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 第三章

    苏清清平日的住处与檀香园就在一墙之隔，但不过一墙，就隔出了全然不同的一片天地，她此时垂目跟在宋谦的后面，只以余光打量着四周的一切景致。檀香园内中景色自是美不胜收，这院子久无人住，但里面的花草却意外地开得茂盛，说得好听叫浑然天成，说的不好就叫野生园林。园子里面风景好，偏生园中的花草还老往外长，隔了老远都能看到檀香园里面攀墙而出的红杏，行人们心思被勾了去，都想进园看看，然而却苦于无门。

    当然对苏清清来说，檀香园的景致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愉快的印象。因为苏清清的院子是挨着檀香园的，檀香园里面的红杏出了墙就开始往苏清清这边长，连带着某种藤蔓也沿着墙涨了过来，刚开始还好，青青翠翠的几片叶子蹭过来，苏清清也觉得好看。但时间长了，那些藤蔓就开始爬进苏清清房间了，苏清清没办法只能将他们给砍了，然而那藤蔓也不知究竟是何品种，长得飞快，砍完没几天就又长回来了，如此砍了长砍了长，苏清清对檀香园的一点好感就全坏在那藤蔓上了。

    所以苏清清这次跟着进了檀香园，想的便是趁着主人家不注意，将那株该死的藤蔓连根给拔了算了。

    “清清啊。”走在前面的宋谦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突然就叫了一声。

    苏清清一时顿住，等反应过来对方叫的是自己，这才微有些诧异的抬了眸子，她想开口说什么，但却想不起来这人叫什么名字，只能道：“宋爷……”

    “爷什么爷，我就是温辞身边一个跑腿儿的。”他虽这么说着，但口中喊的却不是什么“少爷”，而是直接叫了温辞的名字，苏清清一下便听出了问题来，这看起来像是温辞随身家仆的宋谦，身份怕是并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不该说苏清清心中早已有谱，便不再多言，只问到：“宋爷有什么吩咐？”

    “少爷平日里起得晚，这会儿应该还在屋里睡着，你一会儿去别吵着他。”宋谦摇摇头，无奈叹道：“少爷最讨厌被人吵醒，谁吵醒了他他能骂上一天，你注意着点。”

    苏清清默然不语，觉得这位少爷恐怕一年倒头就没几天是脾气好的。

    不多时，宋谦就接着嘱咐道：“少爷畏寒又怕热，这辰州天气阴晴古怪的，闷得厉害，你得时刻跟着少爷，热了就打扇，凉了就添衣服，对了，少爷也不穿深色衣服，有皱痕的也不行，每件衣服都得好好洗干净熨平了，衣服上别带着皂角味儿，少爷不喜欢。还有，少爷也不喜欢桂花的味儿，你身上戴着的香囊一会儿拿出来看看有没有桂花，有的话给挑出来……”

    宋谦一开口说起这温少爷就是没完没了，可见温辞身上究竟是有多少讲究，苏清清一样一样听着，听得她原本压在心头的不满这会儿又蹿上来了，直想甩手便走。

    走当然是走不成的，然而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于是等到宋谦说完这一堆讲究之后再看身旁的人，却无端看得心中一跳。

    苏清清周身冷得可怕，活像要随时扑出去咬人的小兽，不过她神情倒是十分平静，虽看得人胆战心惊但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宋谦在心里面苦笑了一下，原本想编些东西来吓走苏清清，却没想到似乎出了些岔子。

    看苏清清这模样，不像要走，倒像要跟温辞杠上了。

    宋谦默默替温辞祈了个福，将苏清清仍在温辞屋门口就风一样的走了。

    苏清清立在门前，想着刚才宋谦的嘱咐，便没再动，只背对着门等温辞醒。

    这次温辞来辰州，温家老爷似乎确实是抱着一颗代表肴州群众惩罚他的心，所以一个婢女下人也没有给他带过来，只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宋谦跟了过来，也不知道是来伺候人还是给添乱的。

    整整一个偌大的檀香园里面，说起来只有苏清清一个丫鬟。

    正经说起来算半个，苏清清不是真正的丫鬟，平日里也就伺候伺候自家那仙女一样的娘而已。所以要说照顾温辞的起居，苏清清仍是比较茫然的，不知该从哪里下手比较好。

    就在苏清清兀自沉思的时候，身后的房门轻响一声，温辞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

    温辞果真不喜欢穿深色的衣服，他身上松松垮垮的披着一件白衣，长发也随意拢在脑后，衬着这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不说话的时候可谓是赏心悦目，只可惜这位少爷似乎并不打算做个不食烟火的美人。

    “来了？”温辞一见门外站着的苏清清，挑眉勾起了唇角。

    苏清清应了一声，还未开口，温辞便又道：“愣着做什么，去打水我要洗漱。”

    温辞看起来就是被人伺候惯了，开口就是命令，苏清清只道熬过了这段日子就好了，便乖乖的去打了热水来，接着又替他收拾了乱七八糟的屋子，等到再出去，便看到温辞正跟宋谦一起往不远处的阁楼走去。苏清清认得那阁楼，那正是她昨晚从自家院子看过来，正好能够看见的阁楼。苏清清沉默着跟在他们二人的身后上了阁楼，等进屋之后，才发现那阁楼里面其实是一间书房，温辞一屁股坐在了书桌前，而宋谦则站在书架旁翻阅了起来。

    苏清清安静站在窗边当空气，却没想到温辞心不在焉拨弄了一下笔墨之后，忽的抬目往苏清清瞥来一眼：“你……”

    “苏清清。”知道对方肯定是忘了自己名字，苏清清开口道。

    温辞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不知怎么的声音也柔和了几分：“你识字吗？”

    苏清清的爹娘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靠谱，唯独这一点很是靠谱，她从小就跟着自家娘熟读四书五经，比别的同龄孩子不知强了多少，但这时候也不过随口应到：“会一些。”

    “一些就够了。”温辞站起身来，指了指自己方才坐的地方，“你坐。”

    “……”苏清清站在原地，有一瞬间不知道这家伙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温辞看她戒备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径自趴在窗边晒着一身懒骨，头也不回的道：“宋谦，你跟她解释。”

    宋谦好好看着书，被安排了这么个任务也是无可奈何，只能领着苏清清坐在了桌旁，低声道：“二少爷来这里是受罚的，老爷吩咐了要让二少爷每天家训十遍，所以这个……”

    宋谦话说一半，只眼巴巴看着苏清清，苏清清霎时间就明白了，所以温辞是要让她替他抄书。

    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抄书比干活要轻松多了，苏清清自小抄的也不算少，便点头答应道：“我要抄的书呢？”

    宋谦笑了笑，不知为何目中带了些歉意，苏清清一怔之下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就见宋谦埋头在书架上找了找，然后拖出来一本跟砖头一样又沉又厚的书，轰的一声砸到了苏清清面前的桌上。

    苏清清：“……”

    “十遍？”沉默良久之后，苏清清不死心的追问了一遍。

    宋谦不出意料的点了头。

    苏清清觉得温家从祖宗到后辈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于是苏清清第一天的丫鬟生活就从抄书开始了，她在这边趴在桌上抄得天昏地暗，那边温辞却已经让宋谦将书房里那张床给收拾了出来，自己捧了一本不知写了什么内容的书靠坐在床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书，看了一会儿还会出声催苏清清抄快一些。苏清清本就抄得心浮气躁，被他一催一下子也忘了什么主仆什么苏家温家的关系了，直接一道凌厉的眼色就往温辞扫了过去。

    “……”温辞轻咳一声，也不催了，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骚扰旁边的宋谦。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谦忽的放下了手里的书，朝着阁楼外面走了去，温辞也不开口唤他，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窗边，却是意外的透过窗口，看到一个女人正在檀香园隔壁的院子里，俯下身子在树下挖着什么东西，片刻之间便捏了张纸片出来。

    那女子刚回身走了几步，却又忽然警戒的抬了眸子，目光正好对上阁楼上的温辞。

    温辞一怔，却在刹那间微眯起了眼，仔细打量了那女子。

    女子朝温辞笑了笑，却没有给他打量的时间，转身就回屋关了房门。

    温辞收回视线，揉了揉眉心，不由轻轻一笑，不再去管那些莫名其妙的人和事。他回头看向屋中，苏清清还认真抄着家训，方才温辞的动静丝毫没有对她产生影响。

    初见的时候，温辞就打量过苏清清，只是那会儿她总是低着头，温辞只觉得这少女又瘦又小，只是一股劲憋在身体里，让人很想作弄一番。他也确实开口捉弄了，却没想到那少女后来就成了他的丫鬟。他温辞虽然在旁人看来嚣张跋扈任性妄为，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个优点，但唯有他自己知道，那些都是装的，若是可以，他其实宁可做一个温柔平和的好脾气人。

    他心中一动，盯着苏清清看了半晌，忽然觉得或许让苏清清留在这里也不是什么坏事，他在苏清清的身旁坐下，放缓了声音道：“苏清清……”

    苏清清正抄得投入，突然被一个酥得入了骨的声音这么一唤，当即便手一抖，笔尖一颤，将那墨迹颤了三尺远。

    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苏清清动作极缓的抬起头一看，然后愣住了。

    “……”苏清清竭力抑制，最后还是没抑制住自己的本能，“噗。”笑了出来。

    温辞被兜头洒了一脸墨水，只用了一瞬间就放弃了做一个好人的打算。

    他深吸一口气，蓦地叫了出来：“苏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