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三娶白骨精 第二十七部三三

    尽管心里在滴血，可老李头却依然能够熟练地做着他做了一辈的引以为荣的行当。只是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的两个儿子竟然死在了他的前面，更没有想到自己会亲自为他们送行。

    “别，先别盖棺。”六子他娘从人缝里挤了过来，“李大爷，打狗饼子还没放进去呢。”说完，把老李头交代她做的东西递了过去。一根筷子中间串着五张烙得黑曲燎光糊巴拉叽的大饼。六子他娘费了半天劲才从牛料臼的缝隙里抠出了一点剩牛料，可擀成面后发现实在是少得可怜，于是又掺了点灰土才勉强烙成了这几张饼。

    老李头接过打狗饼子又递给了三驴子，“把这几个饼子放到你哥手里，告诉他，要是路上有恶狗拦路，就把这饼子扔出去一个，那狗见了饼子就不会挡道了。”

    等到棺材盖重新盖好之后，老李头再次像下达命令一样说道，“走吧，报庙。”

    这前前后后的一环又一环是这个地方的风俗习惯，是活着的人为故去的人送行的一种方式，而报庙是其中的一个最重要的环节。老李头无疑是这些环节的指挥官。

    披麻戴孝的三驴子肩扛着引魂幡躬身站在了大门口，有人将用干稻草扎成的小人儿放到了他的后背上，两边分别有一个人扶着他。小人儿代表的是二嘎子的灵魂。所有人都有序的排成了队伍站在了三驴子身后，唐长老师徒几人也跟着站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这时，老村长左手拿着个水壶，右手拎着个灯笼站到了三驴子前面。据说这水壶叫做浆水壶，里面装的是米和水，意思是亡人在路上喝了时可以喝水，饿了可以吃米。而灯笼是给亡人照路，免得魂灵在黑暗中迷失方向。

    当老村长告诉老李头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老李头宣布灵魂上路，于是哀乐响起，一行人拖拖拉拉的走向村北面。二嘎子的灵魂自然是在引魂幡的带领下一同前行，要不然他自己根本不知道往哪儿走。照老规矩，这个引魂幡必须是亡人的长子扛，长子不在由次子扛，若是亡人没有儿子就由长女代替，长女不在由次女扛，若是亡人没儿没女可以由侄男侄女代替。只可惜二嘎子啥都没有。原本这种情况下可以将引魂幡放到棺材上，由亡灵自己扛，但三驴子怕这样累着哥哥，毅然肩负起了这个有悖人伦的重任。别看这个引魂幡和稻草人分量不重，但按规矩一路上抗幡人必须是弓着腰、低着头，一步一步往前挪着走，否则若是闪了或者惊吓着灵魂，西方地界概不收纳。要不怎么用两个人左右扶着他呢，把个三驴子给累的呀，惨啊。

    老李头一边走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儿子你登上瑶池大路

    兄弟和父亲为你来送盘缠

    归家路往西行你睁眼看

    三条大路你走中间

    鬼拉或鬼打你莫害怕

    就怕鬼王关鬼王来阻拦

    金鸡关泪眼朦胧你莫要怕

    五谷杂粮仍在地平川

    恶狗关千万别害怕

    随手拿出打狗金鞭

    走金桥过银桥通天入地

    爹爹我忍悲献上路引一篇

    这几句话俗称‘路引’，就是阴阳大师在报庙路上的一段说辞，不管是给谁送行，千篇一律都这样。

    所谓报庙，就是到庙前给亡人送路上用的盘缠，同时让所有鬼神知道这个人要奔赴黄泉了，到了那面得有人负责接待安排。不报庙就成了孤魂野鬼了。在村北面一个早已模糊的十字路口前，众人终于停住了脚步。若干年前这个路口旁曾有一个城隍庙，只是因为兵荒马乱村民无力修缮，现在这里只剩下了一个依稀能看出废墟模样的遗址。但不管怎么样，村里有人故去时还是习惯性选择在这里报庙，多少年一直是这样。

    有遗址，就有神在。

    老李头因为看不见，一直有人负责搀着，但这并不会影响他的工作。几十年了，从在父亲手里接过这个行当开始，他不知送走了多少人，却从未出现过一次差错。他对干好这个行当的热情丝毫未减，他依然在内心深处深深的爱着这个在别人眼里有些迷信色彩的行当。

    “各位父老乡亲和来宾都听好了，”老李头口中的来宾指的是唐长老师徒，“大家都随着老村长围着土地庙左转三圈，然后再右转三圈。”

    老村长带着大伙像拉磨似的转了起来。这个左转三圈右转三圈，意思是对城隍土地的一种尊敬，让他帮着亡人早日脱离苦海。

    “大家跟着我一起喊，”老李头提高了声音，“儿啊，要上路了，渴了就喝水，饿了就吃米啊。我喊儿你们不能喊儿，叫二嘎子的喊二嘎子，叫哥的喊哥。”

    “二嘎子，渴了喝水，饿了吃米。”

    “二哥呀，渴了喝水，饿了吃米。”

    “儿啊，上瑶池路，别害怕啊。”

    “二嘎子，上瑶池路别害怕啊。”

    “二哥呀，上瑶池路别害怕啊。”

    ------

    六圈转罢，另一个重要的环节在一片沉默中登场。

    指路。

    这个指路俗称指明路，就是给亡人指出一条光明大路，让他沿着这条路亮亮堂堂的奔赴极乐世界。极乐世界在西南，所以指路必须朝着西南方向。按老规矩，这个任务也是必须由亡人的子女完成，但这里一概由三驴子负责，原因已经说过。

    十字路口中间堆放了一大堆待烧的黄纸，稻草人也在其中，旁边还有几件二嘎子穿过的破旧衣物。冲着西南方向，早有人摆好了一个木凳子。当三驴子按照父亲的指令登上木凳时，有人递过了一根榆木扁担。

    “孝子指路。”老李头凭着感觉辨认出了西南方向，“二嘎子啊，今天可是苦了你三弟了，本来这抗幡、指路、服重孝都应由你的子女完成，可是你命苦，无儿无女，你三弟甘愿为你送行，你在九泉之下可要好好保佑你三弟呀。”就这一句话，说得人群中啜泣不绝，叹声连连。

    “孝弟指路。”听到这句话，三驴子已经把扁担指向了西南。这种事他见多了，无师自通。

    “上有天堂路，中有平安路，下有瑶池路，儿呀，明光大道，三条大路走中间。”

    “上有天堂路，中有平安路，下有瑶池路，二哥呀，明光大道，三条大路走中间。”

    “儿呀，西南大路，一路走好。”

    “二哥呀，西南大路，一路走好。”三驴子向西南指了三下扁担后，头上、脸上尽是汗水。

    “送亡灵上路。”这句话是宣告指路结束，开始焚烧。此时，哀乐响起。

    当老村长指挥着众人用树枝子将堆放的一堆东西焚烧结束时，三驴子已经虚脱，若不是有人搀着，站都站不住了。

    “孝子磕头。”老李头仍旧有条不紊的下达着指令。

    没有孝子，磕头的是一群老弱妇孺。等大伙在哀乐声中搀扶着老李头爷俩磕磕绊绊回到村上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院子里早有人点上了火把，把个灵堂四周照得如同白昼，不时有稀疏的飞蛾从火把上空落到地上。

    没参加报庙的妇女们端上了准备好了‘晚饭’，怎么也不能饿肚子啊。晚饭后，在床铺上休息了一会儿的老李头爷俩总算有了点精神头，俩人一人喝了一碗热汤，之后老李头先行出了屋。

    “老李，这有个怀孕的妇女------”老村长上前说道。以他的年纪和经验，他知道，马上要辞灵了，孕妇在这里一定会有忌讳。

    “不要紧，在她衣服后面别上一根缝衣服的钢针就可以了，钢针能辟邪。”吩咐完这句话，老李头摸索着站到了棺材旁，“村长，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万事俱备，你可以开始了。”

    老李头一句话没说出来，血泪扑簌簌又落了一地，“人生在世几十年，只有苦来没有甜，奔波一生到今日，临死两手攥空拳，我儿今天因抵抗倭寇含恨离开人世，扔下他的亲人一去不返，他的弟弟三驴子为追忆兄弟之情，今晚特为兄长超度亡灵，愿孩儿你驾鹤瑶池一路走好啊，下面有请他的弟弟为他送行。”老头回身喊了一声，“三驴子，出来吧。”

    三驴子披麻戴孝从屋里疯一般冲了出来，‘扑通’跪在了哥哥的灵柩前，“我那苦命的哥哥呀------”

    哀乐瞬时奏响，可谁也没想到这三驴子也学会了说唱：

    我的哥哥呀，

    兄弟我正在房中坐，

    忽听得爹爹喊我到灵前，

    我急急忙忙往外跑，

    一步我来到了哥哥的灵柩前，

    只见哥哥的棺阁就在院中放，

    父老和乡亲都跪在两旁，

    兄弟我不见棺阁不落泪，

    一见棺阁泪洒衣衫，

    一撩衣服我就忙跪倒，

    眼望着哥哥你的灵牌泪眼不干，

    哭一声我的那个哥哥不能再见一面，

    再不能和哥哥你过个团圆年，

    再不能和哥哥你一起来玩耍，

    再不能为哥哥你买一件新衣服穿，

    再不能跟哥哥说上几句知心话，

    再不能跟哥哥一起孝敬我们的老父亲，

    兄弟我若是再把哥哥想，

    再想哥哥我上哪去看，

    兄弟我在灵前说不尽离别话，

    想起来一家人以往当年，

    想当年爸妈持家把日子过，

    生下了大哥和你我三个儿男，

    为儿女爸妈省吃俭用，

    呕心沥血受尽贫寒，

    只可惜妈妈和大哥不幸在天塌地陷中归了阴间，

    在阳间咱们父子三人艰难度日，

    可恨的倭寇又来侵占家园，

    为救村长你就把命丧，

    不惧生死你是中华的好儿男，

    现如今强盗们已被消灭，

    就用他们的头颅把你来祭奠，

    你若是在天有灵你就睁睁眼，

    睁眼来看看吧。

    一段悲切切的二人转哭腔揉和着凄惨惨的乐曲，把辞灵现场的气氛瞬间推向了高潮，包括唐长老师徒几人在内，无不为之动容。而悟空这时却突然想到了神将，他在哪儿呢？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三驴子抬头端起了一杯酒：“哥哥呀，喝了这杯酒，咱兄弟就只能来世再见了，你的仇我们已经给你报了，你就一路走好吧。”一仰脖，三驴子把酒干了，酒杯落地之后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三驴子昏死过去------

    辞灵被迫停止下来。

    等到大伙把三驴子弄醒后，又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三驴子哭哭啼啼一会儿说一会儿笑，一会笑一会闹，一直到亮天也没停下来，他疯了。

    辰时已到，必须要出灵了。疯疯癫癫的三驴子却死死的搂着棺材不肯放手，“二哥，你怎么睡在这里面了？啊，快出来，快出来吧，里面不透气，出来弟弟我陪你玩。”

    “三驴子啊，你可别疯了，”老村长手里拎着那个豁牙露齿的沾满牛粪的泥瓦盆满眼无泪，“你还得给你二哥摔丧盆子呢。”

    “摔盆子？”三驴子傻兮兮地瞅着老村长手中的东西，“这么好的盆子摔了多可惜啊。”

    “唉，疯了，三驴子真的疯了。”老村长一声长叹，一撒手，破盆子摔了个细碎。

    几个有点力气的连拖带拽好不容易把三驴子弄到了旁边，可三驴子却依然哭哭闹闹的跟着起灵的队伍来到了墓地。

    别看老李头眼睛瞎了，但心却跟明镜似的，他知道三驴子现在的精神状态，也知道大家都被他折腾了一宿了。为了尽早结束这场他本不想张罗的葬礼，他特意减免了一些无关轻重的程序，但有一些是祖宗留下来的，他绝不敢擅自更改。他亲自把四棵葱、四个馒头、四个铜子、一把高粱、一把生菜籽以及那条从西海弄来的活蹦乱跳的鲤鱼放到了安放棺材的坑穴里。四棵葱代表亡人的晚生下辈聪明，四个满头代表晚生下辈发福发贵，四个铜子的意思是晚生下辈有钱花，一把高粱、一把生菜籽是要晚生下辈高升，一条鱼是说要晚生下辈富贵有余。棺材按事先用罗盘立好的方向下了葬，摆放在早就立好向口的直线上，头朝西北，脚朝东南。

    老李头本想让三驴子在棺材上立幡，可三驴子不知什么时候躺在地上睡着了。老李头没办法，只好自己凭着感觉把引魂幡立在了棺材上，“吉时已到，亲朋好友埋一锹土。”有人往立幡的部位扔了一锹土。老李头把引魂幡往上拔高了一下，“亲朋好友再埋一锹土。”有人往立幡的部位又扔了一锹土。老李头把引魂幡第三次往上拔高了一下，“亲朋好友埋第三锹土。”等到第三锹土扔完，老李头拔起引魂幡扔进了火里，“封山。”

    老村长自然知道他口中‘封山’的意思，带着大伙七手八脚的填起了一个坟头，等到花圈摆放完毕后，老李头念到，“足蹬青龙地，和手万朵莲，师人把穴点，亡人自能安，四面八方看得到，前面自有龙须水，后面自有虎登山，龙须水来财源旺，虎登山来晚生下辈中状元，亡人安在真穴宝地，晚生下辈发福发贵，亲朋好友节哀，所有人撤离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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