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端午节,镇国公府除了外放做官的庶子七爷沈梁和九爷沈泓没能回来,一家大小五世同堂全齐了。
因为晚上官级够品的老爷和有诰命的夫人要进宫朝贺,所以府里的午膳便是端午家宴,由掌管中馈的梅氏一应安排。
虽然镇国公府正在走下坡路,可多年的钟鸣鼎食的贵族,底子还是有的,也好脸面,所以家宴没有用府里自己做,而是叫了祥安堂的席面,虽不如沁香园的好,但也是有名的酒楼,还请了一班不温不火的戏班来助兴。
建京城最有名最火的戏班是金麒麟,平时镇国公府也是能请来的,但每逢节日都是戏班生意最好的时候,像金麒麟这么出名的戏班,早就被王府公主府这样的府第定下了。
阖府欢聚,被禁足的七小姐沈宛嫱在老夫人的哀求下,被老祖宗放了出来,只是多天的佛堂抄经经历,似乎没能让她把性子修好,反而更加的暴戾了。
“滚,都给我滚出去!”沈宛嫱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干裂的嘴唇,把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盒子扔了一地,贴身的丫鬟也被她一顿大骂,都赶了出去。
红桃则被她用胭脂撒了一脸,眼睛里也进了一些胭脂粉,右眼是彻底睁不开了,红缨也挨了几下捶打,拉着红桃哭着退了出去。
主子打骂奴婢正常,可整个镇国公府哪有丫鬟和她们似的,动辄就被小姐一顿打骂,旧伤还没好呢,新伤就又出来了,两个丫鬟想哭又不敢大声哭,相互依偎着咬嘴流泪。
老祖宗这次有意用七小姐敲打二房,沈宛嫱不但被禁足,顿顿吃素,还被禁止扑粉上妆,整日披头散发地被关在佛堂里,连唇脂都不能用,三餐没有一点荤油,又不能用唇脂,嘴唇可不就又干又裂的么。
沈宛嫱气的快要把铜镜砸了,她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容貌,脸上的憔悴可以用胭脂粉饰住,可嘴唇除非把面上的一层皮全揭去,不然抹再多的唇脂都掩盖不住!
可揭皮疼不说,揭完了,嘴也得肿,依旧不能看。
“沈落棠,贱人,贱人,你这个贱人,不得好死!”沈宛嫱一边歇斯底里地骂,一边摸着嘴唇痛哭流涕。要不是沈落棠多事,自己也不会被老祖宗禁足,如今她好不容易被放出来一天,可这样子怎么见人?
不得不说老祖宗这次的手笔是狠了些,沈宛嫱好歹是国公府的小姐,禁足,抄经书都没什么,可不让梳妆,还顿顿吃素,就有点虐待了,和姑子过的没什么两样。
也是老祖宗太精明了,不动则已,一出手直接打七寸,沈宛嫱最在意的是自己的容貌,而老夫人和二夫人梅氏最心疼的是沈宛嫱,沈宛嫱为了容貌要死要活,老夫人和梅氏为了沈宛嫱痛心疾首。
这一招,二房至少得疼上一阵子,怪不得没人找沈落棠的麻烦了呢。
沈宛嫱在屋子里面又砸又骂,她前几天闹过死,红缨怕她再出点什么事,到时候她们几个丫鬟全都没好,红缨抹着泪跑出找梅氏,梅氏今天忙的不见人,她又转去找四小姐沈宛妍。
好歹七小姐还是听四小姐几句劝的。
沈宛妍现在是烦透了沈宛嫱了,脑子不好使,脾气却大的很,动不动就发脾气,在家里闹还不够,居然闹到了外面,那陆府是什么人家,别说陆府如今的地位,就单凭她是祖父亡妻娘家这一点,沈家的人在陆府也得老实的,她居然还敢在人家小姐寿宴的时候把堂妹推进湖里,真是自己作死。
“你回去告诉七小姐,要是不怕被人笑话死就使劲的折腾,看到最后看是谁再被关进佛堂!”老祖宗既然同意她出来,只要她学乖点,在老祖宗面前好好表现,再有祖母和母亲在一旁求求情,不用回去也不是没可能。
红缨活腻了才敢传这话给沈宛嫱,她“噗通”一声,给沈宛妍跪下,求道:“奴婢求求四小姐去劝劝我家小姐,奴婢们真的没有办法了,四小姐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里面砰砰乱响,奴婢们想劝也进不去屋子啊,万一七小姐有个闪失,奴婢就是死也赎不了罪的。”
红缨留着眼泪说。
沈宛妍却没有同情她,作为丫鬟,不能看顾好小姐,就是失职,打死都不为过。不过她也清楚沈宛嫱的脾气,怕她真做出什么事,二房这个时候不能再惹老祖宗嫌弃了,沈宛妍懊恼地瞪了红缨一眼,跟着她来到沈宛嫱的房间。
沈宛嫱还在里面哭骂,倒是不再照镜子了。
沈宛妍虽然心里不高兴妹妹的所作所为,但她是来劝人的,又深知沈宛嫱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收起不耐烦,轻声细语地隔着门对里面说:“妹妹开开门,你一个人在里面哭闹有什么用,有事和姐姐说,姐姐帮你出主意可好?”
“嘭”一下,门板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一下,沈宛嫱没出声。
沈宛妍气的脸都绿了,要不是为了二房,她真的不想管沈宛嫱死活,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怒火压下去,笑着劝说:“妹妹心里委屈,姐姐知道,我又何尝不心疼妹妹?就是母亲,自妹妹被罚,哪睡过一天好觉,妹妹没看到母亲人都瘦了一大圈了。”
梅氏是真的心疼沈宛嫱,知道她的遭遇后,饭都吃不下去了,人也确实焦心的瘦了一圈。
沈宛妍知道沈宛嫱的心结,接着说:“可妹妹别忘了谁把你害成这样的,你这样子作践自己,不正是人家想看到的吗?”
“吱拉”一声,门从里面打开,沈宛嫱满面泪痕地站在门口,眼神茫然中带着浓浓的恨意,发钗散乱,颇有几分狼狈。
沈宛妍上前拉住沈宛嫱的手,拿着帕子轻轻地帮她抹泪,又对丫鬟们使眼色,让她们进屋收拾,万一被人看到就不好了,要是老祖宗误以为沈宛嫱对她的处罚心怀不满,别说沈宛嫱,就是二房都得跟着吃挂落。
“妹妹先去净个脸,一会我再与你细细地说。”沈宛妍把沈宛嫱交给红缨带进净房,红桃眯着难受的眼睛,快速地打来一盆温水,红缨拧了干净的帕子,仔细地帮沈宛嫱擦脸。
沈宛嫱再从净房出来,眼睛还是红红的,脸上却没有了一道道难看的泪痕,头发也被人重生梳整过。
“姐姐,我好苦啊!”沈宛嫱扑进沈宛妍的怀里又落起了眼泪,她一直是老夫人的心肝,梅氏也拿她当眼珠子一般的疼爱,还真是从没吃过这样的苦。
沈宛妍心里也是疼爱这个小妹妹的,看她一脸营养不良的样子,也是红了眼圈,不过沈宛妍不是个容易被感情控制的人,心疼归心疼,大局观还是不能丢的,什么都比不上二房的荣耀重要,因为这关系到她的人生大事。
她把五分心疼演到十分,紧紧地握着沈宛嫱的手,道:“我知道妹妹受苦了,可妹妹这么闹下去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继续苦了自己,害母亲和我担心而已,却放任真正害你的人高兴地生活,妹妹难道希望看着沈落棠就那么得意下去吗?”
沈宛嫱霍地站了起来,目眦崩裂地嚷嚷:“怎么可能!不会!姐姐,你一定要帮我,我要沈落棠身败名裂,要不就要她去死,对,让她去死。”
沈宛嫱咬牙切齿地说,那样子恨不得把沈落棠用嘴撕了。
倒是沈宛妍对妹妹的样子有些恶寒,她知道沈宛嫱讨厌沈落棠,却没想到她讨厌沈落棠到这种地步,这还是第一次,她对自己的妹妹生出了恐惧感。
压了压心里的不舒服,沈宛妍强做自然地说:“妹妹的仇姐姐一定会帮你报的,势必不会让沈落棠得了便宜,可在这之前,妹妹要听我的话。”
沈宛嫱恨沈落棠,却不知道该怎么报复回来,姐姐一向比她有主意,她想也没想地重重地点头,承诺:“只要能不让沈落棠这个贱人好过,阿嫱什么都听姐姐的。”
人,一旦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便什么都能放得下,比如骄傲。
“姐姐,你一定要替阿嫱出了这口气。”
沈宛妍很享受这种被妹妹全心全意信任依赖的感觉,她与沈宛嫱只差两岁,可不管是祖母还是母亲都更疼妹妹,就算她努力得了才女的名声,还是比不过什么都不会,只会耍横撒娇的妹妹,要说心里没有怨,那是不可能的,如今沈宛嫱这样对她,让她心里有种鄙视的快感。
“今天是家宴,全家人都看着呢,妹妹一会见了沈落棠一定不能表现出不高兴来,见了老祖宗也要乖乖地认错,千万不能露出不情愿受罚来,也不能求老祖宗放你出来,知道吗?”沈宛妍叮嘱。
前几句沈宛嫱咬着牙还能接受,可不要求老祖宗放过她,那不就意味着自己还得遭那份鬼罪吗?沈宛嫱打死也不愿意的。
她暴跳起来,指着沈宛妍骂道:“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当初老祖宗罚我,你一句话都不替我辩解,现在又不让我自己求老祖宗,你说,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沈宛嫱这转变太突然了,沈宛妍吓了一跳,回过味来,也是个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骂道:“就你这猪脑子还想找沈落棠报仇,你再投胎十次都没戏!”
“老祖宗是什么人,你一边认错,一边求情,在老祖宗看来,你的认错根本就不是真心的,只是为了让她老人家把你放出来,敷衍她,你说到时候她能放过你吗?”
“你自己不长脑子,还处处把人往坏了想,就该你被禁足!”沈宛妍越骂越止不住,一口气把沈宛嫱做过的蠢事都抖落了出来,也是为了出气,也是想提醒她。
沈宛嫱一开始还不服气,怒目圆睁地瞪着沈宛妍,后来倒听进去了,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越来越后悔。
“我都听姐姐的,阿嫱是无心的,姐姐不要与我置气。”她服软了。
“今晚沈落棠不是要进宫赴宴的,你忘了我们在宫里有人了?在家里她的身份够大,可进了宫,那是什么地方,就是老祖宗怕也护不住她的。”沈宛妍看出妹妹虽然服了软,可心里还是有几分不甘心的,用她最关心的事安抚她。
果然,沈宛嫱一听这话,双眼放光,就是再关佛堂她也认了。
午膳的时候,沈宛妍拉着沈宛嫱,先到老祖宗面前诚心诚意地认了错,又给长辈们磕头认错,最后到沈宛媖面前请罪。
沈宛媖见了沈宛嫱还是后怕的,藏到沈落棠身后,弱弱地说了句:“阿瑛不怪七姐姐的。”
她一开始想客气的说沈宛嫱也不是故意的,但她胆子小,脑袋却不是太笨,想到三姐姐为她出气,老祖宗也发落了七姐姐,她这个时候说七姐姐不是故意推自己,就把三姐姐和老祖宗卖了。
她怕沈宛嫱,却更想维护沈落棠。
沈落棠对沈宛嫱的转变没什么感觉,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当沈宛妍看向她时,回以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
沈宛妍先是一怔,随后在心里暗暗地嘲讽沈落棠,看你能得意多久。