦。“哟,胡呦呦傍上别的仙君了。”这是陶乙的第一想法。直到宝砚替文昌报上姓名,陶乙才知道文昌是谁。
陶乙以为这屋里已经不需要他了,他站起身来想走,却意外地听文昌说,“还真啊,呦呦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她看不开,你也看不开么。”
陶乙装作整理衣褶子,又厚着老脸不动声色地坐下了。
“陆夫人在二十年前就死了,我们见到的只是她的一缕幽魂。哪怕救她出来,哪怕她身上的毒有解,她作为魔也不会被人接受。”文昌说。
文昌说的有道理,但还真说,“还真当然看得透,可呦呦姑娘的感受也需要理解。”
“陶乙,”文昌忽然叫道,“你派个女桃仙,将本仙刚刚的话转达胡呦呦,让她别再难过了。”
胡呦呦还没从祥云上下来时,就一直哭个不听,陶乙早注意到了,原以为只是和文昌闹了矛盾。但听文昌这么说,忽然意识到这两坨烂泥可能真出什么问题了,自己的老婆自己去安慰呀!传个话就想敷衍了事?这跟吃干抹净就走的嫖/客有什么区别。
陶乙虽然心中鄙夷,面上依然恭敬地答道,“是。”
他出门特意吩咐了五位美女,好好伺候黄金单身汉,尽量别搭理有妇之夫,咱们做桃仙的必须有正常的三观,知道不。
“还真想休息了。”还真面无表情道,文昌听出来拒客的意思,站起来拱拱手,“那么本仙不打扰还真道长休息了。”
女桃们见两人兴致阑珊,遂停下歌舞主动请退了。
从还真房里出来,文昌感到一阵疲惫了,奔波劳累了几天,他也想休息休息。遂走到曾经赵里仁的房里,看了看那张仍铺着鸳鸯褥的床,皱起眉头走开了。他察觉到西边一片林子仙气最弱,遂去那里找了树暂时休息。
他睡得正香,忽然听见轰隆隆一声惊天震地的巨响。这声音太熟悉了,他连忙飞到事发地。看见宝砚变成了一座小山,正得意洋洋地向桃仙们秀本事,“我还可以变得更高更大呐!哈哈!”桃仙们纷纷吓坏了。
“孽障!还不变回来!”文昌午睡被人打搅不说,又看见被宝砚压坏的一干桃树,生气地吼道。
“君上!”宝砚晃眼瞧见树林里站着的蓝袍男子,惊慌失措地缩回了人形,知错地垂下头。
“难怪你‘瑶台’仙君不让你上沙场,你这傻劲早就让你丢命了!”文昌气疾疾地扇着扇子。
“是桃仙们嘲笑我身板弱小,说我肯定没什么真本事!所以……”宝砚恨恨地垂着头。
“你这脾气,太容易受敌人挑拨,中人家的计。”文昌走过去,收扇狠狠敲了下宝砚的头。宝砚硬撑着,没叫疼。
“罚你抄一遍莲花经,再加一遍大慈经,今日开始!”文昌说完紧闭着嘴,眼里的怒意让宝砚不敢再多嘴狡辩。
“另外,把你压坏的树都扶正,该赔的赔!”文昌接着道。
“怎么赔?”宝砚问。
“自己问问那些受伤的桃仙吧!”文昌说。
“哦。”宝砚弱弱地答道。
“再闹事,本仙就把你变成原来的宝砚!”文昌丢下一句话走了。
“不要啊君上!”宝砚冲文昌的背影喊道,原来的宝砚要么是砚台,要么是女仙,两者他都不要。
文昌回到西林,正要跳上树,忽然看见胡呦呦正蹲在地上哭,一个女桃仙在她身边说什么安慰话,他尖着耳朵细听,果然女桃把他的话传给了胡呦呦,“呦呦你看点,你娘她出了魔界也活不了,这是文昌仙君让我转告你的。”
“厨娘,你说的我都懂,我娘在魔界过得不好,出来了也活不成,所以她的死其实是痛苦的结束,可我还是替她惋惜,哪怕她只是跟我毫无关系的六夫人,我也要替她好好地哭一哭。”胡呦呦抽泣着说,“厨娘,其实我烦心事多着呢。”
“你说给厨娘听听。”厨娘体贴道。
胡呦呦固执地摇摇头,“不,我想这几天回胡家村,然后跟我姨娘说。”
哟,胡呦呦竟然会藏心事了?文昌顿时起了好奇心,隐身悄悄地靠近。
他走到胡呦呦身边,才看见不远处的小林里隐没着一个土坟,因为新坟没有立碑的规矩,所以他多看了一眼,才想起来,这就是赵里仁的坟墓。
胡呦呦指着那座坟说,“厨娘,我已经没有夫君了。”
“小姐不要瞎说。”厨娘怪嗔她一眼。
“呦呦没说假话,”胡呦呦低着头,有气无力地说,“现在的仙君虽然看起来总是笑眯眯的,可呦呦觉得他的心是冷的。”
厨娘顿了顿说,“可是仙君并没有说抛弃你啊,神仙都很注重仙品的,做不出始乱终弃的事。”
胡呦呦点点头,“厨娘,你说对了。现在他没有丢下我,只是因为他爱他的名声,而不是我……”
“感情要慢慢培养的嘛。”厨娘拍拍胡呦呦的肩膀,“你不要多想了,快去休息休息。”
文昌听到这里,回身想要睡觉。却听胡呦呦弱弱地说了句,“厨娘你先回吧,我再多陪相公一会儿。”
他腾地转回身,气急败坏地看着胡呦呦,心想,这小妮子怎么就那么……让人心疼呢!他停住脚步,想默默地陪陪她:哎,本仙……本仙真是博爱!
“相公还记得当初我们的约法三章吗?”胡呦呦一手搭上土坟。
文昌打了个哈欠,垂着倦容。
“第一,哄娘子开心。第二,每日都要亲吻娘子,第三,陪娘子一生一世。”
他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这些话都写在赵里仁的遗书里。他并没有忘记前世,只是那感觉不像从前那般浓烈了,他的眼界比赵里仁开阔,而且有仙职在身,所以不允许自己耽于儿女情长。他和这个小女子干系脱不了,所以他打算收她为徒。
这和有些仙风不正的人做法完全不同,那些仙有一套熟稔的手段,先收徒,然后朝朝暮暮日久生情,顺利纳入后宫。这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可他文昌娶胡呦呦,是中了别人的计,今朝发现真相,便在今朝接触了关系,是个堂堂正正,表里如一的仙君。
说实在的,他有点佩服自己,要换做他义兄文曲,肯定二话不说就认领了胡呦呦。“不要白不要。”——他猜想文曲会这么说。
“咳咳咳。”文昌蓦然显出身,吓了胡呦呦一大跳,“仙,仙君!你怎么在这儿?”
“恰好路过。”文昌淡淡道,他看着胡呦呦,眼含温柔。
胡呦呦极不习惯地这眼神,对她来说文昌像个陌生人,她们兽类按气味识别人,文昌和赵里仁的气味是截然不同的,所以她有些耿怀,微微垂下脑袋。
“呦呦,你可曾想过修仙?”文昌开门见山的说。他认为胡呦呦太沉迷与过去了,应该展望一下未来,修仙很苦,但是恰好能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忘记悲伤。
胡呦呦依然垂着头,“仙君不要说笑了,还真道长都还没成仙,呦呦比他笨,肯定要修很久很久,等修成了仙,回胡家村都没人认识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那阿杳呢?你在桃林里还有其他的朋友呢?她们会陪着你,为何要自暴自弃,说修仙没有意思?”文昌说。
“这……那个……”胡呦呦纠结了一番,说:“因为我不想变成一个无情的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引起了文昌的思绪:都说神仙无情,可神仙其实最多情,比局限在两人之间的感情更重要的,还有天下苍生啊!
他没法赞同胡呦呦的看法,但他没有打断她,继续安静听她说话。
“……我爹是这样,二十多年了,从来不来胡家村看我。”胡呦呦说。
“你爹有他的苦衷。”文昌说。
胡呦呦不反驳他的话,但依然坚持自我的观点,她忽然往前一步贴在他跟前,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文昌,“你也是这样……”
文昌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稍稍退了半寸,他知道,说到底他确实欠她的。
胡呦呦见他微小的举动,眸光暗了下来,“我和我娘都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连命运跟都她很像……”
她转身自己要走,文昌伸出手想拉住胡呦呦,可他刚伸出手就停住了,吃惊地看着自己手,默默地收回来,负手问道:“你要去什么地方?”
胡呦呦不理不睬,依然大步往前走。
“本仙还有话跟你说!”他语带严厉地说。
胡呦呦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他问:“那会子我问仙君是谁,仙君说你我相公……这话可是认真的?”
文昌叹了口气,看起来有点无奈,觉得胡呦呦挺单纯可爱的姑娘,怎么忽然变得麻烦起来。倒有点像他义嫂白素贞,总爱问问自己的男人——“你是不是真的爱我?”“你爱我什么?”之类的。明明凭感觉就知道答案,为何偏要问出来?文昌虚眼看着呦呦:明知道本仙不比赵里仁爱你,你这小妮子呵,偏要问本仙,叫本仙难堪是吧?
胡呦呦见他许久不答话,扭头就走。
文昌没再管她,在树上睡了一大觉起来,精神奕奕地跺到陶宅里,想检查宝砚抄的经书。走到宝砚房门外,竟然听见胡呦呦的笑声从里面飘出来,听起来和宝砚交谈甚欢的样子。
他愣了愣,她竟然也在?
“宝砚,本仙让您你抄经书,你抄了多少了?”文昌推门进去,正巧看见了不堪入目的一幕。
宝砚穿着亵衣坐在床上,满脸忧郁地看着胡呦呦,见文昌进来,困惑地说:“君上,君夫人是不是傻了,一个劲地笑什么?”
“谁让你偷懒睡大觉呢?”文昌优雅地坐到桌边,桌上摊开的白纸上只写了一两行,很明显宝砚写了几个字去睡了。
“君夫人傻了,和我休息有什么关系?”宝砚睁大眼睛说。
文昌没有回答他,而是拿起桌上的笔,蘸了蘸墨水,重笔在世上画了一个大圆圈。
胡呦呦踮起脚,看见文昌的“作品”,匪夷所思。
“小宝的字被你毁了!”宝砚站到桌边,鼻子哼哼道,“君上捉弄小宝!”
他话刚说完,就看见桌上的纸飘飘然飞了起来,那个圆圈从纸里脱胎而出,变成了一面镜子。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正瞠目结舌,白白净净的一张脸上,竟然画着虫啊鸟啊,惨不忍睹,他将信将疑地抹了一把,就看见镜子里的人抹花了脸。
“哈!原来如此!”宝砚自己都被逗乐了,哈哈指着胡呦呦说,“原来是君夫人捣的鬼!哈哈哈!”
胡呦呦朝他做个鬼脸,见文昌在这里,心里慌慌的,扒开腿又想跑。拉开门闷头闷脑地跑出去,竟然撞到一个人。
“嘶——”还真把受伤的手举得高高的。
“还真道长,对不起!”胡呦呦赶忙道歉,说完又要走,却听还真“嗳?”了一声。她停住脚步,回头顺着还真的目光看去,还真原来在看屋里的那张纸。
那纸腾在空中,一面镜子飞入,变成了一道水墨的圆圈。
“哦!”宝砚恍然大悟。
“原来这就是仙君留的那一手!”
“原来这就是君上留的那一手!”
宝砚和还真齐刷刷地说。
“嗯?”只有胡呦呦还摸不着头脑。
“本仙可以让纸上的东西变成活的,”文昌微笑着点点头,“怎么样?想学吗?”他说着看向胡呦呦。
胡呦呦犹豫着,没有搭腔。
“想学!”
“愿闻其道!”
宝砚和还真一前一后凑到文昌身边。文昌仍然看着胡呦呦,见胡呦呦还不心动,又蘸墨挥笔,隔空在纸上挥了两笔!
文昌没想到,有一天他的金牌绝技竟然会这样使用,为了收个徒弟,他已然是豁出去了!他汗颜地垂着头,听见胡呦呦惊叹道,“鸡腿哎!大!鸡!腿!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